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去向何方(下) ...

  •   4、
      两年后,这个计划终于逼近到眼前了,两年里,两人有过清粥小菜的晚餐,同衾共枕的同居,也有过吃醋、拌嘴、冷战,床头打架床尾和,两人越来越象真的夫妻。
      计划拖得越久,他们设想过的各种麻烦也越多,很多麻烦是无解的,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撞,是撞破南墙还是壮烈牺牲,都各有50%的可能。老毅不能冒险让静同时离婚,必须自己先进行,否则一旦出现阻力,静也不会受到无法估量的影响。至少直到现在,仍然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老毅在自己的办公室抽屉里留下了一封辞职信,回家后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说明三件事“1、我辞职了”,老婆鼓掌“2、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老婆点了点头“3、我决定离婚”老婆发疯了。还没结婚就下了岗,20多年来,老婆倒也没少打工,但能干过一个月的几乎没有,在姐夫公司是最久的一次。差不多是一直在依赖着老毅生活。现在老毅要离婚,她当时就觉得天要塌了。
      “1、儿子大了,应该自己选择未来,我给儿子留够了上学的钱,也够他再当几年公子。他的未来,我只参与,不左右。2、我带走了相机、笔记本和单车,其他的不值钱,我留下了够我走出第一步的资金,足够了。3、给你留下房子和其他的一切。剩下的事,你靠自己吧。”这是老毅的条件。
      但这件事必须当面谈,网上办签证的消息也千差万别不一而中,老毅也需要去北京逐个的去领事馆咨询清楚,不过他这一走就是没打算着再回来,他把所有的行李驮在车上,骑去北京与老婆见面。他告诉静随时等他的消息,如果他协商离了婚,那静就可以继续进行了,静如果耽搁了那他多等一段时间没什么,好过让静先离了婚等着。
      但刚到北京第二天,姐姐就打电话告诉他老爸做了检查,似乎是肾癌,而他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了北京,炸锅了。全家人除了忙活老爸的住院和手术,就是围着老毅全天候的轰炸,甚至动员了干爹干妈、年近90的姑姑、以及所有朋友,唯一还支持他的,只有一个小回回。辞职,离婚,远行,无一不是大逆不道,鲁莽灭裂,自私自利的举动,老毅开始还解释,后来干脆闭目塞听,最后跟大家说“我们之间的思维方向是180度的夹角,你们要是能说服我也行,不要再命令我。”
      老爸的事只让他拖了半年,没有扩散,肾癌术后不用化疗,只是隔三个月复查一次,生活不受影响。但是老爸的手术是托了老婆表妹的关系才得以在北京301医院做的,过程中老婆也卖足了力气,这让老毅反倒无法在这个时候再开口提离婚的事。
      老毅和静说了这些事,劝她是不是先不要再走下一步,等目前的状况稍微平息一些再说。但静有些激动,告诉他“我的婚姻问题不是因你而起的,你也没必要觉得你离不了婚我就得继续下去。”
      事到眼前的突然变故让静无法再保持一点点冷静,甚至说到要是有人以死相逼难道也不能站一下停一下吗?静冲动的说“不可能的,要是有人死了我去偿命”,这几乎就和《秋菊打官司》里村支书那句“没办法,那我也站在院子里,岔开腿让你也踢一脚”一样无赖和不讲道理。
      就算是见面眼红的仇人,亲手杀死他老毅也不会有任何快意,虽然从正义的角度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是一条生命的消失,那就是永远消失了,没有哪条生命可以作为等价的抵偿。以老毅对老婆的了解,这件事本来就有两种截然不同,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结果,一是二话不说就离婚,另一种就是以死相威胁就是不同意,现在出现的就是第二种结果。
      如果这个时候把他们的关系昭告天下,那老毅的婚可能就更离不成了,老爸是个老“旗人”,自幼成长在繁复的各种“规矩”之中,近乎迂腐的的保守,老毅姐弟三人也深受这些规矩的约束,永远不会对长辈称呼一个“你”字,老毅算是最离经叛道的一个,但相对今天的社会,依然是相当保守的,现在老爸刚刚摘掉了一个腰子,这个时候再闹这么一出,那不是要老爹的命吗?几个月下来,争执越来越激烈,静负气不再理他,甚至删掉了他们3年来所有的邮件,直到老毅已经在路上,争执还在继续,他知道不光是老婆疯了,静也要疯了,所有的事都要等着他做决定,他,已经疯了,越发紧张得撒腿狂奔。
      人真的要经历一些关键的时刻才能认清自己,比如说那一次在卡斯地狱谷的深山老林里迷了路,还有在红加里克达坂的夜里独自与狼群对峙,让他看清了在生存绝境下自己到底能有多冷静和勇敢,那么这一次,却让他看到了自己那让所有人鄙视的懦弱,他嘶声大叫着,在荒无人烟的大戈壁滩上,两条腿疯了似的蹬踏,真希望就这么飞出去摔死算了。
      到了嘉峪关,静给他打了个电话,沉默了很久,平静的说“你走你的吧,我不纠缠你了”。他说“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到达乌鲁木齐,我住在白桦林。”
      那是他们最后还有可能的地方,就是后来老毅与Eliza相识的“白桦林”旅店,那是老毅每次到乌鲁木齐必然入住的青旅。深谙人像摄影的Eliza很快就见识了老毅的功力,想拉他一起做工作室,但老毅给她说了一段绕口令“我不知道我能停多久,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件事,等着她来,等着它发生,或者等着她不来,等着它不发生。我无法判断她该不该来,它该不该发生。”听完这个故事,Eliza说“天哪,我能把它拍成一部电影!”

      这个人来了,这件事发生了。那天Eliza送给大家好多音乐会票,去给她的马头琴老师捧场,回到白桦林,老毅坐在前厅的沙发上刚拿起一本书,就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两个月未见的静,长发不见了,消瘦了很多,好像也没有了光晕。老毅不用猜也知道,静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磨难,她的长发给剪成了那人一样的乱七八糟,用一条灰色的头巾裹住,之后的几个月里,就连睡觉都没有摘下过头巾。
      他轻声的问“吃饭了吗?”静摇了摇头,他拉起静的手轻松的走了出去。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吃饭回来他就换到了标准间,Eliza这时才发现老毅就像吃了喜鹊屎一样一扫满脸的阴霾,
      “她来了?”
      “来了!”
      “太好了吧!”
      5、
      这天晚上,老毅给她老婆打了个电话“我有了别的女人,你一定知道是谁,没错,4年了,我决定再也不离开她,让我净身出户也没问题,请你同意离婚。”他的电话还没有离开耳边,静就接到一个电话,她老公同意了离婚,让她回去办手续。
      刚到达乌鲁木齐第三天,静就又回去了,老毅没有回去,因为挂掉电话,老婆就让妹夫开车把她送到学校接上儿子,当晚就赶到机场,坐最早的航班杀奔乌鲁木齐来了。
      老毅不希望他们在白桦林闹,给他们找了一家酒店,想心平气和的认真谈这件事,但20年来湖南女人的脾气从来没有给过他这个心平气和的机会,这一次,更是他这辈子最为丢脸的一天,开口没几句,他老婆就用声振屋瓦的破口大骂惊动了几乎整个酒店,老毅一如惯常的夺门而出,而这个女人只穿着内衣,追到了冰天雪地的大街上,正在□□的乌鲁木齐满街都是警察,酒店还有一大堆保安,一群人一拥而上没有一秒钟就把老毅按在了雪地里。

      他们回到自家所在的城市——就算要离婚,也得回去拿户口本——他们飞回北京再转火车,因为买不到票,老毅和儿子先走,也不敢回家仍然是住酒店,他想和儿子聊一聊,但儿子也很气,说他是“渣男”,说“你们两个过不下去我不管,但你永远是我爹,她也永远是我妈,你等不到我接纳‘她’的那一天。”儿子的表态让他很心痛,虽然他早已估计到儿子会有这样的态度。他和儿子从小就像朋友一样平等的谈话,现在儿子长大了,他还是希望能和儿子依然像朋友一样让他解释和倾吐,但是,儿子从法理上讲已经算是成年人,却仍然只是个19岁的孩子,想让他理解这件事的确不太可能。
      他老婆坐晚一列车早上4点才到,万恶的现代社会,这半夜三更她居然能买到一把锃亮的菜刀,他盯着这把菜刀,并不太担心会砍到自己头上,那反倒清净了,他担心的是她抹了自己的脖子,现在他是真的猜不透眼前这个女人到底能疯到什么程度。
      她没有抹脖子的意思,仍然在用120分贝的音量在凌晨四点的酒店,用污秽的语言辱骂静,他泪流满面跪倒在地“静没有勾引我,是我做错了,求你给你我和儿子留最后一点面子行吗?我们完了,早就完了,10年前就完了,跟所有人无关,你要么砍死我,要么离婚。”
      老毅很早就关注过离婚案子,要打官司,两年几乎是最短的时间,然后各种五花八门的费用,然后无数次来来回回对簿公堂。对于财产,成本最低的是离婚分割,不用交税,但他老婆坚持要转给儿子,他们一套房子就值两百多万,老毅哪还有那么多钱去交公证、过户、和他娘的什么费、税?最后的结果是,老婆要求半年冷静期,半年后再说。想必三年五载,没头了。
      他回到乌鲁木齐,和静在那里度过冬天,静的父亲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来追问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很显然他们希望静能幸福,但绝对接受不了她和这样一个有妇之夫不清不楚。静劝他放弃环球计划,如果不出国,那就都好搪塞。老毅知道,搪塞只是一时,不管在哪里,身份问题都横亘在那里,会让静受尽委屈。女人是需要名分的,尤其是对于静这样一个敏感的女人,“名分”是什么,“名”是关系,“分”是义务,中国的夫妻是宁可接受有“名”无“分”,而有“分”无“名”,再怎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们一直住在白桦林,因为老毅原来就经常住这里和店长混得厮熟,而且冬季客人又不多,所以店长以极便宜的价格让他们住在标间里,但离开旅店,在眼下新疆的□□环境下,他们没有证明可能连房子都租不了,尤其是静的父母身在农村,这样的羞耻是绝对无法承受的。
      但他又怎能放弃静,为了对他的爱,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女儿哭了几天,走的时候头也没回,仅有的朋友小回回也在电话里也哭着说“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却把你们送去了西藏,对不起,我不能祝你们幸福,我看不到你们的幸福在哪里。”
      当这一切都结束了,剩下筋疲力尽的两个人,需要从零开始,又能拿什么来维持最基本的尊严呢?蓝色的地中海,可能永远只是个梦想,他们这个岁数,还能永远指望着梦想生活吗?他也已经同样一无所有,所有的财产他都放弃了,哥哥姐姐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儿子也不原谅他。零下20度的乌鲁木齐,他始终只有一件冲锋衣,他不敢多花一毛钱。朋友也没了,梦想,也没了,只剩行李和单车。
      他每天和静疯狂的纵欲,折叠着,翻转着静的身体,用静觉得最摧毁灵魂的姿势,一次次的高潮,静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杀了我吧”,他们的故事,很可能像《廊桥遗梦》,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失乐园》,无论怎样的结果,悲剧都似乎是命里注定了。

      静的母亲心脏病急需手术,老毅托自己的叔叔联系了中国最好的心血管医院进行了手术,自己没有露面,静回家伺候母亲,一去再无音信。他是陪着静一起回到北京,静走了,他自己在北京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仅有的、宝贵的资金,等了很长时间的老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到四月底,他才办了签证,最终骑出了国,一路都在纠结,一路都在想该不该快刀斩乱麻,,,,,,那结果必定会是乱麻和血淋淋的皮肉一起从两人身上撕下来,两人都会再也站不起来。但不狠心斩断,这样不声不响的耗着,再也不可能有一个像“白桦林”那样的节点可以让静再追上来。他除了走出国门关卡的那一瞬间有一点激动,其他的时间几乎都沉浸在巨大的矛盾之中,无心留恋异域的风情。
      而静之所以不出现,除了同样难以取舍的衡量,她也想最终把这个问题留给老毅去判断,她完全同意男人就应该坚持不平凡的梦想,但到自己这里,却又必须提出“你妈和我一块掉河里了”的灵魂质问,等她的考验最终得到老毅的答案,留给她的就只剩下了绝望。
      最终当老毅到达阿塞拜疆,绝望的静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用很修辞的语言,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说自己后悔爱过他,说觉得恶心,要他今生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他们之间的一切。然后又发来一条短信“对不起这样骂你,我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样阴毒刻薄不留余地,既相忘于江湖,你也别在意了。”随后老毅发现静已经把他从好友里删除了。
      三天后,在阿塞拜疆狭小的国土中仅有的一片荒漠里,老毅中暑倒在骆驼刺丛中,甚至来不及从背包里拿中暑药物,眼前就黑了,就差一点就把静许愿给的性命还给她。被牧羊人用三轮车拉回了一个没有医院的村子,躺了两天。他很反感自己还活着,他痛恨自己的软弱与逃离,他觉得就自己这个烂泥一样的怂样有什么资格去爱一个女人,他发誓今生再也不许自己对女人动心。然后,几乎是机械的爬起来,机械的继续向西。
      小回回后来问了他好几次他缺不缺钱,最后在西班牙的时候还汇给了他两千美元,他才得以最终抵达爱尔兰。回国后他还伺候了老爸最后的几个月算尽了孝。他再也没有回过家,老婆在他生日的时候祝福他,他也不回复。
      在他感觉,他的生命在某一时刻断成了两截,有一截,叫做前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