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谭》压扁了的红烧肉

56、第五十六章 应劫

　　兔子精每日都会来，倒不是为了吃胡萝卜，只是喜欢听崔琪讲故事。

　　崔琪在院内支了个桌椅，摆着茶水瓜果，学着人间说书的先生，讲些仙侠轶事给山中精怪们听。

　　山中热闹，日子过得也甚是欢喜，如此便过去了四年的光阴。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日子切切实实过去了，陆渊的心却一日不如一日踏实，他越来越紧张，觉得每一日都是偷来的，他在等，等着终究要来的厄运。

　　崔琪是没有认真算着日子的，但是却也知道时间过去很久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学会了很多，院子里的瓜果蔬菜、花草树木，他也精心呵护，自己也杜撰了好几套话本子，说与山中精怪们听。

　　话本子里的故事曲折离奇，惹得精怪们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崔琪绑了，让他天天说故事。

　　最近讲的故事却是个民间故事，亡国公主与敌国将军的爱恨情仇，故事已近尾声，精怪们都在好奇亡国公主能否舍弃国仇家恨与将军安稳做一世夫妻。

　　可故事到结尾，崔琪却不知道该安排怎样的结局。

　　入夜，陆渊揽着崔琪，崔琪舒服地靠在陆渊的怀里。

　　“最后的结局想好了么？”陆渊笑问。

　　崔琪摇了摇头。

　　“你看你，明明不舍得，却又绉了这么个故事，这不是为难自己么？”

　　“嗯~”崔琪轻轻呼了口气，而后喃喃道，“是啊，我也后悔编了这么个故事，不应该说的。”

　　“你是有什么心事么？”陆渊担心道。

　　“没有，就是发愁，不想说故事了。”

　　陆渊幸灾乐祸道：“你若不说，这院门就快要被拍烂了。”

　　崔琪状似痛苦一般翻了个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陆渊将崔琪捞了出来，柔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讲这个故事呢？”

　　崔琪双眉微皱却又很快舒展开，而后故作委屈道：“民间说书的大多都是讲这类故事，以前我爱听，心中虽说不快，但到底也能排解，如今自己去说，真真是肝肠寸断呐。”

　　“是啊，太多死局了。”

　　“没事，我不说了，就没有结局了，是好是坏，由看客判定吧。”

　　“若真不说的话，我们得连夜搬家。”陆渊打趣道。

　　崔琪犯了难，嘟囔着嘴，使劲在陆渊身上来回磨蹭撒着娇。

　　“你跟我耍赖也没用啊。”陆渊哭笑不得。

　　崔琪安静下来，重新卧回陆渊的怀里。

　　“说了那么多的书，我给的结局都是好的，可就这个犯了难，左右前后都是错，可是故事起了，就得有个终，不然就对不起看客了。”

　　陆渊将搂住崔琪的手又紧了紧，良久，他突然有些难忍，嗓音里透出了紧张与恐惧，“你说，北泽现在是说书人还是看客呢？”

　　“……”

　　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陆渊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得话有些严重，便又放松了语气道：“不着急，明日若再来催更的，我替你打发。”

　　崔琪笑了笑，也不再说话。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很多精怪带着小木凳排队守在院门外，叽叽喳喳、嘈嘈杂杂地念叨着什么时候出大结局。

　　陆渊想把这些吵闹的小精怪们全部哄赶下去，崔琪却拦着说道：算了算了，不怪他们，怪我怪我。

　　崔琪打开大门，众精怪纷拥而上，手里捧着鲜花以及各种小食，递送给崔琪，热情道：“仙上大人，这是我爹娘百年前酿的杏花醉，孝敬您老人家，话说咱们的故事结局啥时候说呢？大家都很着急啊！”

　　“是啊是啊！”

　　众精怪们纷纷边催着，边将自己手中的“好东西”递送于崔琪手中。

　　崔琪连忙推脱，无奈道：“东西我不要，你们坐好，半个时辰后我再来讲故事。”

　　半个时辰后，崔琪坐在院中一棵枫树下的石凳上，众精怪们围坐在四周，托着腮帮子眼巴巴地望着崔琪。

　　一个时辰后，故事结局。

　　众精怪们眼中挂泪，就连最后崔琪说着说着竟也喉咙发紧。

　　其实所有人都预料到结局……可是可是……然而然而……

　　院内一片安静，崔琪突然嘴角一笑，拍了巴掌，哄笑道：“这个故事结束了，我给大家重新再讲一个新的故事。”

　　可是众精怪们却神色淡淡，起了身，说了告辞。

　　兔子精没有走，他从怀里掏出一根干干净净的胡萝卜递给了崔琪，嘴角微微弯着，笑得很是柔软，“这个给你吃。”

　　崔琪笑道：“这是菜地里最后一根胡萝卜，若给了我，你就没得吃了。”

　　兔子精咽了咽口水认真道：“没事，吃了胡萝卜就会开心的。”

　　崔琪望着兔子精一脸天真无邪地样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大耳朵，叹声道：“我很开心呀。”

　　崔琪突然想着要给兔子精取个名字，在这个山中待了四年了，本来他以为他不会待很长时间，也待不了很长时间，可是却也过去了四年，也许还有下个四年下下个四年也说不定呢？

　　他笑道：“小兔子，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兔子精突然兴奋道：“名字？”

　　“嗯。”

　　“好啊，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嗯……姓的话，你就姓白吧，名呢……就叫白萝吧，小白兔爱吃萝卜，名字里面有个萝，以后就有吃不完的萝卜。”

　　“白萝……白萝……”小白兔反复念叨了两遍，越念越觉得喜欢，“哈哈哈，我有名字啦。”

　　陆渊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冲着崔琪笑道：“你这名字起得倒是随心，随意。”

　　自从兔子精有了名字以后，就更常往小院里跑了，因为只有崔琪和陆渊会叫他的名字。

　　时间长了崔琪就在小院旁又建了座小屋，白萝便与他们一处住着。

　　崔琪和陆渊将白萝当作自家小孩一般教养，日子慢慢过得像个日子，时光缓缓地，不着边际地流淌着，他们都卸下了心房，开始在这人世间有了一个又一个一场又一场的牵挂。

　　以至于当崔琪看到白萝历经天雷不幸夭亡时，他才突然警惕起来，他预感到接下来会是连续不断的不幸，他坚强而又倔强的等待着即将而来的厄运。

　　后来一场山林火灾，山中精怪们另寻了他处修炼，山中一片凄然，崔琪握着陆渊的手，望着满山的焦土，笑得有些疲倦，他说：这可怎么收拾呢？

　　二人花了好大的时间和力气，才将山头恢复了原样，可是却没有精怪没有任何人愿意过来陪他们了，也没有人敲门催着要听故事了，也没有小妖精半夜来偷菜了……

　　山中没有任何生气，只有崔琪和陆渊。

　　虽是如此，崔琪却仍然热闹得很，没有观众他便拉着陆渊，缠着他给他看最近新编的话本子，缠着他让他多研究些菜式给他吃，缠着他粘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很爱很爱他……

　　终有一日，满山的花草树木皆枯萎了，崔琪躺在陆渊的怀里，声音极低极轻，他说：对不起，你这么可怜，可我也不能陪你了，如果你能忘了我该有多好。

　　很多年后，陆渊明白了北泽的惩罚，三界仍然存在，只是自己在乎的人永远的离开，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将自己永远封存起来，一遍又一遍贪婪地回忆着过去，时光于他而言再没有了任何意义，他是静止的，腐朽的，卑劣的，可怜的未亡人而已。

　　这是北泽给与他的诅咒。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受不了，也得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