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球母

105、选择

　　四处都回荡着禅钟的嗡鸣，即便捂着耳朵，血脉也能感受到那源源不断的震动。无数巨石在震动下自涯上滚落，隆隆地就要将川谷填满，白虎胸骨被洞穿，血渐了一天一地，一块岩石砰地落下，恰好压在白虎后腿上，骨肉崩裂。

　　许是神祇的血腥味太过浓郁，失了生机的妖邪之体难以承受，灵筠罕见地不耐起来，越来越多的黑雾钻进云峥的身体，他猛地停了惨叫，捧着脑袋的手缓缓放下，僵直着身体，邪气在体内争先恐后地涌动，他的脸缓缓变成了青色，宛如恶鬼。

　　白虎身体没有再动弹，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是已然认命，只待魂飞魄散之时。

　　云峥抬起右手，大团邪气在掌中凝聚，细看还有闪烁的蓝光。

　　就在他身形忽地往前之际，空气中掉落的粒粒碎石霎时暴起温和庄正的白光，饶是灵筠也不禁抬袖遮挡。未等他与云峥有所反应，这些碎石在眨眼间全部炸飞，白光连成一片绵密的星网，将二人网入其中。

　　此时紫徵方现回人身，他紧紧地捉着手中缠绕的光线，身上的血流得更凶。他本就伤重难愈，化为白虎之形只为凝聚早已不多的灵力，趁着钟鸣之际布下这星宿之术。

　　灼热的星网与黑雾相冲，顷刻间满目青灰色的迷障，紫徵正是为了这一瞬间，他没再回头看一眼，只顾着死命往动荡的峡谷上飞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等一切事了，他会让云峥报仇，哪怕对方身死魂灭，他也会自废灵核赎罪。

　　想到此处，紫徵不由得苦笑，对于过去的事，用赎罪来说似乎过于轻鄙了。出神间，他似是已跃出深渊，可满目仍是一片灰障，以至于一时难以分清哪处是天哪处是地。

　　传说西天无量佛寺圣至罗汉的禅钟乃古神宝器所铸，清心逐邪，只需一敲，便能消退邪祟。可适才浑厚的钟鸣此刻却似相隔了千里，透着蒙蒙的雾气更是听不真切，紫徵不由得回头看去，钟鸣对死去的云峥自是影响巨大，可刚才的情形，灵筠却像被钟鸣撞得灵魂出窍了一般，面容呆滞，头微微下垂，有如一只失了丝线的娃娃，连身边的空气、时间都似静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对方就要消失了。

　　行进间，似是过了千山万水，又似被困于原地，逐渐地，雾气竟是散去了些许，头上洒下几缕天光，紫徵心中一喜，待看清眼前事物后又猛地停住。

　　粉衣的少女静静地悬在光华之下，圣洁如神女，但紫徵却心中一沉，不得不停在云端。

　　祝音含笑睁开眼睛，却未曾看他一眼，而是看往他身后，眼眶逐渐变红了，不再是那副鬼魅妖异的样子，骄矜明艳，年华正盛，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元兰哥哥，你想起来了吗？”，祝音含泪道。

　　紫徵僵硬着身体，不敢转过头去，祝音又道，“前世您被处死后，狗皇帝没有放过我们家，我本想行刺，无奈却被识穿…”，她委屈地哽咽，像无数向兄长撒娇的小妹一样，“我被判以凌迟之刑，千刀万剐，幸好两百多刀的时候就死了。”

　　“到了今生…”，厉火再次染上眼眸，她缓步到紫徵身前，再无半点柔弱之姿，“东海龙女要为情郎守江山，我等罪人只得生生世世带着罪枷，灵虚仙洲的修仙道人视我如炉鼎…此仇不报怎配为人！哥哥，为何你不杀了他！”，祝音满目凄厉，嘶声尖叫。

　　紫徵这才听到那把声音，他要喘不过气了，心肺缩成一团，弓着重伤之躯，不敢抬头。

　　灵筠一直冷眼看着，见此才轻轻丢开手，云峥便摔到雾团上，眼里的痛苦就要溢出了，人为何生来要这么苦，若今生，前生，生生世世都不曾有过那该多好。

　　祝音再也忍不住，冲上前紧紧地抱着他，眼泪爬满整张脸，“幸好有殿下恩典，如今我们不再无能为力，不用再任人宰割，杀了帝星，再将那些所谓的神佛通通杀了，不只是为了我们自己啊！”，祝音早已哽咽难言，支离破碎的躯壳怎能承受这许多的恨意，十指不自觉地深深抓进云峥的肩膀，瞬间便涌出股股污浊的血水。

　　云峥此时却抬头，眼里恢复了神志，望向灵筠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灵筠皱眉，尚未言语，云峥又说道，“你不是陆忧…不是师弟，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天地毁灭才甘心。若你想看我的选择——”

　　他轻轻地推开趴在怀里哭泣的少女，动作怜惜却又决绝，轻声道，“可我这一生，不是不快乐的啊。”

　　祝音难以置信地抬头，面容扭曲怨毒，“你这一生——那我又算什么，当年十数万人的血债又算什么？”

　　“那今生相遇之人又算什么呢？”，云峥忽地往后跃出数仗，脸庞的暗色血线缓缓下褪，“不用再被宰割…”，云峥释然一笑，眼睛却流下泪，“对不起，我无法如你们所愿，可我要去救我的家人了，不过现在也许已是人鬼殊途了吧。”

　　灵筠闻言大怒，身后龙纹图腾蓝光大盛，飓风卷起黑雾，云峥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快走——”，紫徵忽地暴起，双手在云峥身上一推，云峥眼睛圆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直直地掉进浓雾中。

　　极致的阴寒袭上后背，带着无处可躲的威压，紫徵轻声叹气，闭上了眼睛，任由神魂在撕裂中化为灰烬。

　　强光过后，蔓延至天边的浊雾反被驱散，日光澄明，祝音呆呆地坐着，罪魁祸首总算是魂飞魄散了，她应该狂喜才是，可是，可是…

　　灵筠余怒未消，胸口剧烈地起伏，手臂仍是击杀的姿势，被日光一刺，才悻悻地放下来，转而对祝音冷道，“怎地连凤鸣山都拿不下？”

　　祝音一惊，方回过神来，低头道，“现下西天佛陀与仙人都在凤鸣山，布下重重结界，许多凡间修士领着凡人前去躲难，我们的尸者虽多，可终归是没有神志的死物，也就国君的魔军被侵蚀得尚浅，仍有神智，但仍不是那些仙人的对手。”

　　当——

　　钟声又再响起，这一下声响似在眼前，灵筠身形一顿，祝音没察觉到不妥，在钟声震荡下只觉万分痛苦，她捂着耳朵，咬牙道，“这里应是近凤鸣山了，殿下，带我去毁掉那把钟——”

　　灵筠却一把拉住她，眉头皱起，好半响才说道，“这是西天佛陀的清心破障金钟，是上古宝器，你如何毁得掉。”

　　祝音这才发觉不对，急道，“殿下，您怎么了？”

　　“我——本座无事”，灵筠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眉头越皱越紧，“仇视神明之人世间何其多，去吧，他们自会听你号令。”，脚下雾中黑影浮动，隐隐可见千张人面，说尽人间百苦百乐。

　　祝音大喜过望，俯身道，“祝音定不负所托。”

　　灵筠嗯了一声，仍是看着双手，他…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