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徵羽姑月

3、【叁·旧事（上）】

　　惜流靠在椅子上，小翠来看时已经睡熟了。远处是快要落山的夕阳，洒了一池的金色。池畔偶有微风吹过，拂了惜流一脸的发。小翠回屋拿了外衣来给惜流盖上，怕她生凉，却看见惜流眼角被风干的泪痕。
　　“小姐。”小翠启了启唇，几乎没有声音的哽咽了一句。她和她差不多也是同岁，从小就被卖来这里当丫鬟，以前服侍的是静若，十年前来了惜流，去了静若。老爷说你反正就是伺候的小姐，从今起她就是你的小姐了。只有她看见过她这十年来的哀伤寂寞和最后的粉碎。只有她知道这十年里到底是个怎样的她。
　　翠还记得惜流刚进玉清园的时候，眼神很倔强，说话也是理直气壮，却让人觉得她是在掩饰自己的怯弱。而如今，她说话时依然是理直气壮，却再也看不见掩饰。眼神也少了倔强，多了无情。她知道这个小姐表面看起来如何的冷漠，其实都不是她真实的心。可是小翠不知道，一个人隐藏太久那份心，她自己都会忘却的。
　　所以惜流回不去了。不管她心里的某个角度有多么伤痕，她也回不去曾经的天真和善良。
　　小翠在那里站了一会，看天色越来越暗。只好又回屋去拿烛台。

　　“我要见老爷......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他......我已经命不久矣......我......”
　　惜流在梦里又听见了这句话。她从来没想过，八年在废园子里的生活因为这句话而开始改变。命运的转动从来没停止过，可是这句话以及来的那个人——她隔着很远很远看见的那个人——要她的命运轮盘变成逆时针。
　　她被娘赶出了屋子。门外站着好多人。这是八岁的惜流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第一次觉得原来世界上并不是这么的孤清。她不知道来的那个人是谁，看上去如此英挺却又冷漠，让她想要靠近却不敢。她只是好奇而已，才会趴在角落里的窗户旁偷看屋子里的人。娘的病已经很重了，但是那个人来了后她居然下了床，虽然面色依然苍白，说话依然无力。那个人背窗站着，背影都让人觉得恐怖。
　　惜流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见娘落了一脸的泪，而那个男人一动不动。最后，惜流看见那个男人要走，被娘一把抱住，他毫不留情的甩开娘，娘却跪在地上求他。男人依然冷峻，突然把手上的剑扔在地上。无声的画面。到很多年后，她依然清晰的记得。她记得，娘低头去看那把剑，然后伸手去拿，然后把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血一下子溅出来，男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惜流一下子就从梦里惊醒了。正看见小翠拿着烛台走过来。
　　“该是那个时候死的吧。”她从来不敢去想。永远只记得那个男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撞上流着泪跑过来的她，一把抓住她就往外走，任她哭喊打骂也不停下。

　　“小姐，又做恶梦了？”小翠把蜡烛放在台子上。
　　“这是你该问的吗！”
　　“奴婢多嘴，请小姐恕罪。”
　　“知道多嘴就该受罚，罚你一天不准吃饭。下去吧。”
　　“是。”小翠应了声，转身离开。
　　惜流看着蜡烛发出来的光，昏昏沉沉的亮着。十年前就是这样被拉着拽着拖到了玉清园，住进了玄云阁。那个男人告诉她，他是她亲爹。惜流不信，闹着嚷着要回去。她不知道她的娘怎么样了，那个地方除了每日送饭的人和经常去陪她玩的静若以外几乎没人会去。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闪现出娘倒在地上，血往外涌的样子。惜流争不过男子，又哭又打又骂，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竟然咬出了血痕。男子一巴掌打在惜流脸上，让人把她反锁在屋里。从此以后再也没对她笑过。
　　惜流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情，她以为她都忘记了，不知怎么竟全部涌出来。用手摸着脸颊，好像还能感觉到那个时候的绝望。她从来不知道，因为欺骗的八年，让她错过了她渴望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