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卷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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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饶是繁华如永昌国京都也陷入沉睡，长街四下无人，大风刮过，不知哪家的灯笼掉落在地，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给沉寂的夜增添几分恐怖的气息。
归云阁早过了打烊的时辰，此时大门仍开着，在整条漆黑的长街上独树一帜亮着灯火，只是店里静得出奇，连个人语声也没有。
小二困得睁不开眼，撑着脑袋在柜台后打瞌睡，许是睡得太熟，又许是被吹到门口的灯笼扰了清梦，脑袋没撑稳，“砰”的一声砸到桌面上，他疼得龇牙咧嘴睁开眼，随手抹了把嘴角的口水，见外头风大，懒洋洋的起身去关店门，忽又想起二楼天字房里的那位活阎王，不由得心中一颤。
今日百里绝同李家二公子闹了那出之后，又回了归云阁喝酒，独自一人，叫了七八坛桃花醉，恨不得把自己醉死，一直喝到三更。
他没走，归云阁不敢关门。掌柜更不敢打发他，于是撂下挑子逃之夭夭，留下倒霉催的小二看店。
小二想到这里，正欲关门的手不由自主抖起来，害怕的咽了口唾沫，猫着身子上二楼瞧瞧那位活阎王走了没。
房门轻轻推开一条缝，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空酒坛子横七竖八的散落一地，一身墨色暗纹华袍的百里绝趴在桌上紧阖双眼，薄唇微张，想来应是醉得昏睡过去。
小二松了口气，却听见风吹得半开的窗户咯吱响，活阎王不满的皱起眉头。
他胆子小，不想管闲事，又想到这几日倒春寒，这位爷金贵，要是着凉了可就麻烦了，便轻手轻脚进去将窗户关严实，扭头瞧见他眉头还皱着，也不知年纪轻轻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愁。
不过他那张脸当真俊俏，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微有驼峰，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仿若刀削，似比风度翩翩的二皇子还要耐看，怎么也不像传闻中吃人的夜叉。
小二心下不忍，拾起榻上的披风欲给百里绝披上，还没碰到他，那双紧闭的眼陡然睁开，反手抓住小二将他按在桌上，力道之大，险些将他的手给折断。
“啊......疼疼疼......”小二叫嚷起来，“三皇子饶命，小的只是想给您披件披风，不是故意打搅您歇息。”
百里绝酒喝得太多，脑子混沌不清。他猛地甩了甩头，瞥见地上的披风，松开了小二的手。
他的眼神很冷，周身的气度更冷。
小二死里逃生，没来得及窃喜，对上他那双冷漠又危险的眼，吓得立马跪下去，脸紧贴地面，颤颤巍巍的求饶：“三皇子饶命，小的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一家老小全靠小的一人养活......”
百里绝没理会，扶额望了眼窗外，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小二怔了一瞬，答：“丑、丑时了。”
他眸色一暗，什么也没说，往地上丢了两颗金珠子，抬脚跨过披风，大步走出门。
小二数着百里绝的脚步声，确定他走出归云阁，偷偷抬眼偷一瞥，见屋中空无一人，这才安下心来，捡起金珠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双眼惊喜的放光。没成想这位众人口中吃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却是位不可多得财神。
百里绝驾马穿过长安大街，一路往宫外的私宅溱园而去。
马儿在溱园外长嘶一声，紧闭的朱红大门打开一条缝隙，见来人是他，小厮忙出来牵马，恭敬的问候了声：“三皇子回来了。”
他懒得搭理，径直去了静尘轩，奔入湢室，褪去这身酒气熏天的衣裳，这才觉得呼吸顺畅过来。
男人赤.裸的身子没入水中，腾腾热气，蒸得他微眯着眼。
王蔺在门外抱拳道：“主子，陛下那边催您进宫了。”
他昨日就回了京都，想必宫里早已收到消息，拖到今天才催他，算是莫大的恩典。
百里绝“嗯”了声，深吸一口气，问：“太子一案的卷宗调出来了吗？”
王蔺答：“刑部那边不肯通融，说是要陛下的旨意。”
百里绝并不诧异，这件案子本就疑点重重，若轻易拿到卷宗，反而奇怪。
“知道了，下去吧。”说完，他将头埋入水里。呼吸困难的感觉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必须严阵以待。
盘算着百官下朝的时间，百里绝换好衣裳进宫。
太和殿前，李长勋和同僚正谈论朝中之事，忽然被人拉住臂膀往旁边一拽，他没反应过来，就被捂住口鼻推到隐蔽的石阶之下。
看清眼前人正是昨日偷摸翻他家窗户的混小子，李长勋一把打开他的手，整了整歪了的官帽，又理了理衣襟，翻了个白眼，“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宫大内对朝廷命官动手成什么体统？”
百里绝神色严峻，没功夫跟他闲扯，开门见山，“太子一案你可拿得到卷宗？”
李长勋任职刑部，深得皇帝信任，如果他愿意帮忙的话，是有可能避开皇帝耳目拿到卷宗的。
李长勋皱起眉，不满的“啧”了声，“阿绝你又不听话了？不是说好过几天再将案子的来龙去脉告诉你，几天你都等不及？”
“你这样突然将我拽在一边，要是被陛下知道他会怎么想？”
百里绝懒得废话，拎着李长勋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拿不拿得到？”
“拿得到。”李长勋推开他的手，衣服勒得他脖子疼，他不满的抗议，“你对外人凶神恶煞就罢了，对我也这么凶？百里绝，我再怎么也长你几岁，抛开身份，你也得管我叫一声哥。”
“少废话，明天把卷宗拿给我。”百里绝言简意赅。
“你是不是傻？”李长勋一掌拍他脑袋上。
百里绝懵了，错愕的看着李长勋。
他纵横北疆五年多，混出一身恶名，吃人肉喝人血，寻常百姓把他比作夜叉，但凡听到他的名字就忍不住发抖，谁敢拍他脑袋？
李长勋这一举动恍然让他回到五年前，那时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在百里明的庇佑下无忧无虑。
“动你的猪脑袋好好想一想啊，这么重要的案子陛下会把卷宗存在刑部？”
“刑部那份是假的，真正的卷宗在陛下手里。”
百里绝磨了磨后槽牙，手心捏了又捏，瞪着李长勋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而后什么也没做，闷闷的问：“要等几天？”
李长勋嘴角浮现满意的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什么等几天？”
王蔺在不远处望风，陛下身边的高公公过来催促，他拔高了声调回：“公公莫急，三皇子更衣去了，一会儿就过去。”
百里绝收到王蔺传来的信号，不得不暂时中止谈话，先去应付皇帝那边。
他撒气似的将李长勋堵进角落，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回来，要是让我看见你跑了......”他轻哼两声，目光落到李长勋腿上，捏起拳头，“我就打断你的腿。”
当然李长勋不会受他威胁，百里绝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跑了。
百里绝离京五年，皇帝见到这个儿子不免老泪纵横，嘘寒问暖了一番，让他留下来一起用午膳，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百里绝推脱初回京都事物繁杂，不便久留，另择时日再跟他请罪。
皇帝知道他一心记挂百里明的案子，这两兄弟从小情谊就深厚，大哥突然没了，弟弟回来奔丧，一时半会儿定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皇帝没有强留，挥了挥手让他走。
空荡荡的大殿，皇帝坐在最高的黄金龙椅上，望着门外一方天地，满目疮痍。
高公公心里不由得一酸。
这个拥有最高权力的男人，大儿子处心积虑要他的命，二儿子心机深沉看不透，三儿子冷漠疏离不亲近。他头发花白，脊背佝偻，本该是儿孙绕膝、安享晚年的年纪，却孤独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陛下，您若开口让三皇子留下来陪你，他不会推辞的。”高公公道。
皇帝摆摆手，唇边淡然的笑着。
强人所难终究没有真心实意让一个父亲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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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绝发现李长勋没在原地等他，火冒三丈，当即飞奔至李府。
他熟门熟路从后门翻进去，避开丫鬟婆子，寻到李长勋的青藤斋，推窗跳进去。
他怕了拍手上的土，从屏风后出来，准备找李长勋算账，却见李长勋不在，案几旁多了个少女，明眸皓齿，樱桃红唇，没了醉酒那日微红的脸蛋，一双眸子更加明亮。
李长勋回了李府便想到李涣贞恢复得差不多，让她滚过来挨骂。
李涣贞到了青藤斋，李长勋又被父亲传了过去，她只好乖乖在房中等他。
谁知没等到李长勋，先等到一个从窗户翻进来的玄衣公子。
李涣贞打量着他，他身材颀长，高鼻薄唇，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意，只是一双眼睛长得好，浓密细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似墨一般，黑而深沉，只一眼便把人吸了进去。
李涣贞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又实在想不起哪里见过。直到手里那支饱湛浓墨的笔“啪叽”一声掉了滴墨在纸上，她才回过神，偏着头问：“你是谁？”
百里绝撇嘴，小姑娘竟然酒醒了就不记得他了。
他没答话，径直坐到紫檀软塌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下。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吗？”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晃着脑袋，殷红的石榴石耳坠子跟着晃动，衬得她皮肤白皙，煞是可爱。
百里绝剑眉微挑，还是没答话，心想，这丫头比她哥哥聪明，没把他当成贼。
“你怎么不说话啊？”李涣贞急了，咬着下唇。
百里绝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正想开口，见她舒展了眉头，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哑巴。”
他一口老血卡在喉咙，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全卡没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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