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愿师》季晏之

108、第一百零八章

　　朝晖的态度始终恭敬，让朝林老爷子竟也生出了几分为人父的心境。

　　自朝茹入宫，自己这个女儿便是彻底与自己离了心了，她对于自己来说，最大的作用便是维持家族荣光，保住当家人的位置。

　　一步步登上皇后、太后的位置，现如今的朝茹已然成为朝家栖身的大树，朝林当然也曾心中骄傲，但是朝茹不知怎么了，竟然主动和今上提议朝家不出二品以上的官员。

　　今上自然乐意之至，历朝历代，外戚都是危及江山社稷的一大隐患，太后这个提议可谓是正中今上下怀，解决了初登皇位之时心中的一大忧患。

　　朝家自然不敢有二话。

　　若因此引得今上心中猜忌，得不偿失。

　　是以，朝家一方面因为朝茹的缘故，满族荣光，一方面却又愤愤不平，族中子弟因此无法出头。

　　朝家子弟多是此想法，而当家人朝林更是如此。

　　“晖儿。”朝老爷子托着朝晖的双臂，扶起他，眼神恳切：“此事若成，我儿当首功。为父老了，朝家日后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啊！”

　　朝林的模样要多真诚有多真诚，朝晖忍不住开口：“父亲，此事为何不同阿姐商量呢，兴许阿姐...”

　　“住口！”朝老爷子一下子黑了脸：“她若当真为朝家着想，当时就不会向皇上提出那个建议。”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凌厉，朝老爷子缓了语气，“晖儿，她的心思诡谲，不在我之下，你要相信我都是为了你好。”

　　朝晖心知此时再多说什么也无用，刚才那一番话已经是拂了父亲的意，于是点头应道：“晖儿明白。”

　　——

　　“你说，今天进宫的人称朝老爷子为父亲？”陆闻皱眉，“你确定没有听错？”

　　沐英摇头：“属下听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如此。而且，那人还唤太后为阿姐。”

　　这就奇怪了，京城世家的背景资料六扇门是最齐全的，可是却从未听说太后还有一个兄弟，朝老爷子膝下难道不是只一个女儿吗？所以皇上才那般放心，朝林当朝家的当家人。

　　这个朝晖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陆闻沉思道：“看来此事还是得从太后那边入手。”

　　“大人，那这事要不要先知会皇上一声？”

　　“暂时不要。”陆闻摆手，“这件事跟太后有关，还是待查清楚再说，如果他们没有图谋的话，这件事就算是皇上，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予追究。”

　　他喃喃道：“只希望朝林能拎得清，心里没有那荒唐的想法便罢了......”否则，这件事就会是颠覆朝野的大事。

　　次日一早，陆闻就带着人早早进了宫，刚到宫门口，就碰见了同样准备进宫的淳亲王。

　　这次，林晏兮再看到淳亲王的时候，心里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纵使她明白陆闻跟他这位父亲的关系并不好，自己大可不必在意，但诡异的，却有了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窘迫感。

　　淳亲王当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上次没怎么注意，这次却看得一清二楚，白白净净的，长得小巧婉约，的确是个美人，就是...太过张扬了些，次次见她都是一身红衣，站在惯常白衣的陆闻身边，乍眼得很。

　　淳亲王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陆闻将人挡在身后，回护的意思很明确。

　　这小子...淳亲王有点不满，看看怎么了？看看又不会掉块肉，有必要护的这般严实吗？

　　“陆大人好大的架子，见到本王也不行礼。”淳亲王从鼻孔里出气，“也难怪，这些年官儿做的大了，有些架子也属平常。”

　　淳亲王是故意这样说的，这么些年，自从陆闻脱离王府之后，两人见面就少之又少了。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太早，上京城不断更迭，不少人只知淳亲王有一子，但是却从来没见过，更不知道六扇门大名鼎鼎的新任指挥使，朝廷新贵，与亲王世子原本就是同一人。

　　陆闻并未争辩什么，淳亲王说这话不过是想让自己情绪波动，自己若真是在意，恐怕他才会愈加肆无忌惮。

　　他是不在意，但是身后的人却忍不了了。

　　“他为什么对你这个态度，难道你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吗？”林晏兮气的不行，一张小嘴叭叭叭的，“我都听不下去了，阴阳怪气，这就是长辈该有的态度？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要是不想好好说话，就闭嘴！”

　　淳亲王身份尊贵，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一把年纪未曾受过什么委屈，更别提被一个小姑娘这般训话。

　　他气的手都在抖，指着陆闻的身后，胡子翘起：“放肆！你放肆！”

　　放肆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但是淳亲王却半天说不出林晏兮到底放肆在何处，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陆闻为何对他这般态度。

　　“王爷若是没什么事，陆某就不在这里陪您耽误时间了。”陆闻冷冷地看着他，说完了这句话后，拱手告辞，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要说以前的态度是毫不在意，那么现在，他的语气可以称得上冷漠了。

　　淳亲王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变小，最后消失，仿佛这天地烘炉之间只余他一人。

　　模糊的一幕在脑海里逐渐清晰。

　　那时，陆闻尚小。他因为应酬，一时糊涂，酒后乱性，于是不得已纳了那女子为妾。

　　从那女子进府的那日开始，王妃便越来越不对劲，情绪暴躁，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行为失常。

　　他当时因为事务繁多，本就心烦意乱，没在意太多，只以为王妃冷静冷静便罢了。

　　那女子说自己推拿之术尚可，他便就想着去她房里休息休息。其实他每次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让那女子按揉，待个一个半个时辰便罢了。

　　可每次回王妃屋里，她都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他，他不想跟她吵，就干脆出去。日复一日，去那女子屋里的次数便越来越多。

　　王妃的眼神也变了，变得空空的，他看着这样的眼神只觉心虚。

　　再后来，他回府听见的便是王妃薨逝的消息。她躺在那里，双目紧闭，陆闻站在那里，拉着王妃的手，一个劲儿地哭。

　　她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了...

　　他不知自己最后是如何让王妃下葬的，只记得陆闻似乎抬嘴在自己虎口之上狠狠地咬了个牙印。

　　没过几日，陆闻就脱离了王府，弃了殿试，转投了六扇门从头开始，临走之时告诉他。

　　“此后，我不再是陆行之，而是陆闻，生死自主，王爷好自珍重吧。”

　　他当时尚不知为何陆闻少年年纪如此决绝，就连皇兄对自己也是闭门不见。直到后来才查到，王妃的死与那女子有脱不开的关系，那女子祖上有苗疆的背景，擅用巫蛊之术，在王妃身体里中了蛊，以此术致使王妃生出幻觉。

　　若有人与之同房，同房之人便同样会中蛊，且情况更甚。

　　“我日日在王妃耳边念叨，没想到她竟真的在神志不清之下也要护着你。”那女子讽刺大笑，笑的最后都快没力气了，擦了擦嘴角的污血，“王妃一心为了你，你却丝毫不领情。王爷，你说，她看着你日日进出我的房间，她心里是好受还是不好受啊？哈哈哈哈哈，你活该！谁叫你一定要挡主子的路，你活该！哈哈哈......”

　　笑容留在脸上，鲜血喷溅一地，那女子倒在地上，满足地闭上了眼。

　　他拿着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原是因为自己反对右相提拔的一个五品小官，致使那人怀恨在心，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等到他再想去找那人时，却被侍卫告知，那人早在王妃死后不久，就被六扇门中的一个少年查出贪污受贿以及侵占百姓田产的罪名，被处以斩首之刑了。

　　斩首的那日，自己在做什么呢？

　　他回想了一下，似乎他当时独自一人在已经没有王妃的房中饮酒，醉的仿佛大梦三生，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他在王妃坟前枯坐三日，进皇宫请辞，再不理朝中事，只做一个清闲的王爷。

　　吃喝玩乐，鼓瑟笙箫。王府如花美眷，挤满了一座院子，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也缺了一块。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他一个人，就连回忆都在逐渐消散......

　　“王爷，王爷...”

　　宫门守卫看着淳亲王，轻声唤道：“王爷，陆大人已经走远了。您还进宫吗？”

　　天知道，这向来不理朝事的淳亲王怎么就偏偏和六扇门的活阎王对上了呢？

　　守卫全程目睹了宫门前的一幕，把嘴闭得紧紧的。

　　保佑保佑！他在心中默念：神仙打架，莫殃及小鬼啊....

　　就在他以为，以淳亲王的身份，现下受了如此大的气，必不会再进宫的时候。

　　他却动了，脚步坚定。

　　纵使前面刀山火海，他亦走得稳稳当当。

　　守卫恍然间好像见到了宫中老人所说，那个在朝堂之上意气风发，与百官据理力争，最后终争得改革赋税机会的亲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