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愿师》季晏之

80、第八十章

　　‘滴答’

　　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冰冰凉的，陆闻浑身困倦，挣扎着睁开眼，入目便是一片空旷。头顶之上，无数长长的枝桠似乎有生命似的竞相往上延伸，长得老高，最终在顶点交互积聚，密不透风，仅留下一块巴掌大的青天白日。

　　这是什么地方？

　　陆闻撑起身子，眼神警惕地往四周逡巡，头顶的那一点光亮太微弱了，他眯着眼，只能看清个大概。

　　这里似乎是一个密林，长着的全是参天大树，树干粗壮，大点的也足二三个壮汉合抱才能围住。

　　举目望去，杂乱四错，脚下也都是成片的墨绿青苔，黏糊湿腻。

　　林间隐隐约约有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陆闻循着声音往前走，每次走不通道时，都有这个声音在前面引路。

　　走动间，陆闻又犯困了，视线能及的地方一会儿明一会儿暗，脑子还一直嗡嗡作响，扰的他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就在他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前方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在密林之中，一株巨大的榕树格外显眼，就像一柄遮天蔽日的巨伞，独木成林，自成一方小天地。从繁茂的枝叶中垂下丝丝缕缕的褐色根须，直扎入地底，又破土而出，往外延伸，坑坑洼洼，相互交错。

　　树干边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埋头抱膝，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蓦地抬起头。

　　陆闻此时已经困到了极点，所有的东西在他面前都是模糊的，他只能大概判断那是个小孩儿。

　　小孩儿跑到他面前，就在他脚下，仰头看着他，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还是看不清，陆闻卯足了劲儿甩头，换来片刻的清醒，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

　　这一看，陆闻直接瞪大了眼睛，虽然五官还未长开，但那眉眼分明就是林晏兮的模样，这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林晏兮。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缩小版的林晏兮往后退了两步，朝他笑了一笑，接着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大榕树跑去。她跑的太快，眼看着就要撞到树上，也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要！”

　　陆闻刚一喊出声，眼前的景象便迅速开始变化。大榕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

　　大雨倾盆，将陆闻浇了个透心凉，先前的困倦不堪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这会儿，他浑身又开始滚烫起来，如同身坠火窟烈焰，内里是火，外面是水，将他整个人困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踉跄地往后跌了一步，稳住身形，才发现侧方似乎站着两人，同他正好形成三角合围之势。只是他们似乎的眼里只能看见对面，倒是对他视而不见。

　　而其中一人，恰好是他最熟悉的人。

　　林晏兮...

　　她身后尸体堆积如山，脚下踏着血水，反手握着一把短剑，冷冰冰地看着前方。而她对面则是一个白衣男子，大雨滂沱，他的白衣之上已染了不少红色，连脸上都沾了泥水，但就算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也依然身姿挺立。隔着雨幕，陆闻依然能窥见他的姿容风采。

　　看样子，是受了极重的伤。

　　他唇角带着笑，轻轻抖了抖沾血的衣摆，闲庭散步似得绕过血水最浓的地方，看着林晏兮，眼角里也带着笑：“兮兮，过来......你不听师傅的话了吗？你看看你身后，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别叫我！”林晏兮大叫：“你让我觉得恶心！”

　　白衣男子并没有对她这样的话有点不满，就像是哄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伸出手，循循善诱：“来，过来，你忘了答应师傅的事了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一样，陆闻看着林晏兮整个身子都开始抖，抖得像个筛子似得，抖得剑都拿不稳了。

　　“你身后的人都因你而死，兮兮，这是你躲不过的劫。”白衣男子嘴边的笑从头到尾都没消失过，温和的，恰到好处的，甚至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这是...离山？

　　陆闻皱着眉，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这怎么会是离山呢？他...

　　他...他原本应该是在干什么？陆闻突然就忘记了他原本应该在哪里，就像是记忆里凭空被人抹了一段。

　　身体越来越烫，连他自己都要怀疑脑子快被烧冒烟了的时候，林晏兮动了。

　　她的速度极快，顷刻间就到了白衣男子的面前，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将短剑送进了他的胸口。

　　白衣男子猛地呕出一口血，但还是笑着看她，似乎对林晏兮说了一句什么，雨太大了，陆闻没看清。

　　但林晏兮显然大受刺激，将剑往回一抽，白衣男子就倒在了大片的血水之中。

　　“恶心！恶心！”林晏兮不断往后退，陆闻想去拉她，结果手还没碰上，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这次，林晏兮依旧一身红衣，背对悬崖。

　　这次，陆闻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林晏兮直接向后仰，半边身子都探出了悬崖。

　　陆闻心里一惊，飞奔而至，红色的衣袖从他的手里滑过，他没有抓住。

　　他没有抓住，这个念头一出来，陆闻心就慌了，身体比脑子行动快，他跟着直接跳了下去。

　　下坠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到了底。

　　他浸在水中，睁不开眼睛，也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接踵而至。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一股清香只往他的鼻子里钻，让他得以喘息。

　　然后，他醒了。

　　躺着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来，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沐英拿着打湿的帕子在一旁发愣，眨眨眼，有些不敢信：“大人？”

　　陆闻下意识应了一声，应完之后才觉得不对，可也来不及阻止了，沐英克制不住地给陆闻来了一个熊抱。

　　手里的帕子精准地糊到了陆闻的脸上。

　　熟悉的窒息的感觉，陆闻：“......”

　　终于知道那种要死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陆闻刚醒来，身体疼的不行，仿佛全身的骨头被碾过一般，提不起劲：“这是哪里？”

　　沐英松开手，这才想起自家大人躺了这么多天，肯定有好多事情都不清楚：“大人，我们已经在回上京的路上了，再过几日，应该能到。”

　　陆闻惊愕，什么？

　　他在极度震惊之中终于找回了神智，那她呢？

　　沐英一看陆闻的表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索性一咕噜说了，免得陆闻担心：“林姑娘在另一辆马车上，孙小姐在照顾她，顾...顾公子也跟我们回来了，赵将军还在....”

　　“诶！大人！”

　　陆闻掀开帘子，跳下车，因为躺的太久了，又起的猛，下车的时候一脚踏空，差点摔一跤。

　　刚刚稳住，又脚步不停地登上离得最近的一辆马车。

　　沐英看着一向冷静自若的六扇门指挥使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忍不住地啧啧出声：“唉，这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你看我们大人都成什么样了。”

　　这话本里是怎么说来着？

　　哦，对！情窦初开！

　　车夫憋了半天，没忍住：“沐英，你在背后如此编排大人，不怕大人罚你？”

　　沐英斜了一眼，上手勒住他的脖子：“嘿！你个胖子！门里怎么派了你这么一个棒槌来接我们，昂？是不是打赌又输了？”

　　胖子也无赖，干脆直接放松全身，将重量全都压在了沐英身上，压得沐英喘不过气。

　　“胖子，你小心我回去让膳堂...嗷！你干什么？压死老子了！”

　　胖子得意洋洋地觑了沐英一眼，看着他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这才坐起身来，直接点明了沐英的心思：“嗐，你啊你，就是嘴硬，你不就是看雪团子没来你失望了呗，还在这儿同我插科打诨。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为什么雪团子不来接你，免得回去了就是一顿扎。”

　　“乱说什么？”沐英缩回马车，小声念叨：“我才没有失望...”

　　但是，为什么不来接他啊......

　　沐英陷入了一轮自我思考中。

　　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孙若若吓得身子都抖了一下，待看清来人之后，才放松下来：“你...”

　　孙若若想了想：“陆大人，林姑娘需要休息，要不...”

　　话还没说完，陆闻就开口了：“我知道，我就是想看看她。”

　　话是这么说，但陆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晏兮旁边的位置，那个位置毗邻孙若若，车里的空间狭小，位置也只够一个人坐。

　　孙若若：“......”

　　好的，她知道了，她是个多余的。

　　孙若若起身让开，陆闻也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到了林晏兮身边。

　　她的脸还是苍白的，手也是白的，但是她还好好地躺在这里，这就够了。

　　孙若若看着陆闻眼神缱绻，有些心塞，丢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你别吵她。”

　　顾云兀自拨弄着碗里的茶叶，刚放到嘴边准备喝一口，车帘就被掀了起来，他放下茶碗，盖上茶盖：“孙小姐。”

　　孙若若一脸无语地抱怨：“这一个两个的，醒了就来捣乱，看着忒烦人。”

　　顾云轻笑：“是是是，孙小姐说的是，这一路，多亏孙小姐照顾。”林晏兮是一个姑娘家，贴身照顾男子自然不便，得亏车里还有孙若若一个女眷，这才免了许多麻烦。

　　顾云笑起来如沐春风，一番话又说的孙若若心里很受用，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