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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分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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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影澄明,明明是极寒的一块玄铁,却触之生温,就像这无悲无喜的死物也怕冷到他,因此在手中才温顺得有如一块暖玉。
都这样了,连最亲近的佩剑也不舍得伤他,殊不知他却是世间至冷之物,灵力汇于指间,就能让剑刃蒙上白霜,如果他想,他能让寒影冻裂成数不清的碎块。
嗡——
寒光袭来,恍惚之下没有避开,他下意识地横剑格挡,依稀记得许尧说过,佩剑是贴身之物,轻易不能与人,若是一些带灵性的宝剑,即便抢夺了去,也不能轻易使用的。
奇怪了,他什么时候把凡人说的话记下来了,很多时候,他们说话在他眼中和牲畜的叫声没有区别,也许他和他们或它们本来就不一样。
他听到自己说,“吾无意成人,倒是神君与天君一样,身上流着凡人的血液,用着凡人心爱的佩剑,身为神灵,却比谁都想成人,真是玷污了血脉。”
他踏过浪涛般的碎石跃到空中,双手持剑翻身下劈,光洁的玉砖却连一道白痕也没有留下。
玉砖…
开阔无暇的玉台让他悚然一惊,不是阴森林立的石林、满目疮痍的废墟,只有刚好没过脚背的一层浅浅烟雾。
他近乎是无助地站立在这里,手中的长剑滴下诡异的血渍,滴落到玉砖上,又消失不见。
这片玉台太大了,前后左右都是无穷的远路,他永远也出不去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慢慢地走着,他的心脏与头脑里空荡荡地,没有半点东西。
剑上还在不停地流血,蜿蜒地跟了一路。
“——小心!”,赤逍重重撞上一座巨石,滑落在地,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吼道。
腾飞的蛟龙嘶声长啸,在团团缠绕的黑雾中翻滚,龙鳞嘶嘶地蒸出白烟,冰寒顺着裂缝沁入骨髓,若是尚在人形,恐怕早就被坚冰撕成碎片了。
嘭嘭嘭——
长矛似的巨大冰锥轰然落下,蛟龙贴地而飞,饶是龙身灵活,也禁不住数不尽的冰刺一丛丛地落下,陷进才堪避过的地上,只露出一点冰尖,可知其下坠之力。
悯泽飞速后退,在龙尾即将被钉上的一瞬,咬牙一个翻身化回人身,飞出十余丈,待回首看去时,那鬼魅般的白影却没了踪影。
一愣之下,来不及细想,便看到赤逍惊惧的面容,而后右臂一凉,悯泽眼睁睁地看着右手离开身躯,在空中拉出几道血线。
即便在无边的旷野中,血色也是显眼的,温热的血溅到脸上,身上,染出大片红色,低头看去,源源不断的血液在剑身上滑落,滴到玉砖上,聚成一股小小的溪流。
只是,眼前的场景不再是玉砖了,他一层层地掉落,时而和血色地狱中厮杀的人影重合,手持神族之刃,主宰尘世生灵,时而又在高空中凝望,仿佛一切又与他无关,只是安静地,毫无感情地俯视着。
他是否一直在被如此审视着,又在审视着谁。
正如此刻,当寒刃切断他人的肢体时,明明看似遥远地审视,偏偏手上的触觉是这么鲜明,利刃切开筋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旁。
悯泽脸色惨白,太近了,一时竟动弹不得,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又可怖的人。
看吧,你的敌人就这样轻易地倒下了,为什么还要反抗呢,倾覆尘世主宰万物,你生来便当如此。
灵筠瞪大眼,盯了悯泽一会,拇指抹过脸颊上溅到的血,便笑着抬起剑,横在悯泽颈侧,“你为什么要反抗啊?”
悯泽只觉一股透彻心肺的阴寒,身体像被冻住了,张了张口,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他的面容由鄙笑转为暴怒,手中的寒影剑贴得更紧,利刃已是切开了颈上细薄的皮肉。
错了,错了。
反抗的不是他,是你!
灵筠忽地踉跄半步,恍然大悟一般,这次他高举起长剑,狞笑道,“果然是你——”
厚重阴冷的灵力像一堵山般向悯泽压下,悯泽看着那把属于他兄长的剑,脑中一片空白,只要那剑刃劈下,他就要身首分离了,可怎么可能逃得掉,尽管他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可也,也许只能到此为止了。
然而设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眼前忽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就像天上的星辰被强拉至凡尘,肆意地展露着不下于炎日的光。
这是一张铺天盖地的星网,灵筠来不及反应便被缠在其中,丝状的光痕绕在身上,发出嘶嘶的声响,极热与极寒之间蒸起白烟,灵筠却似无所觉,任由星网的束缚,目光却看向远处。
数不尽的丝光正从紫徵身上沁出,他本重伤难愈,保持人形已是不易,这片星网几乎耗尽他仅有的灵力。紫徵咬牙牵动星网,与此同时,地上腾地冒起灼人烈焰,火焰席卷成巨大火球,瞬间便将星网协裹其中。
赤逍飞过重重烈焰捉过悯泽,他的双目因烛龙烈焰而变得赤红,“我不指望此时能将这妖物烧死,只盼能拖得一会,我们先回天宫再说!”
然而没等他们飞离这片烈火,紫徵一滞,顺着灵筠冷漠的视线,看向悬崖高悬的上空。
那条阴森的蛇骨似是重新被赋予了生命,身躯在空中奇异地扭动着,腹骨卷成一个圈,牢牢地挂着一个人的脖子,正在失去生机的人体无依地飘荡,可就在不久前,他明明还是活着的。
赤逍一看就知道要糟,趁着紫徵没反应过来之前抱着悯泽滚到一旁,烛龙之焰越烧越猛,可被星网擒获之人却依旧冷冷地站在那里,连表情都未曾有变。
情急之下,赤逍朝紫徵大喊道,“帝星!你的劫早就渡了,各人自有命数,不要再被前尘绊住了!”
灵筠总算有了动作,他十指捉着星网,一点点地撕开,皮肤被灼烧得嘶嘶作响也恍若无觉,“本座一直很好奇,镇守帝皇之星的星君,到底是正是邪,是人是鬼,明明是正大光明的神,手上却累累血债,偏偏又心存愧疚,几句要挟便能让你杀害凡人”,他当真是好奇极了,在大火中再次问道,“你到底是帝星,还是那位前朝帝皇?”
紫徵哑口无言,是啊,星君下凡渡劫,踏过的尸首就像一堆堆的尘埃,在他重回神殿的那一刻,甚至半点尘埃都不会沾染,各人自有命数,那些凡人命该如此。
直到再见故人,他才发现,他根本再也抬不起头了。
“紫徵!不要听他妖言惑人”,赤逍转而向灵筠吼道,“你才是那只鬼——即便你杀了凡人又如何,时至今日,若能就此死去,对于凡人来说才是解脱,你还能威胁到谁?”
灵筠漠然道,“死亡自然是解脱,可本座另有恩典。”
说罢,缠着云峥脖子的蛇身忽地一松,他直直地掉下深渊滚滚的忘川中,正如许多年前一样,像一颗灰尘般地落下。
铺天盖地的寒气将烛龙焰火淹没,赤逍只觉全身骨髓都被冻结再碾碎,无暇再顾及紫徵,只得狼狈地将昏昏沉沉的悯泽护在身下,抵住这一阵极寒。
眼前一暗又是一亮,原本血色的焰火燃起蓝光,顺着星网的脉络迅速地爬满大地,紫徵这才后知后觉地撤手,然而还是晚了半步,他的双手反被自己一手织出的星网所缠,瞬间动弹不得。
河谷深处传来不详的渊水震荡之声,紫徵眼瞳微缩,他知道灵筠所说的恩典是指什么了,他有何面目…还怎么能活下去。
那你呢,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这次站在那边冷眼旁观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