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15、青年旅舍（一）

　　1、
　　静妤并不想做咖啡师，要做大概也轮不着老毅来当师傅，她刚考完研究生，也正在和男朋友经历危机，她只想躲出来休息一下，相比于酒吧的喧闹，她必然要选择咖啡馆。
　　老毅此时的手艺早已今非昔比，他没有教静妤做咖啡，而是每天做不同的咖啡让静妤感受，咖啡是一种有感觉的豆子，每一杯咖啡虽然从粉量，细度，以及水温都是固定的，但每一杯的萃取都取决于咖啡师精确到秒和克的掌握，比例极高的主观成分决定着每一杯咖啡都带有不同的情绪，手冲咖啡在情绪上比意式体现的更为突出，老毅的手冲功夫还是大起大落，就算同一袋豆子，他冲出来也是时好时坏。静妤很喜欢这种微妙的变化。
　　除此之外两人就是闷坐着听音乐读书，静妤时不时会接一通电话，每次都有一点不悦，但静妤的口音还不是粤语，发音比粤语还要别扭的多，老毅连半个字都听不懂（后来知道那是客家话）。
　　只过了一个礼拜，静妤就跟老毅说“大哥，明天我要回去了。”老毅略略笑了一下，说“和男朋友分手了？”静妤轻轻地点了点头，老毅的笑容变得有点不自然“那你还是不要说了，我要是能弄明白这件事，我也不会躲在这里了。我只能说爱情要讲缘分，但不是所有的缘分都是天赐良缘，还有的叫做造化弄人。”
　　天天在一起，静妤也并不是无视老毅的，他的音乐，他端着咖啡杯坐在门口台阶上的背影，他对于咖啡的描述，都让静妤觉得他一定是有一个，不是，是有很多不欲人知的故事，一定是这些故事让这个人如此沉重，如此孤独。他不再年轻，但依旧迷人，可能比自己不认识的时候更加迷人，像一杯浓郁醇厚，滋味复杂的咖啡，几百种呋喃类化合物聚于1盎司，才会有如此平衡内敛，收放自如的魅力。不仅自己身边的男同学，就连她见过的所有男人，相形之下都太过于世故平凡了些。老毅的一席话，让静妤决定继续待下去。
　　老毅讲故事啰里吧嗦，但重要的地方简练精确，一语道破，像狙击枪的子弹总是直接命中静妤的心底，一个月的时间，老毅不仅把咖啡功夫手把手的对静妤倾囊相授，他的思想也深刻地影响了静妤。她很敬佩这个不落俗流的大哥，更愿意听这个大哥妙语连珠、有浅显易懂的讲述深奥的道理。她的话也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灿烂，招待客人也有了热情。书也不看了，书里没有老毅诡异的逻辑，没有这么精彩的思辨，没有这么离奇的故事。白天她的眼睛离开kindle，经常是看着老毅，笑逐颜开眉飞色舞的谈天说地，晚上别人都跑去酒吧热闹的时候，静妤就像一个搬着小板凳的小孩子，等着老毅开始播放电影。
　　老毅不像Eliza观影那么博杂，Eliza由于女性视角的感性偏好，更钟情于通过爱恨、欲望来体现人性的电影，老毅喜欢的电影，哲学思辨色彩更浓烈，人性更残酷，故事更传奇，西奥.安哲罗普洛斯哲人的长镜头，卡洛斯.绍拉如火的弗拉明戈，蒂姆.波顿天马行空的鬼才，这些闻所未闻的大师，静妤惊讶于眼前一帧帧梦幻的画面，觉得自己以前看过的几乎都算不上是电影，她更喜欢看完了之后听老毅的解读，每到此时，老毅的语言就像是一章感情充沛的散文。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部叫做《马尔文科》的纪录片，一个失忆的异装癖，完全用幻想创造了一个奇幻的，荒诞的小镇，一系列浪漫的，血腥的，英勇的故事，由一群男女芭比娃娃，如同《蝴蝶效应》一样一遍遍的从不同起点反复演绎，最终以未完待续的方式结束。静妤沉浸在其中很久不能出离。这个失忆者，叙述习惯非常接近老毅，看似是呓语，但几乎每一句都是个隐喻。看完这部电影，老毅什么都没说，因为这部电影已经替他说了。静妤也什么都没问，她看明白了一个失去了前世的游魂在漂浮挣扎，这部电影甚至激发了她想要呵护的母性，不管老毅脑袋里有什么记忆，她都想抱一抱他。
　　在老毅看来，眼前的静妤除了美的不可方物，身上静的影子无所不在，说话时蹙起的眉头、学霸作风的一丝不苟，撸猫时的温柔高贵、、、、、无时不似静附了体。甚至就连短靴口上露出的厚毛线袜子都几乎相同，静那双厚袜子现在还在老毅的背包里。两年来，静在他心里不能想，不能提，不能触碰，但他绝不能失忆，他需要记得从私信到邮件静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需要记得和静甜蜜的、悲伤的每一个细节，两年了，这些记忆是他生活的一切意义。但他牢记这些不是为了希望这些能够重演，更不希望一个无限近似的女孩来延续这个故事，他担心就算重来，他还会一如既往地懦弱和窝囊。
　　“不要忘记”，是他唯一应该做的。
　　静妤的不离左右，让他心里满是惶恐，他有点后悔和静妤说的太多，更加后悔怎么鬼使神差的让静妤看了《马尔文科》，这无疑是相当于一个犯人还没等用刑，自己就全交代了。老毅发誓不许自己卖弄，但静妤又总是将他引到文艺大叔的抒情之中，以至于经常会说着说着就必须警惕起来，因为再往下说，就太不像是别人的故事了。
　　应该说，静和静妤这一类的女孩，遇到老毅这号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逃之夭夭。前面说过这类女生是老毅的命门，事实是，刚刚好相反，这类女孩见到他，就非倒霉不可。因为只有这类爱看书的女孩才会愿意花时间去仔细阅读他这本晦涩难懂的书。而在读懂了之后那就麻烦大了，就会有抱一抱他，抚慰他的母性反应。就好像静当时看完他徒步亚丁的微博所说的“又看了一遍，想掉眼泪，你确定那一桌子吃的是你一个人吃下去的？可苦了这个孩子了”
　　“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品，不是半成品，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欣赏，而不是被雕刻。但我们时常又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把不完美变完美，是我们的任务。”这是静妤走之前那一晚，他对于静妤和男朋友关系中让静妤最感震动的一句，这句话让静妤收藏在心，反观己身去判断自己与所有人的交往过程，不过要是当了真，估计静妤离下一个静就不远了。
　　静妤算是逃得快，临近过年的时候总算是抢到了火车票走了。和老毅联系也不多，后来给老毅寄过一次自己亲手烘焙的小点心，很精致很用心，过了快半年突然有一天要老毅的歌单，说非常怀念那些音乐。
　　老毅后来离开尘芥，四处辗转求职，静妤跟他说，别管到了哪里，一定要告诉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去找他，请他当导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