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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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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穗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嘻嘻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就是想看看那孩子跑去了哪里。”
“他是住在冷宫的,现在天都快黑了,自是要回去的。”
念红皱着眉头道:“说来也是晦气,你寻他做什么?”
哪里晦气?
罗穗笑了下没说话,只问:“姐姐不是头一次见到这孩子了吧?”
念红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是有见过几次,想那照管他的哑巴自顾无暇,拘不住他了。”
说到这里,她叹息一声,“真真可怜,差一步便是天之骄子……如今却活得连我们这些奴婢都不如。”
严八子是异国美人,据传有殊色,入宫后极得楚王的宠爱。
可楚王昏庸,他的后宫里,身后没有家族撑腰的得宠美人就没有几个下场好的,严八子盛宠之下没过多久就怀孕生子,却不知被谁害了,不足八个月就早产生下孩子。
接着,就有人用这个由头诬陷她是进宫前便与外男有染,所以早早产子,皇帝盛怒之下处死了她,本来要把那孽种摔死,好在太后求情,这才饶下那孩子的性命。
没人知道,数年之后,却是这个孽种继承了王位。
楚昭,他叫楚昭。
罗穗很清楚得记得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罗穗跃跃欲试地望了眼那个狗洞。
只是有念红在一边盯着,实在不好去钻。
她细心回忆着和那孩子的相遇,可惜再怎样回想,。都只记得蓬头垢面中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不要着急,肯定还有机会再见的。
罗穗按捺着自己翻腾的思绪。
念红狐疑地看她一眼,“小穗,你今天是怎么了?”
“还不和我回去。”
罗穗便跟在念红身后心不在焉地回了湘竹殿。
徐美人是个‘死’人,湘竹殿自然也是个‘死’地。
偌大一间宫室,只有两个宫女并两个太监,活还是不少的。
两个人打扫了宫殿、院子,接着浆洗衣物。
几乎一刻没得闲就到了用晚饭的点。
接着没过多久,徐美人就熄灯歇下了。
宫室幽深且寒凉,两个小宫女惯是挤在一间屋里睡的,就睡在徐美人居室的隔间,也预备着伺候她起夜。
毕竟是小孩子,就算是宫女子,白日里累了一天,也是极好睡的。
念红侧着身偎在罗穗身旁,很快便沉沉睡去。
罗穗却迟迟无法入眠。
清冷月色透过窗栏洒进屋中,她便看着那束微光怔怔出神。
白日里那莫名的兴奋依旧残留在她稚嫩的胸腔里,带动她的心脏,豉动不休,燥动难歇。
罗穗轻手轻脚地撩开被子坐起身,光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石砖上,走到窗前,仰头看着漆黑天幕中那轮皎白月亮。
如今回想起来,她从来不是什么安份认命的性子,虽因见多了后宫妃子的惨况没肖什么争宠上位的心思,却也从来没停下过向上爬的步子。
现在她闭上眼,好像还能想起浸没在幽深湖水中的无助和恐惧……
既然上辈子她用性命证明自己走错了路,那这一次,就让她试试看走另一条路吧!
第二天早晨,刚提过早膳,罗穗就去钻了那冷宫的狗洞。
正值初夏,草木茂盛的时节。
那处被遗忘的宫廷却显得格外荒凉冷清。
罗穗小心转了一圈,气氛压迫,饶她胆子不小,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
仔细找过两圈,她并没有发现那个孩子,不由有些气馁。
罗穗悻悻然转身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猛然瞥到那孩子正坐在一旁的树上,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冷清眼眸盯着她看。
罗穗被吓了一跳,急忙捂着嘴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她缓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只烧饼,对坐在树上的孩子小声哄道:“你饿了没有?今天我又带了饼来哦。”
那孩子眼睛一亮,跳下树窜过来就要抢她的烧饼。
罗穗连忙把饼举高,对他道:“这是我的午饭呢,你不能全部拿走,咱们一人一半吧?”
那孩子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没理会她的话,只跳着要够那饼,被罗穗躲了过去。
这样来回几下,他面露凶相,龇着牙对她发出几声颇有威胁意味的嘶声,向后退了几步。
罗穗唯恐他跑了,连忙伸手拽他。
这个动作却彻底激怒了这个孩子,他低下头去,狠狠一口咬在了她手上!
你属狗的吧?
罗穗痛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强自按捺下来,反把那孩子紧紧圈进怀里。
“你是在害怕所以才这么凶的吧?”她柔声问。
那孩子只发狠似得咬着她的手不放,嘶声不断,越发像只发狠的小狼崽了。
可你毕竟是个人啊!
罗穗心想,就算是猫狗之属,刚断奶的小崽子也想母亲给自己舔毛,想偎在它怀里撒娇,不光图那口奶喝!
她就强迫自己放松身体,一下一下拍抚着那孩子僵硬的后背。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烧饼掉在地上,沾满草屑。
罗穗将那孩子抱得更紧了些,摸着他的头发说:“同我说说话吧。”
孩子没有动作,她却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了。
罗穗试着抽回自己被咬住的左手,稍用点力气也成功了。
她就松了口气,拉着那孩子捡起地上的烧饼拍了拍,从中间分为两半,把一半递给他。
“你吃吧,”
罗穗笑着说:“我知道你很饿,可我也饿呢,不过我愿意把吃的分你一半。”
她很清楚,一味的给予没有意义,甚至不会被记住。
想和一个人拉近距离,最好的办法不是给予而是分享。
那孩子接了烧饼,盯着她没有动作。
罗穗拉着他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自己先开始吃。
见她动作,那孩子这才跟着她把那半块烧饼狼吞虎咽地咽下去。
罗穗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明天我再来找你,你还在这里等我吧?”
小男孩盯着她没有动作,罗穗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望去,见他还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那目光中分明带着希冀,她不由心中一定。
*
“罗、穗。”
罗穗指着自己,一字一顿地对身旁孩子念着自己的名字。
那孩子看着她,张了张口,艰涩道:“如,穗。”
罗穗笑了下,拍着男孩的手道:“真不错,这是我的名字,你也可以叫我姐姐。”
男孩望着她不言不动,清澈的黑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面容。
“每个人都有名字,它可以代表一个人。”
“至于你呢……你现在还没有名字。”
楚昭这个名字是皇帝认回他之后才给他取的,现在他还只是个无名无姓的冷宫孽种。
罗穗望着他思索了会儿,道:“我先给你取个小名,就叫小今吧?”
“小今,小今?”
‘小今’只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盯着她看,既不排斥也不应许,罗穗就把这个瘦小的男孩子揽进怀里,亲昵道:“小今,小今,你是姐姐的小今哦。”
权当他是默认了。
因为从小由灌了哑药的宫人照管,楚昭虽然已经五岁了,却还说不出一句整话,好在还能大略听懂别人在说什么。
罗穗只是个不受宠妃子身边的小宫女,虽然现在和膳房太监打好了关系,能多拿些吃食,可也毕竟有限,吃得不算好,有时都不够填饱他们两人的肚皮。
小孩子是挨不得饿的,罗穗也想不出其他法子。
只好借着前世的记忆在一天夜里,摸着黑穿过了小半座宫城,在一棵桃事下挖出了一罐珠宝。
这是个姓蔡太监攒了十几年的‘脏’钱,也是上辈子被她抓到把柄才供出来的。
这里面金银只是少数,更多是宫里值钱的玩意,甚至宫妃的珠宝首饰。
上辈子她动都没有动过,就等着带出宫去。
现在却砸碎了糟践了,零零星星地拿来打点膳房的人。
“小今,你现在吃得可是我的嫁妆。”
罗穗颇有深意地对身边大口吃面的小团子道:“女人出嫁前是怎么样都得想法子弄些嫁妆,才好嫁到夫家去的,否则就会被人瞧不起,直不起腰杆了。”
这一通疯狂暗示却只得楚昭在吃饭间隙的几个凉凉眼神。
就好像在说,你犯什么傻,‘嫁妆’哪有吃的香?
罗穗瞪了他一眼,三两口把自己那碗肉丝面吃了。
未了抹了把嘴,摸着鼓起的肚皮道:“有空就去看看前几天我们种进去的地瓜长得怎么样了,要是有发芽,还可以再切一切……对了,钓鱼也不要落下,反正你也闲得很,我们晚上吃什么就全看你了。”
楚昭现在已经能很顺畅地说话了。
但也许是长期养成的习惯,他还是不太爱开口。
两个人待在一起,常常是罗穗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楚昭神色淡淡地听着。
两个人吃饱了坐在一处发呆,罗穗突然地对楚昭道:“七皇子殇子。”
皇七子今年十三岁,水痘没过去殇的。
楚昭无动于衷,见罗穗一直盯着他看,才敷衍着应了声,“嗯。”
罗穗摇摇头,“七皇子的事,确实和你无关。”
她心里有些感怅。
明明是亲兄弟,这孩子却偏偏只能在兄长全死了之后才能有出头之日,皇家就是这样的地方。
在楚昭还没出生之前,便有无数庶母想着如何把这孩子扼死腹中了。
她叹息一声,又道:“听闻太后娘娘也不好了。”
罗穗这个小宫女能听到七皇子殇了这种‘大事’,久不理尘务的太后娘娘身体怎么样了却不是她能知道的。
可她记得,上辈子太后崩就在今年冬天。
“太后娘娘是个好人。”
罗穗认真道:“对你也是有恩义的。”
楚昭向她投来探询的目光,罗穗便道:“你母亲严八子被诬蔑进宫前便与人私通,才七月产子,陛下信以为真绞死了她。”
“但太后娘娘心如明镜,知道必不是这样,这才恳请陛下看在你是个无辜稚子的份上,饶了你一条性命。”
楚昭沉默了会儿,抬头问她:“既然如此,太后何不还我母亲与我一个清白?”
罗穗愣了下,低着头说:“这天下的女人都是很难的,皇宫里的女人就更难了,太后也一样。”
“本朝虽以孝治天下,可做母亲越是在意自己的孩子,就越是奈何不了他。”
她摸了把楚昭的头发,意味深长道:“构陷你母亲的人早几年也死了,你生母虽然死得冤枉,但你也没什么仇怨可以报了。”
那谁要为他这些年的艰辛负责呢?
罗穗仰头望了望头顶这片苍色天幕。
后宫的乱象、这大邺朝的乱相,根源当然在于皇帝,他的昏庸无能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十数年后,如烈日般冉冉升起的君主,酷烈无情,喜怒无常。
却也如天中之是般,把阳光与恩泽普照于这片国土,让大邺朝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富庶。
这就够了,已经太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