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终雪》【信仰

34、故人（二）

　　等到玄霄回到府中，已是秋末。听林玉说起云天青之事，又看过纸伞后，便急急忙忙往云天青居住的山林赶去。看到那片青翠竹林的时候，玄霄深深吸了一口，定了定神才往竹林里走去。
　　依旧是那个院子，依旧是那间屋子，不过，开门迎接他的换成了一个一身素色的女子。
　　女子与云天青七分相像，想必就是云天青提过的孪生妹妹。
　　紫陌向他行了个礼，道：“玄霄将军。”
　　玄霄回礼后，问：“令兄……”
　　“天青他在两月前不治身亡。”说罢，低下了头。
　　“你是说……”玄霄皱起了眉头，表情倒是还算淡定，但心内一阵绞痛。
　　“嗯。”女子低头，面色哀伤。
　　玄霄愣愣地看着面前和云天青异常相像的女子，脑内混乱。最后竟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从那片竹林里出来然后回到家里去的，只知道一些奇怪的画面不停地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有发生过的，有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比如穿白衣的云天青，穿灰袍的云天青，还有御剑直上扶摇的，眺望云海的……
　　等他彻底从混乱的回忆里挣扎出来，他已然站在自己家门口。

　　那时下着秋雨。和云天青与他借伞时的场景极为相似。
　　他瞅着湿漉漉的石板街，表情淡然，仿佛那里会再走出一个云天青一样。
　　雨水浸透了他的外衫，带着他体温的水滴自袖口落到地上的积水里激起小小的涟漪。
　　家丁给他撑上伞叫他进门，他只是斜了一眼那人，然后继续看着。然后云水和林玉从门内走出，云水给林玉举着伞，而林玉怀里抱着那把素色的，六十四骨的油纸伞。
　　她走到玄霄的面前说，他那时候让紫陌姑娘把伞送还与你。玄霄看着那把伞问，紫陌？
　　就是云天青的胞妹，林玉答道。玄霄就从林玉手中接过那把伞说，其实这是你的伞。
　　林玉浅浅地笑了一个，笑了有些道不明的惆怅，这伞于你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它现在属于你。
　　然后，林玉又说，我曾经有幸见过你那位旧友一面，是个意气风发、潇洒不羁之人，可叹……
　　玄霄没有说什么，只是撑起了那把伞进了府中。

　　翻年而去又至清明，玄霄去祭奠云天青，得到紫陌的邀请——邀他待惊梦酿成后前来一品。
　　玄霄应下，只等谷雨时再来与紫陌一起挖出云天青所酿的惊梦。

　　时间倒也飞快，转眼便至谷雨。
　　玄霄牵着马往城门的方向走，迎面来了一个穿布衣的人，此人口里喊着算卦测字，却不做道士的打扮，只是手里拿了个招旗，上书一日三卦不准也收钱。
　　这人正是那次被云天青扮作樵夫戏弄的道士，却不知为何自那日之后便不在做道士打扮。
　　他远远瞧见了玄霄，在袖内掐指一算摇摇头便向玄霄走去。
　　玄霄见那怪异道士走来，脚步也不停，直到那怪人挡住他的去路才停下。
　　“将军这是要出远门。”那怪人说，玄霄抬眼看着他，他又继续说：“我与将军有缘，在此劝将军一句，近日的酒，喝不得。”说罢就转身去了。
　　玄霄眉毛也没有抬一下，继续往城门走去。

　　等到了竹林中的小屋时，紫陌早已坐在屋中等候，见他到来就浅笑着说，玄霄将军来的及时，不然一会雨就下来了。说罢，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
　　玄霄在桌前坐下，紫陌给他倒上茶，没有半刻雨便倾盆而下。
　　紫陌站在窗前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渐渐连成一线也不与玄霄交谈，屋里充斥着雨水冲刷竹叶的声音，风摇曳着竹林，细密的刷刷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又渐渐隐去。

　　良久，玄霄突然说云天青也喜欢这样站在窗前看雨。
　　紫陌回过头来，屋角里有道白影腾起，最后落在紫陌的肩上——是云天青养的那只白鸟。
　　紫陌抚摸着鸟儿的毛说，我站在这里，想到的和玄霄将军是一样的。然后又莫名奇妙地对玄霄说，这只鸟是白风，也许……你以后还能见到它，也许。
　　说到最后倒像是在叹气。

　　待雨停歇，两人挖出早先埋下的惊梦。
　　紫陌说，其实这酒在雨后挖出是最好的。然后舀了清水来冲洗酒坛外的污泥。
　　之后甘美的酒液便被盛入了白瓷的酒具里，玄霄闻着醇香，看着紫陌，你不饮？
　　紫陌摇头，这是天青专为你酿制。
　　于是玄霄将酒杯举至唇边，抿了一口，辛辣的酒中带着一分甜又似乎又些苦。
　　道士的声音突然在他脑里响起，近日的酒，喝不得。
　　喝不得？他有些好笑地抬眼，看见紫陌一脸苦笑，忽然就想起云天青说的话来。

　　——这么好的酒为什么喝了的人都不记得酿酒的人呢。

　　——等着酒酿成之后一定请你畅饮，喝过你也就不知道这酒是怎么来的了。

　　他被自己怪诞的想法一惊，却把紫陌的表情和云天青的笑容叠在了一起。于是他放下了杯子，说，好酒……
　　紫陌见他放下酒就赞同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因为是什么。

　　玄霄转头，看着案几上的琴。
　　紫陌见了就说：“想必天青与你说起过这个琴吧。”
　　“嗯，讲了个故事。”玄霄说，紫陌换上茶具替玄霄斟茶。
　　“那不是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紫陌看着茶水注入杯子中，然后浅浅地笑着说。
　　“玄木，木质黑中带红，此木生成之后便常年枯槁。有灵性，遇缘而生，花色为白，只为有缘之人绽放。一株玄木一生只为一人而开，倒是颇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意味。”紫陌搁下茶壶说，然后又说，这树当时还是我去找的呢。

　　玄霄皱了皱眉。云天青说这琴已是有很多年头的东西，制琴的木料又怎么会是云天青的胞妹寻得的。他侧头看向紫陌，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真实。
　　然而对云天青他却是能看出一些的。

　　“六界广博，什么怪诞之事不会有呢。”紫陌轻声说。
　　玄霄不答，只是看着屋外雨后初晴的天空抿了一口茶说，黄山上的云海是怎样一副景致。
　　紫陌一愣，良久才说，我不曾到过黄山。

　　送玄霄离去的时候，紫陌对玄霄说，天青他让我转告你，等你百年之后，若是还愿意呆在这里，他等着你，所以，你要好好做你的将军啊。
　　玄霄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然后说，我会很好的。
　　紫陌拜别玄霄之后，转身便往竹林里去了。
　　她回到小屋，唤出白风说，到天青那里去吧……
　　然后又喃喃道，我请他喝了哟，是他不肯喝的，我一向不喜欢勉强于人。
　　说罢，竟是开心地笑了。

　　之后岁月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