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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024章 ...

  •   烛火摇曳,寒刀泛光。
      刀尖距离萧令璟的胸膛,已不足半寸。

      他面色阴沉,跪在蒲团上犹豫片刻,又闭上眼、发狠地握紧刀柄往胸口扎。

      偏偏门缝中又接连不断地闯入急言——
      “报!百八里加急的军情!镇远关失守!突厥已逼近定州!”

      定州是京城北面最要紧的扼要之地,若失守,京城便门户大开,中原山河都会暴露在突厥铁骑下。

      萧令璟的手顿了顿,锋利的刀尖却已割开中衣、浅刺进他胸口,冒出的血珠晕开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他想到西北还有三营、定州也有守军,加上退守过去的肃北军和宋叔,萧令璟叹了一口气,将刀架上脖颈——

      正当他准备用力划下时,两扇门板忽然被拍得极响:“将军!萧将军!大事不好了!!定州城门破了!”

      萧令璟被那啪啪声吓了一跳,刀刃一偏,错着颈侧斜下、横过锁骨后镗地一声落在地上,鲜血涌出,很快染红了前襟。

      “嘶——”

      他下意识捂住伤口,垂眸看向那沾血的小刀,片刻后,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次,来人不是武将:下盘不稳、中气不足,说话也大口喘气、断断续续:

      “萧、萧将军!陛、陛下……陛下手谕!”

      ——是凌均身边伺候的太监。

      自裁这事和士气很像,也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屋外脚步声杂乱、军情接二连三闯入,就好像战场上急擂的战鼓,萧令璟脸色青白,眼中拉满血丝,看看眼前的灵位,又隔着门板看向外面的光影——

      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照在门扇上,影影绰绰,像连绵不绝的北山。

      “……”

      最终,萧令璟寒下脸,将掌心沾染的血迹蹭到衣摆上,然后才用干净的手捡起小刀。刀柄上的蓝宝石在烛光下闪出近乎深海的湛蓝色,他凝眸看了一会儿,忽然将脑后的长发甩到身前。

      手起刀落,萧令璟割下一绺墨发。

      他膝行向前,将那墨发缠好放在了阿宁的牌位前,然后深深拜伏下地,光滑的脑门咚地一声砸在青石地板上,他连磕九个响头——父母和阿宁都是三叩首。

      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突厥来势汹汹,定州已失守,再往后就是武山和镇远关,镇远关距离京城的直线距离就那么三百余里,急行军过来根本用不上一天时间。若镇远关破,就是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萧令璟将脑门顶在青石砖上,靠着那点冰凉让自己冷静,然后他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香案上的牌位:阿宁,割发代首,以此青丝为凭,待我报了国恩、就来赴死。

      他起身披上战甲,临出门前,想了想,又走到书案前给波斯小王子留信。

      萧令璟执笔,将眼下的紧急情况一一说明,让小王子乖乖待在府中,他将昨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该他的责任他都会担着,就算来日波斯皇帝要将他大卸八块他也绝不推脱。

      只是……

      萧令璟搁笔之后,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架子床的方向。他沉默良久,直到外面的人议论纷纷、准备过来踹门了,他才闭上眼,抬手又一左一右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波斯小王子又何辜呢?

      都是他这混账东西,没能处理好一切。

      萧令璟叹了一口气,用镇纸压住了那页信笺,然后就转身大力地拉开了房门。

      门外,以管家为首泱泱挤着许多人,他们正举着一根粗重的圆木,似乎准备要撞门。见萧令璟披甲而出,众人脸上多少都露出了几分尴尬。

      “萧将军——”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挤上前来,将手谕和虎符悉数奉到萧令璟手里。

      萧令璟一接,脸色更黑,“三营都……?”

      小太监点点头,道:“他们一个称病、一个临阵脱逃,唯一一个留下守城的,如今……”他吸吸鼻子,眼睛有些红,“如今突厥下令屠城,只怕……凶多吉少了……”

      屠城?

      萧令璟呼吸一窒,捏着虎符的手瞬间青筋暴起。

      小太监忙敛了情绪、让开道路,他目光灼灼:“萧将军,陛下的希望都系在您了。”

      萧令璟点点头,却没着急走,他招手叫来管家和银骑兵。

      这队银骑兵是他从武威郡带来的,入京城后就成了将军府暗卫,他们的队长亦是从前军中一名得力副将,萧令璟在他和管家耳边分别嘱托了几句,然后才转身快步离开了院落。

      清晨的京城薄雾弥漫,萧令璟一跃跨上他的照夜玉狮子,高大的白马驮着年轻的银铠将军,很快就消失在了那一重重的白幕里——

      ……

      这日夜宁醒得迟,意识回笼时,他的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里:未关紧的窗扇被春日的微风吹开,罅漏的阳光穿过六棱栅格铺满了整张架子床。

      浮肿的眼皮开合,夜宁横起手臂挡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让眼前的闷红色消失,他动动嘴皮,下意识想喊一声璟哥,结果下唇上的伤口被扯开,惹得他发出了嘶地一声——

      夜宁舔舔嘴,木着眼睛、吮去那一点咸腥。

      昨夜,他睡到一半就被萧令璟吵醒。醉酒的萧令璟似乎又梦见了从前,一会儿扬胳膊蹬腿将他当成是马,一会儿又挥手以为他是突厥骑兵。

      萧令璟的力气很大,夜宁实在挣脱不得,只能扯他头发、勉强让人住手。

      偏偏萧令璟被扯得疼了,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后,竟用那黑色眼瞳呆呆地看着他,夜宁也不知道人到底清醒没,便轻声喊了句:“璟哥”。

      听见这称呼,萧令璟就笑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都亮了亮。

      夜宁的双手被他攥紧,无论怎么拉萧令璟都不放开,脸上还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等夜风将远处圆桌下没有藏好的小册子吹飞,书页哗啦啦被翻动的响声又让萧令璟忽然将他深深搂进怀里。

      萧令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似水,一会儿跟他讲不怕黑,一会儿又说绝对不会留他一人。颠三倒四的说辞让夜宁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闹明白——萧令璟到底在说什么。

      璟哥似乎是又把他当成了“她”,倒豆子般讲出了许多不甘和后悔。

      夜宁一开始还想摇醒萧令璟,告诉他真相——结果萧令璟开始给他讲他们分开三年的经历,夜宁又有些不忍心,他想知道——那三年里璟哥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将突厥那些卤蛋头给打回去。

      萧令璟搂着他,声音又低又缓,说他去杀那突厥老可汗的时候,其实后背上已经被人划拉了好几下。鲜血涌出来都染透了一整件中衣。

      他说突厥后来又购入了更先进的火枪,他们军中好几个孩子都在战场上受了伤,他手臂上也被擦中一枪,爆开的铅片嵌入了骨头,军医挖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清理干净。

      如此种种,皆是险境。

      萧令璟说的很平静,偏高的体温暖暖地烘着夜宁,姿态动作倒是很像他的父王——狩猎归来,整个人挂到比他小一圈的妻子身上,语调低落、神情委屈,说今天他又被某个臣子抢走了猎物。

      夜宁偏偏头,想起每逢此刻,他的母后都会在脸上浮起宠溺的笑,轻轻揉父王脑袋。

      想了想,夜宁也揉了揉萧令璟的脑袋。

      这动作也不知是触了萧令璟的哪根弦,他忽然发起疯来,抱着他又笑又哭,还总当他是裹着糖纸的糖果:扯开了糖纸就要嘬他颈项、舔他肩膀,一会儿又一口咬在他腿上……

      夜宁掀开被子坐起来,来到屋内的半人高的铜镜前,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惨况:萧令璟像找到了心仪骨头棒的大狗,抱住了就不撒手,从他脖子斜溜下去又啃又嘬。

      他自己看,都好像被虐待了一般。

      不过好在萧令璟只当他是糖,啃啃舔舔落下些青紫印痕而已。夜宁叹了一口气,将正红色的喜袍中衣拢拢紧——今天一定要同璟哥把事情都说清,他可不想一直被人当糖、当骨头。

      或许是总在提骨头,夜宁坐回床边后肚子咕噜一声。

      他偏头看看窗外,这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他张口喊了两声璟哥,见没人回应,就想着出门去寻。

      夜宁在波斯王庭的宫殿是满铺绒毯的,他一时着急,下床时也没穿鞋,走了两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到,他摇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圆桌一看,发现地上是萧令璟昨夜踹走的“脏东西”。

      圆圆的小盒子不知为何滚到了这里,盒盖不见了,里面粘稠流动的膏体洒出一半。夜宁挖出一团来嗅了嗅——还挺好闻的,他拍拍手,也不知璟哥为何非要说这是脏东西。

      夜宁蹲下去,想给那精致的小瓷盒寻回盖子,一瞥眼却看见了滚落在床底的“暗器”。

      其实他有些不明白:暗器暗器,不应是小巧玲珑的么?

      这么大的一根玉质摆件,怎么看怎么不好使,难道其中还藏有什么机关不成?

      ——就像话本中提过的,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夜宁一时好奇,正巧那小瓷盖子也在床底,他便趴下去将两样东西都给摸了出来,正打算拎着东西到窗边细看,门口就传来了管家敲门的声音:

      “王子殿下,您醒了么?我给您送些热水?”
      “还给您打包了德胜阁的小笼包和鸡丝粥。”

      小笼包?鸡丝粥?!

      夜宁眼睛亮起来,当即应声让管家进来。

      管家没多想,点点头推开房门,带着两个小厮端着铜盆、托盘进来,他堆起笑脸,正准备向夜宁问安,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那波斯小王子手中捏着一截硕大的玉质……势峰。

      管家:“!!!”

      端着东西的两个小厮低着头,并没看见这一幕,他们一个将铜盆端到盥洗架上,另一个将托盘抬到圆桌上。将军府中的小厮都是十三四岁年纪,端托盘这个见桌上放着一盒膏,便好心给夜宁送过去。

      他走进,刚抬头就看见小王子颈侧大片的青红痕迹。

      小厮:“?!!”

      他红着脸飞速后退:不、不愧是将军!

      小厮动作太快,管家也注意到那东西:那里面已少了足足半盒!

      老人家眼睛瞪大似铜铃,满脑子都是萧令璟临走前莫名其妙交待的一句——不许叫夫人。

      他原以为是小主人念着亡妻,才有此一令。

      如今……

      老人赧然捂脸,心中飘过去许多凌乱的语句:狐媚惑主、手段了得、口是心非、欲盖弥彰、狼狈为……呸!他摇摇头——怎么能编排主人家,他真是个坏管家。

      可是,可是……

      老管家身心俱疲,摇摇晃晃地对夜宁说了一句“我再给您备水”后,就拽着两个小厮一阵风般离开了房间——

      夜宁懵懂地眨眨眼,疑惑地瞥了玉摆件顶端一眼:

      确实有个小孔不假,但……这东西威力这么大?

      ——能将一位老人家吓成这样?

      他心里犯嘀咕,正欲去吃小笼包,放下玉摆件时,却看见了萧令璟留给他的信——

      而退出门外的三人心有余悸,老爷子拍拍胸脯,顺手就摸出一卷草烟,他满面沧桑,总觉自己知道了家主人最了不得的秘密。

      他眯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叹气,拍拍身边小厮:“去,上银柳街替我打听打听——”

      “银柳街?”小厮愣了,“那……不是卖棺材的?”

      管家吞云吐雾:“去吧,替我问问,赶制一副上好的棺材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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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0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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