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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Part.0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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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了傅祺一笔钱,向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舞台上。她看见Valerie坐在观众席上,嘴角噙着微笑。岑嘉看着她美丽的双眼,浅蓝色的,像海一样,她还看未懂,然后便从台上跌落。她想,下面如果不是软垫应该是她人生最完美的结局吧。
她好像陷入了回忆,对每一张照片的令人窒息的崩溃的回忆。加冰块的苏打水还在冒着细细的泡,她叫来克拉小姐,责问她怎么忘记了自己是不能喝加冰的饮料的。克拉连声道歉,准备再换一杯上来。岑嘉没有出声,似是默认了。克拉走出门转身将门阖上,岑嘉突然高声喊她,“还是换杯白开水吧。……还有冻优格吗?”克拉说有,于是她说:“那还是拿冻优格吧。”克拉应下来准备去取时,她又换了一种。克拉关上门的时候低声嘟哝了一句,岑嘉没听太清楚,门就啪地一声被关死了。
她最后要的是柠檬水,柠檬已经被挑出来,浅蓝色透明玻璃杯中的柠檬水和白开水无异。她端起来,放到唇边,又放了下去,深深地叹一口气。她记得她问过吕颖,怎么不考虑一下带其他演员,现在她还年轻,可是她总会离开的。原本还乐呵呵的吕颖突然一下就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回答说,是傅先生付她薪水。虽然她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但是听吕颖这样说,还是觉得这个人已经强势到不人道的地步了。
白光穿透玻璃窗,从窗帘缝隙中射向岑嘉双眼,她忽然记起她第一次遇见祁世浩的样子。那当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光线几乎刺瞎了她的双眼。现在想想,好像一路走来,和祁世浩真的没有什么甜蜜得能让分手后都觉得难过得无以复加的经历。她嘴角咧开,轻蔑地笑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傅祺讲那件事。
他或许还爱着自己,是那样狗血的剧情,“等到她离开之后他才发现他爱她”。或许他只是对自己心怀愧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叫他要对一个已经绝望了的病人心怀愧疚?
她对茴吟说:“过去,我觉得爱情不如面包重要,那时候有很多爱我的男人,但是我觉得他们没有条件,于是我找到了很多有面包的男人,他们都不爱我。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但是已经没有人爱我了。”这句话刚落音,她又修改了一次,她说,好像过去都没有人爱我。
岑嘉从小柜子里拿出一根粗麻绳,她不知道这是谁放在那里的,没有扔掉,倒是派上用场。她用牙齿拽着麻绳一头,右手拉着另一头往左手腕上死死地绕了两圈,麻绳刺刺的,缠得手腕涨得疼。牙齿一直咬着有些酸,突然她想起她一直是右手挽着傅祺,心中迟疑一霎,手松了一点,随即便考虑到她右手挽傅祺,左手才不容易被发现,于是又勒紧了绳子。她还觉得对不起傅祺,等到绳子在她手上勒至麻木,她才有自我安慰。
取掉了绳子,手腕火辣辣地疼,她把手腕放到嘴边吹了吹,又放到自来水下冲。等到鲜红的痕迹慢慢转淡,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粉色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卧室挑选晚宴上的礼服。傅祺为她选的是一件黑色的,但她却不喜欢,换上一条猩红色鱼尾裙,化了浓妆,在落地镜前左左右右地打量自己。傅祺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在吃酸梅,一连吃了一罐子,怕是晚上胃又会不舒服吃不下东西。她卸了妆,换上傅祺中意的那款黑色礼服,再上淡妆。从首饰盒里选了一只宽大的釉彩镯子戴在左手上。
其实她本可以不用苦肉计,但是她总觉心不安,她认为她用过许多非常手段都没有得到的东西,用正常的方式肯定获得不了,渐渐地,她变得只会算计。人有时候真的是很愚蠢的动物,明明就是拙劣的谎言,他们却发现不了。所以她才落到这般田地,好似靠着迎来送往营生的琵琶仔,强颜欢笑半点不由人。
她拉开后座车门的时候看见傅祺靠在桌椅上假寐,满脸疲惫。岑嘉坐上去,他才睁开眼,瞥了她一眼,淡淡地同她打招呼,便又闭上眼。她问他今天是不是很累。傅祺没有多谈,只是答是,就把话题转向了岑嘉那边。岑嘉兴致勃勃地跟他讲了在杂志社的见闻,她讲了很多话,像是在汇报她每分每秒的动态,极为详尽。傅祺这才睁开眼睛深深地望向岑嘉双眼,“你今天很乖。”这应该是他对她最大的赞赏。她尴尬地干笑了一声,登时闭了嘴。
傅祺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她真不是一个当坏人的料,每次想要做坏事的时候总是破绽百出。
夜幕降临的时候,妖魔尽出,暗夜之下尽是魑魅魍魉,看见人生百态。那些所谓“上流社会”尤甚,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孰不知旁人看他们皆是跳梁小丑,戴上滑稽的面具,演着蹩脚的戏。岑嘉大概也是这样的,她挽着傅祺的胳膊,时不时故意凑近他耳朵讲一些无用的废话,装出与他恩恩爱爱亲密无间的模样。遇见她旧时一些朋友,见她的眼神都颇有些复杂,或怜悯或惊讶。眼睛是瞒不住人的,那些瞬间变幻了好几番的眼神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这次傅祺将她看得很牢,即使是同那些大腹便便的商贾名流谈一些没有油盐的无聊话题也一定带着她。她觉得无聊,四处张望,可张望了半天也没见祁世浩进来。傅祺几次问她是不是在找什么人,都被她搪塞过去。她说她只是想回家。她压根不想回傅祺那个家,那根本不是她家,她没有家。即使在伦敦的家中,她也只能睡客房。每一次做完爱,傅祺熟睡,她都会蹑手蹑脚回自己的卧室以免第二天傅祺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她心中不痛快。那个小小的房间承载了自己遇见他以来所有的喜怒哀乐,好似砌起了一道厚实的围墙,没有人能进来,她心里很安稳。虽然山顶的宅子傅祺默认她可以于他住一起,但是岑嘉早已没有那些旖旎的幻想,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
傅祺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问她是否需要到一旁休息。她巴不得早点摆脱他,忙不迭地说好,欢欢喜喜地往休息室跑。她从手拿包里翻出手机,实在没有好玩的,只好刷微博。收藏了两件婚纱,分享了一段舞蹈视频和几则财经新闻。微博上乱哄哄的,毫无美感。她见过去的微博下面新添好几条回复,都是问她身世,或是傅祺背景,语气直接又冒犯,让她心情顿时很不好。她挑了一条回复道:“我和我男友都是普通人,虽然是公众人物,但是还是希望大家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私信里塞了很多讯息,她没工夫一封一封打开来看,先挑了茴吟的。她发了几个链接过来,岑嘉点进去,标题就是八卦她的,她还没看完正文,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悠——吱悠——”这酒店装修布置得富丽堂皇,偏厅的门却老得似古董,吱呀吱呀地乱叫,随时像会脱落,倒是有点讽刺。她抬头看过去,是祁世浩和他的女伴。何雅澜一惊一乍地说:“哎呀,Grace姐你也在这里?我开始见傅先生在外面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以为他的女伴是那个女的呢。”岑嘉的头被她喊得痛,却不得不承认上天果然是公平的,他给了一个人一些东西,必然要收回什么。岑嘉嘴角微微向上弯,说:“有些事情,‘看上去’和‘以为’都是错的。”
祁世浩瞪了何雅澜一眼,她没看到,继续说:“Grace姐你最近都很少来练习。”
她懒得解释她是私自提早回国所以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不那么紧张地训练。岑嘉说有事。祁世浩终于耐性失,开口让何雅澜先出去。岑嘉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个姑娘太小,跟过去的她一样尖锐,被宠坏了。
何雅澜转身关上门的一瞬间,岑嘉右手托着左手肘,左手抬起来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她笑得恬淡,话却毫不留情,“祁先生现在的品位和当年一样低俗啊。”那个咖啡色的镯子顺势滑下去,落在手臂上轻轻卡住。一霎那,就像是一枚小小的榔头在心中敲了一下,突得一声被恐惧放大了无数倍。一个很浅的勒痕突兀地出现在牛奶色的皮肤上。岑嘉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犹自嘲笑着祁世浩。
她见祁世浩没有接话,故意顺着他的目光绕回自己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垂下双手,再一次用手镯挡住那个痕迹。祁世浩这好像才幡然醒悟的样子,说何雅澜在家里一直被宠着的。
岑嘉笑,“女孩子可别太宠了,我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祁世浩无奈地喊她的名字,希望她不要以伤害自己为乐趣。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还是怨念深重的。她想这番话来回没有说到两三句就应该到头了,她的目的达到了,算算时间,傅祺也该出现了。
傅祺带来了何雅澜,与祁世浩假惺惺地打过招呼就要接岑嘉离开。傅祺对祁世浩耸耸肩,“刚刚我在外面见到祁先生的女友独自一人,就带她进来了,祁先生没有怪我吧?”
“怎么会?”
“那我和Grace就先走了。她早说她想回家了。”
“是吗?”他拖长了尾音显得语气十分奇怪。
傅祺挑挑眉,还是十分有姿态,微笑着说:“是啊。Grace你说呢?”
岑嘉神色百转千回般在偏厅绕了一圈,有留恋,却说:“是啊,这里挺无聊的,不是吗?”她故意把一个笑容笑得假模假样。
恶劣的天气蒸热了稠密的空气,岑嘉甫一跨出门,感觉温热的气体,挟着海水腾起的潮湿和腥咸,如潮水涌上她渐渐模糊的双眼,席卷了整个城市。她感到柔软的空气轻抚过她的手臂,很痒。傅祺站在她身边,望着墨色的海与天溶在一起。他说:“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