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优昙五衰 ...
-
神乐三百岁的时候，优昙入了五衰。
优昙的巫女名为安青，安青前半生是宝贤的巫女，后半生则为优昙的巫女。
优昙做了二百年的夜叉王，一直不曾娶妻。
到优昙五衰那年，他特意请了神乐前来，请他认真地考虑一下是否能回归夜叉族，只因子规虽然也已经二百岁了，个性实在是一言难尽。
子规的修为不错，却十分胡来，即不像优昙，自是更不可能像神乐。
优昙每日看着这个弟弟，都觉得将夜叉一族交到他的手中，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放心地入五衰。
神乐抵达娑婆彼岸时，优昙却已经离开了。
神乐先去寻巫女，询问优昙的五衰，安青欲言又止，衣袖轻拂星盘。
优昙的五衰谶言是：腑下汗流，眼目数瞬，浴水着身，旧欢如梦，妻子离散。
神乐吃惊地看着这谶言：“我大哥娶妻了？何时的事？我怎会不知？”
安青苦笑，“属下亦是不知，主上从来未有异样，偶尔外出，也很快便会回来。”
“大哥是五衰的关键时刻，忽然离开了娑婆彼岸，我怕他会有意外，我该去何处寻他？”
安青道：“自主上现出五衰迹象后，我便在命人向乾闼婆族巫女求了六叶香，命人用此香为主人薰衣。此香可以吸引天界蜉蝣，只要跟着天界蜉蝣，便能找到主上。”
天界蜉蝣朝生夕死，死后尸体成为夜晚磷火，明灭不定。若非有心人，无人会注意到磷火所指，是娑婆彼岸之北，深入魔族之处。此处是死魔的领地。
死魔为人甚是低调，很少惹事生非，天人界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但他的手下却正好相反，十分地嚣张，整日想着怎么作死。
优昙与魔族的战事基本都是与死魔的手下展开的。他毕竟是夜叉王，无论人生的如何俊秀，在武力方面毋庸置疑。基本上，只要是他出现，群魔或做鸟兽散，或是被他斩于刀下。
然而，无论他杀了多少人，死魔并不出面，也不知是不是忌惮夜叉族的声威。
优昙五衰在即，为何会孤身离开天人界？
神乐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算关心这个哥哥，一向以来，优昙对于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简直就继承了他老爸将儿子当成祖宗的事业。
他也顺理承章地接受优昙的关怀，却从来不曾想过，他们两个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生母还应该算是情敌，照道理说，优昙本不该对他这般好。
为何……
现在自是来不及想这些了，云歌和宝贤相继入五衰后，优昙已是他在这世间最亲的人了，他绝不能让优昙也入五衰。
他虽知进入魔族领地危险，却不能不入。
幸而优昙所行之路，都极为偏僻，一路走来，不曾遇到魔族。
他渐渐深入北方，天地之间白雪皑皑，似乎周遭再无活物。
这样的地方，会有人吗？
在冰雪之间，现出一个绿洲的影子。此地似乎地下有热泉，即便是在如此寒冷之处，仍然生机勃勃。绿洲里有个小村子，只有几户人家。
天界蜉蝣所指，正是这个小村子。
只是……这村子深入魔族境内，村子里所住之人，必然是魔族中人。
即便夜叉族是对抗北方魔族的主要力量，也不必深入如此腹地，对付这么几户人家。
神乐心中疑惑，忽见小村子里腾起一道刀光。
他对优昙的神通了如指掌，自然一看便知道这是优昙的刀光。
他立刻向着刀光处奔去。
刀光升腾起之处，是在一个小院落，神乐奔入院子，只见优昙站在院内，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身着黑色大斗篷，脸戴鬼面的人。
这人将全身都遮得严严实实，连双手都戴着手套，想要看出他到底是何人，几乎是不可能。
在两人身边倒着数个魔族人的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看上去都是平民。
此时，那个鬼面人正在逼问优昙：“她呢？你把她藏在何处？”
优昙道：“你找不到她的，你到底是何人？摘下面具。”
鬼面人似乎笑了一下，道：“让我摘下面具，你有这个本事吗？她与我有约，将元神送给我，天人不是最重承诺的吗？怎可说话不算。”
优昙道：“是，天人最重承诺，但她并非天人。”
鬼面人道：“现在你说什么都行，若你不将她交出来，便用你自己的元神来换吧。”
优昙冷笑道：“那你便试试。”
彼时优昙已五百岁，武力在天人界数一数二，大概只有红莲能与他相提并论。
他手中握着的刀是夜叉族的宝物夜摩刀，只有夜叉王才能使用的神刀。因这刀上煞气太重，优昙平时几乎不曾用过，此次居然带了来，可想而知，他将这鬼面人视为平生第一劲敌。
优昙一刀挥出，刀上黑色的煞气，立刻便将他与鬼面人笼罩在其中。
鬼面人“啧啧”了一声，道：“自不量力。”
看似全身的退路都被夜摩刀封死了，然而他只是向后退了几步，便出了夜摩刀的范围。
于此同时，他的袖中飞出几道银线，银线的尖端似乎有极细的银针，银针|刺入地上躺着的那数具尸体，那几个人原本已经死了，此时却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是傀儡术。
几个魔族全都飞身而起，向着优昙扑过去。
这几个人，原只是魔族平民，没什么本事，此时却变得力大无穷，动作也敏捷异常。
优昙一刀挥出，削去一具尸体的一条手臂，然而那具尸体却完全没有痛觉，虽然少了一条手臂，鲜血淋漓，却全不影响他的动作，仍然继续向着优昙扑过去。
优昙皱眉，夜摩刀又是一闪，削去一具尸体的半个头颅，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止尸体的行动。只是尸体失去了半个头颅，鲜血混合着脑浆，红红白白，再加上残肢，这情形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看来要击破这些傀儡，必须要将尸体全部击碎才是。
就在优昙踌躇不定之时，一阵悦耳的敲击声传了来。
他回头去看，见神乐不知由何处找来几只碗，碗里装了不等的水，正在敲击碗。
他是乐神，即便只是几只碗亦能敲出极美妙的音乐。
音乐丝丝缕缕进入耳道，似能顺着耳道直入心底。那些傀儡原本被银线驱动，动作凌厉敏捷，此时却有些困惑了，动作也越来越呆滞，最后竟停了下来。
鬼面人冷笑，“不愧是乐神，竟能用音乐破我的傀儡术。”
神乐却破的一点也不轻松，虽然只是在敲击音乐，他的额上却渗出大滴的汗珠，鬼面人的神通实在是高深，他只觉得对方的灵力正在持续不断地反扑向他，只要一个不小心，便会被那可怕的灵力吞噬。
优昙自然也看出神乐进退维谷，他必须全神敲击音乐，只要一停，便会被灵力反噬。
夜魔刀上煞气大盛，优昙腾身而起，向鬼面人击去。
这一击用尽了他全部的神通，完全不曾留任何退路，若是不能杀死鬼面人，只怕他与神乐今日便会死在这里。
鬼面人道：“你们兄弟两个的神通倒是很不错，但可惜的是，今日你们遇到的人是我。只是这位乐神，还未入五衰便要夭折了。”
周围忽然升腾起紫色的火焰，这火焰倏忽出现，转眼之间便将三人包围在其中。
火焰如同无数双手，向着优昙与神乐缠去。这火焰竟似比红莲之火还要厉害，被火焰一触，身上的衣物倒是不曾燃烧，却有可怕的灵力直入体内。
神乐手一颤，手下敲击的数只碗一齐破碎，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优昙也好不到哪里去，夜摩刀挥舞得如同结界，想要挡住火焰，火焰却无缝不入，转眼之间，他的脸上便现出紫色。
便在此时，一道红色的剑光闪电般地突入火焰之中，剑光所到之处，紫色的火焰忽然向后退却。
身着红衣的人影如飞而至，掠到神乐身边，将他挡在身后。
神乐抬头，只看到红色衣袂烈烈飞扬，衣角上若有若无的红莲花悄然绽放。
他心中一松，红莲来了。
他一放松，眼前便有些发黑，身子也摇摇欲坠。
红莲伸手一拉，将神乐揽入怀中，低声道：“你怎么样？”
神乐勉强一笑，一张口，鲜血便争先恐后地逸出，他道：“没事，死不了。”
红莲心中大恸，居然把神乐伤成这样。
他抬头望向那个鬼面人，眼中尖锐的杀气比手中的剑还要更加凌厉。
他道：“你先休息一下，我这便杀了他。”
鬼面人都被红莲逗乐了，哈哈大笑道：“看不出来，现在的天人还挺幽默的。”
红莲冷笑：“试试便知道了。”
他飞身而起，剑身上红莲花朵朵绽放，花瓣随着剑的挥舞飘然落下。
神乐不由地睁大了双眼，他知道红莲神通高强，但他从未看到过红莲全力刺出一剑，原来，红莲的剑是这样的。
这一剑的美丽与杀气等同，越是美丽便越是可怕。
与此同时，优昙也跃起，夜摩刀同时向鬼面人斩去。
他们两个人将鬼面人的退路都封死了，且是天人界最强的两个武神将，这一击之力，实在是强得无以伦比。
鬼面人朗声笑道：“好吧，让你们看看，什么才叫强者。”
他伸出手，由掌心中现出一道紫色的剑影，剑在手，他蓦然挥出。
他掌中虽然只有一把剑，却同时击向红莲与优昙两人，两人一起挡那剑，兵刃交击，一道紫色的光芒忽然便光晕般地扩展开来。
优昙和红莲脸色都是一紫，不由自主地后退了数步。
红莲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好可怕的力量，这人到底是谁？如此神通，平生仅见。他不曾见过帝释的神通，但在已知的人中，没有人能比得上此人。
优昙咬牙，一口鲜血喷出，左手结印，鲜血喷在夜摩刀上，刀上现出一道利芒。
那数名呆若木鸡的魔族尸体忽然转头，飞扑向鬼面人。
鬼面人一怔，全未想到自己控制的傀儡竟然会反噬。与此同时，夜摩刀黑色的刀影由傀儡的背后悄然而至，刺入他的腹部。
他大怒，一掌击在优昙身上，优昙身子晃了晃，手中的刀却刺得更深。
鬼面人已经千百年未曾受过伤了，他早便忘记受伤是怎么回事，此时忽然受了伤，心头竟掠过一抹慌乱。他全力击向优昙，优昙握着夜摩刀的手终于松了。
鬼面人立刻飞身掠走，身上尚带着夜摩刀，亦来不及拔出。
他一逃走，优昙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神乐大惊，失声叫道：“大哥。”
奔到优昙身边，将他抱起，优昙身上的辉光正在急速流逝。
神乐心中悲痛，优昙还是不曾度过五衰。
优昙轻笑，“神乐，莫哭，度不过五衰很平常，不过是重入轮回罢了。”
神乐哽咽着道：“大哥，你可有未了之事，我一定会为你办到。”
优昙沉默了一下，有一瞬间，神乐以为他会说什么，但优昙却只是笑笑，转头望向红莲。
红莲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天人界除他之外最强的武神将，辉光散尽后，他便会死。以往他与优昙之间并无太多交集，他知道优昙不喜欢他，因为他对神乐的心思，优昙必是早便清楚。
此时优昙注视着他，却只说了四个字：“护着神乐。”
红莲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用我的命护着神乐的，若有一日，我与他必须死一人，那么死的必是我。
辉光散尽，优昙闭上眼睛。
神乐眼前一黑，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意识便有些模糊了。
大哥也入了五衰了，无论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改变他们的命运吗？母亲、父亲、大哥，就算他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以后……还会有谁？
子规、碧舞，他们都会入五衰，还有……红莲，红莲也会入五衰。
都说天人殊胜，又有何不同？还不是一样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罢了。
若是再让我见到他们入五衰，我又如何能承受得了？
红莲，若是他也入了五衰，那我……我……
耳边传来红莲焦急的叫声：“神乐，神乐……神乐……”
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背心，冰冷的双手亦被人抓住，耳边传来红莲焦灼不安的声音：“神乐，神乐你醒醒，我还在，我还在你身边。你别这样神乐，你别吓我。神乐……你别这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我……”
红莲紧紧地抱着神乐，不停地搓着他冰冷的双手。
终于神乐呆滞的双眸微微转动了一下，望向红莲。
红莲大喜，“神乐，神乐，你看看我，你……你别那么难过，你想哭便哭吧，大声哭，用力哭。”
神乐默默注视着面前的红衣少年，他眸中全是焦灼不安，红莲一向肆意妄为，唯有在面对他时，才会现出如此惶急的神情。
由十五岁初遇开始，到现在他三百岁，他们两个人以各种原因相见的次数也有十多次了。
然而，各自却如同避嫌一般，很少敢认真地看对方。
我们能够正大光明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伸手，握住红莲的衣袂，低声道：“红莲，以后我们都要入五衰，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死，成为初劫天人？”
红莲一怔，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双眸。因为悲伤，这双眸不似平时般清澈，眼底也布满了血丝。
他仓皇不安，忙道：“好，我答应你神乐，我不会入五衰，我会活着，一直活着。”
……
然而，答应过我一直活着的红莲，你为何先我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优昙五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