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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2007年,苏觅云在海市一中上高中。

      海市最好的高中名不虚传,原本在青石镇还能拔尖的成绩,到这里变得不值一提。物理和数学的难度让她束手无策,高一上学期期末考,她居然排在班级倒数第十。

      春节过后,心急如焚的杨燕妮托关系帮她报了一个名师辅导班,专攻数学和物理。以前她每周还能回一次青石镇,因为补课,她连续三个月没能回家。

      繁重的课业让她喘不过气来,但她总能找到时间去想青石镇的小伙伴们,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人”。

      他在海市一所私立高中读书,离她补课的地方不算远,坐121路公交车只需要8站路。

      那个周六下午,她上完补习班,在公交站台准备等车回学校时,121路公交车刚好就停在她身前。

      鬼使神差的,她上了那趟公交,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望着车窗玻璃倒映的自己的影子,手指紧紧交握,心里怦怦直跳。

      上高中过后,他们很少见面。偶尔回青石镇碰到,也只是看他和朱志文、陈粤宁一起,手里抱着篮球,沉默不语地走着。

      虽然同在海市上学,但他俩的学校相隔很远,平时并没有偶遇的机会。

      不像现在。

      这里离他的学校很近,他会不会在某一站上车,然后一眼看到自己,微笑着和自己打招呼,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如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一帧帧闪过,每一站停靠时,她都会望向前门,端好优雅的姿态和得体的微笑,准备迎接那个甜蜜的瞬间。

      8站路很快过去,公交到站,她没能等到那个人。

      窗外就是他的学校——远祥国际高中,传说中的贵族学校。

      雄伟大气的校门,红白相间的尖顶钟楼,还有成群结队、身穿偶像剧中才有的校服的学生。

      她不敢下车,只努力把校园的一瞥刻进脑中,为往后的幻想注入实景素材。

      车门即将关上,却上来一个她意象不到的人。

      是安娜。

      她穿着黑白波点雪纺裙,挎着红色女士坤包,像个电影明星一样,在人群的瞩目中优雅投币上车。

      她在海市郊区的一所卫校学护理,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苏觅云呆了一瞬,惊讶、紧张、心虚,多种情绪蜂拥而至,她还没来得及低头装没看到,就被安娜猫一样的眼睛捕捉到。

      “觅觅!居然在这里碰到你!”她快步走向自己,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

      “我在这附近补课!”苏觅云像被抓包的贼,慌乱地提前作答。

      公交车启动,安娜坐在自己旁边,亲热地拥抱她,关心她的身体和学业,表达对她的想念。

      苏觅云配合着她的拥抱,看着自己身上宽大到不辨男女的校服,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只觉得她美丽、温柔、热情、善良,除了学习成绩不如自己外,堪称完美。

      而自己,简直是个冷血无情的恶人,丑陋又善妒。

      但是,强烈的自责后,她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你呢?怎么在这里?”

      “我嘛,”安娜狡黠地笑了笑,眉目间尽是风情,“我来找男朋友。”

      她一向不乏男生追求,但从没听说她答应过谁,平时一起玩的,也都是镇上的小伙伴。

      她们共同认识的男生里面,朱志文在青石镇五金店工作,陈粤宁在海市二中,只有他在这里读书,她口中的男朋友,会不会是他?

      苏觅云努力回想两人可能的交集——上一次他们三人都在,还是在白沙滩游泳。那天,他们俩,除了他拉她起来,似乎也没什么。

      他的性子很冷,话也少,对谁都一个样。邱小菲说,他这样的男人叫“腹黑”。

      难道他们私下里还见过面?毕竟,他们的长相,十分地般配。

      想到这一点,她抓书包带子的手握紧。

      她不敢直接问是谁,也不敢欲盖弥彰地问她,自己认不认识,只淡淡地问:“你交男朋友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怕把你教坏了。”傍晚的阳光穿透公交车窗玻璃,她咯咯笑着,沐浴在夕阳里,整个人像泡入蜜罐一样。

      “我又不是不懂。”苏觅云努努嘴。

      她没说话,顾自从坤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圆镜子,翻开,对着脸和脖子照。

      看到靠近锁骨的脖子上一块红色的印记时,她伸手摸了摸,“讨厌死了!”

      “怎么了?”苏觅云也看到了。

      她笑,把镜子收进包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被种草莓了!”

      “什么?”苏觅云茫然不解望着她。

      “这都不懂?”她手捂着那块印记,笑着往后仰了仰,“等你以后有男朋友就知道了。”

      估计又是什么神秘的仪式罢了。

      苏觅云脸微微泛红,尴尬地闭嘴。

      没问到她想知道的答案,话题已然过去。

      安娜聊到邱小菲。她本来在读旅游学校,才读了一期,她妈就让她退学了,说没什么用,让她回家帮忙,她为了这个事,还和她妈大吵了一架,闹得全镇都知道。

      苏觅云没什么兴致,漫不经心地听着。

      对于邱小菲的遭遇,她并不惊讶,正如母亲所言,有那样的母亲,她的宿命很难改变。

      又过了几站路,安娜说要在体育馆下车,再转车回卫校,问她在哪一站下。她仰头看了眼公交路线牌,随便说了个站。

      到了体育馆,安娜和她拥抱告别,下车。

      她在体育馆下一站下车,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到公路对面,等公交车原路返回。

      一路辗转,换乘了两次公交车,直到天色擦黑,她才恹恹地回到学校。

      周六学生大都回家过周末了,学校里人很少,走到女生宿舍下,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正要回头往小卖部走,一个严厉的声音叫住她。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是父亲苏建华的声音。

      她愕然回头,看到暮色中向自己走来的父亲,“爸,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还不知道你玩到这么久才回来。下午的补习班不是4点就完了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苏建华皱眉打量她。

      “路上遇到安娜,多聊了一会儿。”

      “那刚才又出去干什么?”

      “我去买方便面。”

      “一天就知道吃些没营养的东西,走吧,我带你出去吃炒菜。”苏建华语气缓和了些,拿过她肩上的书包,大步向前走。

      苏觅云心虚地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出校门。

      父女俩在校门外的饭馆里点了两个菜,快速吃完一顿饭后,她才知道父亲在宿舍门口等了她两小时。

      由于补课,她周末没时间回家,一般都是杨燕妮到学校来看她。这还是她上高中以来,父亲第一次来她学校。

      她不太习惯,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两人沉默地走到校门口,直到苏建华从停车棚里推出摩托车,对她说“上车”,她才醒悟——父亲这是要来接她回家。

      “我明天上午9点还有课。”她站在摩托车旁提醒。

      “明天一早我送你来。”

      父亲跨上摩托车,坐好,示意她上车,看她还在犹豫,才解释:“快点,你孙阿姨出事了。”

      苏觅云闻言,快速取出头盔戴好,爬上车。

      孙阿姨是“那个人”的母亲,也是杨燕妮最好的朋友。她没敢追问父亲具体情况,仅从他严肃的表情里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摩托车穿过海市霓虹闪烁的车流,转入环岛路。

      夜幕深沉,海风猎猎,她双手把着摩托车两侧的不锈钢,忐忑地等待那件严重到需要外出学子回家参与的事件。

      终于到了,摩托车在街口停下,整条街挤满了黑压压的人。

      青石镇仿佛一大半的人都来了,他们围在他家门外,激烈地谈论着什么。

      “你妈在院子里,你去看看她。”苏建华对她说。

      苏觅云点点头,快速跑回家放置好书包,挤过拥挤的人群,进入那个熟悉的院子。

      灵堂已经安置好,白色、黑色、哀婉的音乐,哭泣的亲属,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足无措地站在哀戚的杨燕妮身边。

      “你孙阿姨去买菜,人好好站在路边,一辆货车从坡上下来,刹不住,直直朝她撞去。那么好的人,那么年轻,没想到……”杨燕妮拉着她的手,梗咽着讲完前因后果。

      她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很难过,为母亲难过,也为他难过,可就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一切都太不真实,她只能恍惚茫然,无法共情。

      她在人群中搜索,最终在灵堂的一角找到他——他穿着黑色T恤衫和灰色短裤,坐在一把白色藤椅上,冷淡地望着正在燃香作揖的亲属,又或是在放空。

      “沈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叫出来都能让她心中一颤。

      听到这个问题,杨燕妮又是一阵抽泣,絮絮说事情的前因后果。苏觅云从她混乱的叙述中整理出自己最关注的答案。

      他周五晚上就回青石镇了,孙阿姨是为他做午餐买菜时出的事。

      安娜的男朋友不是他。

      心中的雀跃不合时宜,她强忍着要满溢出来的情绪,以同样冷淡的眼神望向香炉冒出的冉冉白烟。

      灵堂和丧事前期工作准备就绪,街坊邻居陆续回家,沈家庭院恢复宁静。

      守夜是自家事,外人不便参与,但沈家是外来户,镇上没什么亲人,他父亲还在外地出差,正在往回赶的路上。作为孙阿姨最好的朋友,杨燕妮不忍留他一人在家,便让第二天还要上班的父亲回家,自己主动留了下来。

      苏觅云自然也留下陪她。

      三人都没说话。

      午夜过后,苏觅云困得坐不住了,杨燕妮让她去隔壁房间的沙发上躺一躺。

      过分疲惫让她没精力想害怕的事,倒在沙发上就陷入混沌之中。

      后半夜有些冷,她似乎凉了肚子,小腹隐隐作痛,她努力往温暖的地方靠近,也没想这温暖到底来自何方。

      第二天一早,她被外面吵闹的声音惊醒。

      她揭开不知何时盖在身上的白色沙发巾,坐起,揉了揉眼睛,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他的父亲回来了,邻人正在安抚他,帮忙操办丧宴的厨师到了,正在庭院搭灶。

      喧哗的声音像极了上课前的教室。

      上午还有课!

      她急忙起身找鞋,手撑在沙发上时,忽然摸到了一处黏湿——灰色布艺沙发上,暗红的血迹清晰可见,低头,校服裤上也有。

      她来月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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