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飞花（JJ）

90、我来退婚

　　数日之后，琼楼玉宇城外。

　　神乐穿了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抬头望着半空中的城。

　　这城是在几百尺的高空中，即便是天人也无法腾空而上。迦楼罗族是经商之族，他们几乎掌管了天人界所有的鸟类。

　　神乐注视着城周围的云气，云气变幻不定，时而如同白衣，时而如同苍狗。

　　一团旋风一般的云飘然而至，这云来的快，去的也快，由离地几尺之处一掠而过。

　　神乐等的便是这团云气，他立刻轻轻一跃，上了这团云。云气盘旋向上，上升数尺后，又有另一团盘旋的云气由这云气旁掠过。神乐一跃，由这团云气跳到另一团云气上。

　　这团云气带着他上升了数尺，神乐又跃到了另一团云气上。

　　他生时来这琼楼玉宇城可不曾如此大费周章。

　　那个时候，他是紧那罗族宗主，迦楼罗族自是会派出孔雀车来接他。

　　在人间界，孔雀不会飞，然而天人界的孔雀车却是能飞的。

　　他坐在孔雀羽毛编织成的车内，数十只孔雀牵引着向空中飞去。一路流光逸彩，云气缭绕，其它的部族叹为观止。

　　迦楼罗族在武力上实是平平无奇，然而他们住在这般高的地方，无论是魔族或是天人界的其他部族，都很难侵入琼楼玉宇城。

　　迦楼罗族是经商之族，族人大多个性圆滑，谁都不得罪，在天人界倒也没什么敌人。

　　只不过孔雀车是迦楼罗族请来的客人才有如此待遇，至于一些没什么背景的天人，想要上琼楼玉宇城，便只能通过云梯。

　　云梯看起来甚险，其实也不算险，只要掌握了云气运行的规则，就可以有惊无险地登上琼楼玉宇城。

　　神乐跃上琼楼玉宇城，城门前站着十数名侍卫盘查进出城门的旅者。

　　因琼楼玉宇城的特殊位置，这城中进出的基本都是天人，常人很难通过云梯到达这里。

　　当神乐经过之时，侍卫道：“常人？”

　　神乐垂下头，低声道：“正是。”

　　“摘下帽子。”

　　神乐默默地推下风帽，周围来往的天人不由的全都惊讶地望向他。怎会有这般漂亮的常人少年？

　　那侍卫似也吃了一惊，惊讶地注视着神乐的脸，道：“你来此有何事？”

　　神乐正想编一个理由，有人忽然停在他身边，道：“他是和我一起来的。”

　　神乐一滞，子规？

　　他侧头，一身黑衣的子规身边跟着玄衣红裙的小夜。

　　然而更清奇的是，在他们两人身边居然还有一个身着朱红长袍的女子，女子生的极为美艳，竟是罗刹宗主玉藻。

　　神乐一阵无语，几时子规和玉藻的关系好成这个样子？居然都可以结伴同行了。

　　他看了小夜一眼，小夜欲言又止。

　　好吧，他这个弟弟至少是个正常的。

　　侍卫自然能看出子规和小夜是夜叉族的重要人物，连忙让开道路。

　　过不多时，四人坐在客栈的大堂中。

　　神乐的对面是子规，子规左手边是小夜，右手边是玉藻。

　　玉藻正在为子规夹菜，脸上笑容灿烂得像是春花，连子规身上若有若无的臭味都不那么介意了。

　　子规也不知用了什么香料，居然将身上的味道遮掩得很彻底，若神乐不是和他同桌吃饭，只怕也是闻不到的。

　　“你跑出来干吗？你就不能等五衰之期过了再出来吗？”实在是被对面的两个人晃花了眼，神乐忍不住道。

　　子规道：“琼楼玉宇城又没有魔族，我的谶言是遇魔身殒，既然没有魔族，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么你忽然跑到琼楼玉宇城来，不可能是来完婚的吧？”

　　“那自然不是，事实上，我是来退婚的。”

　　神乐一阵无语，看看玉藻，玉藻满脸的郎情妾意。难道说，攻不下娑婆彼岸，就要换一种曲折迂回的方式返回故地？

　　若是玉藻与子规成了亲，身为罗刹族长的玉藻便可以随意进出娑婆彼岸，那么罗刹族人自也可以随意进出娑婆彼岸。于是娑婆彼岸不攻自破，原本对立了上万年的两族就这样因子规和玉藻而破镜重圆了？

　　神乐只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望向小夜，小夜苦笑，似乎事情正在向着这个方向发展。

　　“你又为何到这里来？波旬呢？”说到波旬这个名字的时候，子规满脸膈应。

　　“他……也许就在城里。”

　　子规恨其不争地看着神乐，果然还是来找波旬的。

　　客栈门前忽然来了一队侍卫，一辆孔雀车停在客栈门前。

　　四人一起望向门口，只见一身紫衣的灵芸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此时的灵芸又与上一次见面时不同，她恢复了迦楼罗族公主的装束，衣饰华贵，倒是显出了几分公主的派头来。

　　然而，一见客栈中的四人，灵芸立刻便飞奔过来，只不过她飞奔的方向并不是子规，却是神乐。

　　她一把拉住神乐手道：“神乐，又见面了。上次你被那个什么魔王波旬掳走，我可担心死你了。你怎么样？波旬没难为你吗？怎么又瘦了？脸色也难看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她一开口，公主的高贵荡然无存，又成了活泼可爱的邻家女孩。

　　子规皱着眉头看她，忍不住提醒道：“我才是你未婚夫婿，你拉着他做什么？”

　　灵芸仿佛才看见子规一样，放开神乐的手，踱到子规身边，“啧啧”两声道：“这是谁啊？原来是夜叉宗主大驾光临，怎么还有玉藻宗主？你们两族化干戈为玉帛了？那可真是我天人界的一大幸事，帝尊知道吗？怎么没设个宴会庆祝一下？”

　　子规揉了揉鼻子，这酸溜溜的语气是什么意思？

　　他道：“别族的事情，你别管那么多？”

　　灵芸双眉倒竖，手叉在腰上，破口骂道：“别族的事情，刚才是谁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婿？现在又成了别族的事情，若是我嫁与了你，那不就是我族之事了吗？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不是求我完婚的吗？”

　　玉藻笑道：“小妹妹，其实规哥是来与你退婚的，我与规哥两情相悦，互相倾慕，已经决定在一起了。这对于我两族和天人界都是好事，毕竟夜叉族和罗刹族敌对了那么久，现在能够重归于好，想必也是众天人愿意看到的美好结局。相信连帝尊都会祝福我们。”

　　灵芸呆了呆，道：“什么意思？你要退婚？”

　　子规又揉了揉鼻子。

　　玉藻笑道：“那是自然，我和规哥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要结合在一起的。”

　　灵芸跳了起来，骂道：“你们两个奸夫□□，居然如此不要脸。子规你这个恶贼明明与我有了婚约，却又与别人私通，实在是可恶之极，欺我太甚。什么规哥，我看你就是个龟公。”

　　灵芸其实也不知道龟公是什么意思，只是听人说起人间界有一种职业叫龟公，似乎是极不好的。此时她破口大骂，想到什么便骂什么。

　　神乐和小夜都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三个人。

　　神乐只觉得头疼，他这个弟弟可真是个人才，五衰未过，这到底是在折腾个啥？

　　他低声问小夜：“玉藻所说可是事实？”

　　小夜苦笑：“我怎么知道，似乎他们两人是曾经在一起过了一夜。”

　　神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原是来寻波旬的，波旬没找到，却遇到他弟弟的风流韵事，这到底是算怎么回事？

　　玉藻便不高兴了，道：“你是迦楼罗公主，我也是罗刹族宗主，论地位，我可没有哪里及不上你。你莫要出口伤人。”

　　灵芸怒道：“宗主又如何？你懂不懂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订婚的，你凭什么横插一杠。”

　　“感情的事，哪里有什么先来后到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和规哥订婚多久了？规哥可有说过要娶你吗？若规哥真的喜欢你，早便与你成亲了。”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灵芸的命脉，她一直介意的就是子规为何订婚之后就消失不见了，简直就是想方设法地躲着她。她怒道：“好啊，你个第三者插足你还有理了，我与你到帝尊面前去评理。”

　　她冲上去便要拉扯玉藻，玉藻岂能容她拉扯自己，便反手向她抓来。

　　玉藻动作自是比灵芸要快，指甲在灵芸的面上抓了一道划痕。灵芸大怒，劈头盖脸地便向玉藻头上抓去，骂道：“奸夫□□居然还敢打人。”

　　忽然之间，一个宗主一个公主便如同泼妇般大打出手。

　　周围一众天人都看呆了。

　　这两个女子也算是天人界的奇葩了，天人大多注重颜面，再不满意也不可能这样不顾颜面地泼妇打架。

　　小夜急道：“玉藻宗主、灵芸公主，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她想去拉开两人，这两个打红了眼，灵芸反手一掌向小夜打来，骂道：“滚。”

　　玉藻亦是一脚踢向小夜，道：“不关你事。”

　　原本一言不发，袖手旁观的子规，此时却动了怒，上前去将小夜拉开，怒道：“你们要打便打，打小夜做什么？”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打架的两个人一起停了下来，两人神情怪异地看着子规，灵芸道：“我说的没错吧，你果然和小夜有一腿。”

　　玉藻则道：“怪不得你看她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宗主和巫女之间不干不净，这可是天大的丑闻。”

　　小夜急道：“我只是巫女，怎么可能和宗主有什么，两位千万莫要胡说。”

　　玉藻冷笑道：“子规，你说，你到底要娶谁？是娶我还是娶灵芸，还是……娶小夜？”

　　子规一阵无语，道：“巫女是不可成亲的，这还需要我说吗？”

　　灵芸道：“若是小夜可以成亲，那么你是不是要与她成亲？”

　　“对啊，你是不是要与她成亲？”玉藻亦逼问了一句，忽然之间，玉藻和灵芸便统一战线了。

　　子规简直就哭笑不得，女人还真是麻烦，怪不得神乐喜欢男人，现在连他都快喜欢男人了。他道：“对，要是小夜能成亲，我肯定娶她，怎么都不可能娶你们两个。”

　　灵芸以手掩面，嚎啕大哭道：“好啊，我就知道，你这个贱男人不仅和别人偷情，还肖想巫女。”

　　小夜急道：“不是这样的，宗主不是这个意思。”

　　子规却是犯了驴脾气，道：“我便是这个意思。你们这两个女人，我一个也不喜欢，我就是喜欢小夜。小夜至少不是个泼妇，你瞧瞧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若是有男人敢娶你们两个，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话才说完，便听见一个沉沉的声音道：“夜叉宗主这是何意？难道我的女儿还辱没了你不成？”

　　一个身着紫色衣袍的长者步入客栈，身后跟着洛熙。

　　这人现的是为人父母相，然而他在未有子女以前并不是这样。

　　神乐初见他时，大概是二百多岁，生平第五次参加佛祖法会。

　　那时，他还是少年的模样，他名叫言冬，是迦楼罗王子，也便是秋辞公主之弟。

　　言冬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神乐脸上，脸色忽然变了，这人……是谁？

　　因天人的寿命甚长，偶尔便会有乱了辈分的事情发生。秋辞与神乐算是同辈，言冬是秋辞的弟弟，自然与子规亦算是同辈，然而他的女儿却与子规订婚，等于子规又比他低了一辈。

　　辈分与年纪都不算是什么大事，然而子规要退婚，却是对于迦楼罗族不折不扣的羞辱。

　　言冬看了神乐片刻，目光转到子规的身上，道：“你给我说明白，我女儿有哪里配不上你？”

　　小夜连忙上前打圆场道：“宗主大人，我主并非此意，我主此次前来，也是要与宗主大人商量完婚之事。”

　　言冬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夜道：“你身为巫女，不思修身养德，却谄媚惑主，实是有辱巫女一职。”

　　小夜呆了呆，脸色有些发白。

　　子规怒道：“你凭什么说小夜，小夜是我的巫女，只有我一个人能说她，你有什么立场说她？”回护之意，字里行间。

　　言冬大怒，道：“我原还不信，看来你真的和这个巫女有一腿。”

　　小夜忙道：“宗主大人，那是不可能的，请宗主大人切莫胡乱猜疑。”

　　子规却是存心想惹事一般道：“我就是喜欢小夜又怎样？回去我便让她另选巫女，以后她不再是巫女了，我想娶便娶。”

　　小夜简直就被气的无言以对，言冬怒道：“好啊！夜叉王你欺人太甚，如此辱我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冬双掌之中，气流迅速生成，看样子立刻便要大打出手。

　　这回连神乐也呆了，言冬原来不是挺温和的吗？现在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小夜忙道：“宗主大人请息怒，我与主上是不可能有什么的。”

　　“为何？”子规与言冬齐道。

　　小夜叹了口气，望了神乐一眼，道：“我其实是主上的亲侄女。”

　　子规呆了呆，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小夜苦笑：“我其实是故优昙宗主的亲女，自然是主上的亲侄女。”

　　子规张着嘴，满脸惊愕，望向神乐道：“你知不知道？”

　　一看神乐脸上那表情，子规便又惊又怒：“你也知道？就瞒着我？你们还当不当我是亲戚？！”

　　他转头望向小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夜，“你是我大哥的女儿？为什么？你怎么可能是我大哥的女儿？你不是孤女吗？那你娘又是谁？为何我大哥不娶她？”

　　“我娘……”小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此事容后再谈吧。既然迦楼罗宗主来了，不若主上先和宗主商议一下何时迎娶灵芸公主才是。”

　　玉藻立刻怒道：“怎能娶灵芸，明明说好了娶我的。”

　　神乐叹了口气，道：“各位，能否容我与夜叉王说几句话？”

　　玉藻道：“你又是何人？我们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子规怒道：“你莫多嘴，他要和我说话，哪里轮得到你阻拦？”

　　子规个性极是护短，神乐是他二哥，他自己怼神乐可以，却容不得别人说神乐，此时一拉神乐便往客栈内行去。

　　灵芸原想跳起来，但看了看言冬，见言冬一言不发，显然默认了神乐在此事上有发言权。灵芸有些意外，神乐到底是何人？

　　两人进到一间雅室，神乐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和玉藻之间是怎么回事？”

　　子规沉默了一下，道：“这两个人，我都不想娶。”

　　神乐微微一笑，道：“你当真这般喜欢小夜吗？”

　　子规一怔，望向他，“你怎么看出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神乐轻叹，“你是我弟弟，我怎会看不出。只是，她确是大哥的亲女。我们天人界，王族为了保持血统纯正，王族之内通婚也并不被禁止。但是，小夜与你实在是太亲近了。而且，她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子规沉默了一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母亲又是何人？为何她的身世一直瞒着我？”

　　“只因她的母亲，并非是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