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Chapter06 驸马是种谜样的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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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驸马是种谜样的生物
从地宫出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整栋迷楼笼罩在一片静谧又神秘的夜之魔魅中，只有墙外的一点风息和树声，交错着回响在耳畔。
古琴案旁的珠树灯上燃着一点点火星，一二三四……十七十八，十八只小小跳动的火苗，映照在灯树转动的鎏金枝叶上，折映出绚丽的流光。
“咿呀？这灯怎么亮了，难道有人进来过了？”我指着案旁的灯，四顾向周围看去。
灯华洒下斑驳琉璃的光影，将迷楼中的一切都蒙上了模糊的面纱。光线闪倏，从雕梁下的白玉钩上，蓦地游过一道银芒，投影在珠箔云屏的珍珠缀角上。凤尾香罗精绣的琼花，也被吞入了这一片柔和的莹润白光中。
那道锁闭的门扉不知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前的青砖上倒映着缭乱的树影，像一丛丛嶙峋倒垂的龙爪，幽幽地探进阁内。
“这门不知是谁打开的，贺兰公子，咱们出去后一切务必小心。”贺兰花放一怔，我趁他怔忪间，率先一步走出迷楼。
迷楼外的一轮月影斜斜地挂在院墙上，硕大的古柏树冠遮挡了半边天幕。我抬头看向夜空，群星璀璨耀眼，像被人随意撒在黑丝绒上的一捧明透水晶。那或许是远古神女在天河中散落的冰晶花吧？经过了亿万年的岁月更迭，凝聚成一条游龙瑞玉的星河。
院墙角落里的古柏下，一株唐棣花旁倏忽闪过一道白影，桐华色的白衣像一副缥缈的雪浪，撩动一缕幽香，在月夜中远远地浮荡开，一晃而逝地消失在沉郁的虚空中。
“唐佾！！”
我情不自禁地唤了声，那道白影没有驻足停留，反而像鬼魅般蓦闪蓦逝，似凭空冒出来的虚幻光影，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就匿去了形迹。
“贺兰公子，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办，你自己寻了路出府去罢？”我回头看一眼贺兰花放，他的神色间透出些许不悦，固执地不肯挪动脚步。
“我是当今太平公主，裹儿不会太过为难我这个小姑姑，她还没走到孤注一掷的地步，你不用为我担心。”
我将贺兰花放脸上那抹犹疑不决的神色自动理解为关心，他冷冷地哼了声，道：“谁担心你了？我是在想安乐公主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我要跟你一道去见见她，当面问个清楚！”
“欸！你这……！”
我有些恼怒地看着他，这执拗的少年到底明不明白此刻的处境？安乐公主既然敢派人将我和他一同囚禁在迷楼里，就是做好了有恃无恐的准备，大唐李氏的太平公主她尚且不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贺兰胡人？等下若是遇到危险，我怕是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公主殿下不需为我担心，我自然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若遇到了危险，我也会尽力保护殿下的。”他仿佛是读懂了我的心事，舒展开眉宇，朝我展颜一笑。
那抹笑容，像高山上凝结的雪莲花在一瞬间盛开，毫无保留地将洁白绽放，那么明澈清雅，仿佛脱离了世俗的羁绊，不染一丝凡尘的污垢。
面对这样纯洁的笑容，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阻止他，这个身着红衣的固执少年，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时刻宣告世人，他愿意燃尽整个生命，去换取心中笃定的那份坚持。
欸，果然是别扭到了极致呢……
从回廊底的绿竹湘帘往庭院看去，定昆池正中的琼山上，飞泻而下的流瀑在池中砸出碎玉般的水晕。飞沫迷迭的白色水雾笼罩在池岸一带，山石嶙峋，四处可见池中点缀的青玉和珊瑚，勾摄出一点点流魅的波光，池底铺散的月光石在荡动的水精帘与澄朗的月霁中，闪烁着银白色的温润光泽。
隔岸那一方的殿宇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从遥远的彼岸依稀能够听到从那光影重重的殿宇中，传出阵阵的嫣然笑语。华灯初上，夜色正阑，在金杯互撞的玲珑碎响中，不知撞破了多少金谷膏粱的琉璃梦境，又醉倒了多少朱颜绿鬓的绝代佳人。
彼岸那方，又将是一场通宵达旦的不眠之夜吧？
越过水精帘，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飞来一群红色的蝴蝶，妖娆的银红蝶翼划破寂静的虚空，随着上下扇动的蝶翼，洒落下点点银光的粉屑，蝶阵轻盈地掠过水面，在湖面上拖出一道流星般旖旎的光痕，折映着晶莹剔透的池水。
我惊讶地看着定昆池上轻灵舞动的蝴蝶，那一只只小小的红色精灵，像飞动的火焰和凝结的冰晶，银红色的蝶阵掠过浮光魅影的水岸，在夜空中连成一片眩惑的妖异光焰。
贺兰花放抬手指向隔岸，阔大的绯红袖幅漫过我的眼帘，与翩然飞舞的红色蝴蝶融为一体。
“公主殿下，你看那些蝴蝶！！”
结队而来的蝴蝶并不是散漫不羁地乱飞，而是簇拥着一只金色的凤蝶，款款朝定昆池的这方飞来。池水潋滟的波光刺穿了金色凤蝶的双翼，金裳凤尾的蝴蝶，轻灵地舞动着比身后那些红蝶都要大上几倍的身躯，像一只小小的金色凤凰。
金色凤蝶那双绚丽的金绿色翅膀，每一下扇动，就像是专为了炫耀一下蝶翼上孔雀蓝的斑纹，和拖在身后的两道长长的金尾霓裳。
“好美啊……”我不由感慨着，追随蝴蝶飞去的方向，穿梭在曲折的回廊间。
“殿下总是对美丽的事物无法抗拒，从以前就是这样的呀。”突兀的优雅嗓音乍然出现在耳畔，像流动的冰凉泉水滑过肌肤，叫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来源看去，在朱红鎏金灵芝云纹的廊柱下，慵懒地倚靠着一个紫衣贵公子模样的男子。
他细长的凤眼状似不经意地投来视线，黝黑的眸子在上挑的眼尾处一溜，薄翘的唇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浓黑的长发没有束冠，松松散散地随意披垂在肩头，尖俏的下巴略微扬起个弧度，透出一点疏离而倨傲的神态。
我一惊，脱口唤出他的名字：“阿秀？！”
那廊下闲逸得像只猫儿一般的男子，正是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再招驸马，恒国公左卫中郎将，武延秀。
他散漫地笑着，将手探到帘外，觑着眼笑道：“小姑姑，你是在找什么人吗？怎么走得这样急？”
他手臂上重紫色的袖幅，用银泥勾勒出藤草菱纹，一根根银白的掐线在月光下闪烁，银色的流光优雅地从指尖游走到肩头。九重银勾晕的葵紫锦袖被夜风高高地拖曳开，诡魅的浓紫色穿过深黯的夜空，染上几许属于黑夜的忧郁色彩，叫人移不开视线。
金裳凤蝶翩跹着翅膀，像是感应召唤前来的夜之使者，蝶翼划过苍白的圆月，颤抖了几下，轻轻收拢，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指尖上。
他收回手，凝目看着停在指尖上的金色蝴蝶，声调懒懒地问道：“小姑姑，你从哪里来的？是裹儿邀你来参加今夜的这场迎春之宴吗？”
“不，我是来这里，咳咳，是来金城坊找人的，阿秀，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白衣的人走过？”
武延秀偏着头，打量我几眼，忽地抿唇一笑：“小姑姑，你可真会说笑，你跑到金城坊来找什么人？莫非是来和裹儿争宠儿的吗？小姑姑府里的那些伶人都是些天下无双的妙人，这下子可都要哭了呢！”
“阿秀莫说笑，我是来办正经事的，不是儿戏。”我尴尬笑了笑，敷衍道。
“正经事啊……”武延秀睇我一眼，眼波流转间，脸上的神色倏忽变了变，蓦地伸手捂在嘴上，猛烈地咳起来。
金裳凤蝶从他的手上震开，依依不舍地围绕在他的身畔上下翻飞，像是极力想要安慰他，扑扇着翅膀在他的肩头或手臂上轻点一下，又翩然飘开。
“烦死了！滚开！”他一挥手，将凤蝶驱赶到一旁，许久后终于止住了咳嗽，喘了一口长气，才又抬头幽幽地笑开，“看来，这具身子是要到极限了，已经快要不行了啊。”
他一边说着，唇角边还沾着几点血珠，毫不在意地抬袖拭了下嘴角，紫锦广袖上银色的藤蔓染上血渍，变成一条弯曲污浊的痕迹，蜿蜒在他的手臂上。
武延秀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翻开我的掌心低头审视着，再抬头时，脸上绽开肆无忌惮的笑容：“小姑姑，你看到龙神了吗？有没有感受到龙神大人的愤怒？有没有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他放浪形骸的姿态，仿佛连这天与地都不放在眼里，像暗夜中一抹紫色的幽影，孤傲地伫立在金波玉宇之间。
竹帘外的一轮辉月映衬在他的背后，将他染血的双唇和狂狷的笑容衬托得无比诡异。
“小姑姑，你是要找白衣人吗？他不在这里，你去流波殿的纳凉偏殿那边找找看吧，或许能看到一些奇妙的东西呢！”
我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挣脱，逃命似的退出曲廊，将他散漫无稽的视线远远地甩到身后。
或许是出于本能，从武延秀身上流溢而出的气息，让我从头到脚深深地感到恐惧。
流波殿旁的纳凉偏殿里静寂无声，一抹清冷的月光透进龙护凤掩的瑶窗里，被窗上雕刻的繁花筛成一地破碎的光斓。
我放缓脚步，踩踏着月色走到殿宇中那扇虚掩的门扉前，隔过几重低垂的轻纱幔帐，飘袅的沉香烟霭之中，似乎有一道身影伫立在窗下，轻灵地舞动着身上的白衣。
白衣下裸露在外的雪白足踝，踩在墨玉色的殿砖上，更衬得那只脚肤白如雪，每踏出一个舞步，便像是在足下绽开一朵雪色的莲花，一步一朵，簇拥着长窗下幽寂的身影。
精丽雪白的缭绫缠裹着秀颀纤细的身躯，勾勒出一条起伏诱惑的曲线，幽影在原地旋了半个圈子，忽地从白绫堆叠的纱阵中笔直地踢出一条腿，在半空屈膝划个圆弧，又收了回去，带出一阵丁玲玲的银铃响动，像踢散了一地的细雪，扬起烟波缭乱的雪幕。
地铺白烟，繁花簇雪，临窗洒下的月华在墨玉砖石上投出雕花窗棱的形状，一只纤白的足踝踏过月痕，踏碎了那一地的瑶华。
白影忽地开始旋转，越旋越快，仿佛化作一条洁白的飘带，卷起白色的风暴。那冰雕雪砌的美丽身影，在朦胧淡月下倏忽一个转身，飞绫弥漫间，一双犀利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站在门外偷窥的我的脸上。
那是一双冰蓝幽邃的眼眸，闪动着青金石般金屑散乱的光辉，照耀在我的眼中，像极了一对璧琉璃在暗夜中熠熠闪烁着星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暗蓝星彩石吗？那样的一双眼瞳……
我迷惑不解地望着他，他无声地站在窗下，硕大的雕花长窗在他的背后投下幽邃的剪影，几乎将他的身影吞噬了。
他是……唐佾吗？可是感觉上又是那么地背道而驰，为什么他和唐佾拥有同样的脸庞，却比唐佾看起来更悠远，更飘渺，更像是一则遥远的梦？
唐佾有时候静得像水，却是一泓温吞的沸水，一个不留神，便会被那看似波澜不惊的温度灼伤。可他却像是一座冰雕，那么清冷苍白，像是经历了千万年的孤寂，留下一道虚无的幻影残存在人间。
可是，可是那张脸，分明就是唐佾的脸啊，除了那双仿佛屹立在极地冰霜中万年不化的寒冰般的眼眸，泛着幽蓝的光芒。
“你……”我小声地嗫嚅着，只吐出了一个字。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身后的白色垂幔倏忽卷起个巨大的波澜，将他的身影裹进一片白浪中。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情不自禁地迈进殿中，追着他退去的身影问道。
过了良久，白色的影子发出幽幽地叹息，说道：“我叫，云曦。”
“云曦，云曦。”我反复念咏着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艰难地从我的舌尖上发出音节。
“云曦，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你们眼睛的颜色不同以外？”
“不，我从来没见过。”
“……或许，或许你曾经见过他呢？你再好好想一想？”
“不，我从不曾见过殿下形容的这个人。”
他坚定的回答打消了我的冀望，难道他仅仅是个长相酷似唐佾的路人吗？
唐佾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一晃而过，我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那你有没有听过唐佾这个名字？金城坊最近有没有新来的面首？或许会有和你长得一样的人也说不定啊！”
“不，我不是安乐公主的面首。”
“那么你是……？”
“我是从遥远的西域来到长安城的舞师，跨越了西拉木伦河，千里迢迢来到这座大唐的长安城。我是为了教导公主府中的歌姬能够跳好胡族的舞步，才被殿下请来金城坊的。”
他不卑不亢的身影从阴影中踱步走到月光下，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那张美丽如梦幻的脸庞沉浸在朦胧的月晕下，蓝眸中闪烁着幽艳的光芒。
我掩不住失望地叹口气，原来他不是唐佾，这个美如梦境的西域舞师，却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云曦，这飘渺空灵的名字，是代表着穿透了浮云最初的那一缕晨光吗？
跨越了千年时光，跨越了骏马奔腾的草原和美丽的河流，可惜，他却始终不是我要找的人。
银红色的妖蝶穿过雕花窗棱，翩然飞进殿中，扑扇着翅膀聚拢在云曦的身畔，将那抹雪白的身影包裹在一团银辉淡雾中。
“小姑姑，你看到奇妙的景象了吗？”垂幔后，骤然显出武延秀浓紫色的身影，他笑得诡秘莫测，秀丽无双的脸庞沉浸在阴渗渗的暗影中。他边笑着，边伸手指向长窗下的那抹白影，问道：“这个会跳胡旋舞的西域舞师，是你要找的白衣人吗？”
“不，他，他不是我要找的人。”我迟疑了下，将目光投到武延秀的脸上，“阿秀，我要回去了，你替我和裹儿说一声吧，我不见她了。”
我望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往殿心退去，他探头一步步朝我逼过来，像是刻意将脸上的笑容逼进我的视线，弯弯的眉眼中透出摄人心魂的笑意，“小姑姑，你这样就要走了么？你难得来咱们金城坊玩一次，怎么不多盘桓几日再回去呢？”
“不……我，我要回去了！”他脸上那份散漫却狂狷的笑，让我从心底泛起寒意，我看了看他的身后，不禁问道，“咿？与我同来的那位贺兰公子呢？本公主要带他一起离开。”
“他？小姑姑，他可不是金城坊的客人，你要带他走，得先问问裹儿的意见呢。”武延秀说着，抬起纤细的手指，金色霓尾的凤蝶随着他的动作翩然飞落在他的指尖上。
“你！胡闹！本公主要来便来要走便走，难道还要听从裹儿的安排不成？”我佯装恼怒，瞪着武延秀。
他不为所动地看着我，稀松慵懒地笑道：“小姑姑，金城坊现如今的主人仍是裹儿呢，你难道就不问问她肯不肯放人么？虽然她不敢管着你，可那位贺兰公子，她总有资格过问了吧？”
“你！！”我怒极扬起手，朝他的脸上扇去，他不卑不亢地站在我的面前，一丝躲闪的意思也没有。
手掌堪堪将要落到他的脸上时，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没有出声的云曦，柔声道：“这暴躁的脾气还是未改，怎么越发霸悍了呢？”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站在满地碎影中的云曦，那安之若素的姿态，像苍山绝顶上的一抹霜雪，透出疏离和冷漠。光影缭乱，我的眼中溶溶的，恍惚只剩下了那抹孤绝的白色，而武延秀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时空才传入我的耳中。
“小姑姑，你没有从清辉阁里把我想要的东西带出来，故此只好暂时委屈孔雀公子了。”
“地宫中的魇兽没有吃掉你，看来你得到了龙神大人的庇护呢。”
“小姑姑，下一次如果你把我想要的宝贝带来，也许我可以考虑把孔雀公子还给你。”
“有时候眼前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哦。”
“阿离，你好自为之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Chapter06 驸马是种谜样的生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