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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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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瓦洛佳’在哪里?”
奥尔加放下了铅笔。她习惯用右耳朵接听电话,一手拿着速记簿并用右肩夹着电话听筒太过于困难了。电话里的那个冷冰冰的声音穿越了整个大西洋和大半个欧洲大陆,听起来并不比背景中的白噪声更清晰。“我想您没有理由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必须知道,请履行我们的合同。”
合同,该死的合同。这些美国人就算是做了叛徒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帝国主义腔调。国家与人民安全事务委员会的女军官轻微地皱了皱眉头,用铅笔敲打着桌面。旁边扶手椅中的老人突然竖起一只手指,对着她轻轻摇晃。
奥尔加会意,将铅笔夹在速记簿中间。“好的,我会尽快联络他。”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空洞的滴滴声。奥尔加抬眼看了一眼深陷在一片昏暗阴影中的老人,放下了电话听筒。
“马上联络瓦洛佳。”老人擦着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我和美国人打过很多次交道,如果他们提出来某种‘严正抗议’,就没必要要去管。而一旦他们提到了合同这个词,就说明已经触及了他们的底线。”
“瓦洛佳会触及他们的什么底线?”
老人沉默了很久,从睡衣口袋中取出一张窄窄的纸条。奥尔加明白了,自己又到了应该离开,让这位老侦查员独自思考的时候。尽管今天人民安全事务委员会的谢苗诺夫中校又反复地提及这件事情,她决定再拖一拖,哪怕是一个下午。
马克西姆•马克西姆诺维奇•伊萨耶夫此时的感觉很不好。这种感觉他经常有,自从在莫斯科的某个心脏位置挖出一个埋藏了十二年的英国“鼹鼠”之后就愈发频繁和强烈。他已经老了,这不是一个老人应该做的工作。
他有种预感:这一次的行动恐怕不能成功了。这个计划并不是他提起来的,但在这种冰点之下的冷战年代,美英各国纷纷剑拔弩张。而佐尔格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克格勃内部早已在斯大林时代就已经出现了人才的断层。而真正的战争,永远不能只靠着莫斯科B-N7工厂中白杨核弹头的生产数量。没有准确的情报,过多的核弹头迟早会将整个地球轰到银河系外去。
他不得不将眼光放在苏维埃联邦西面的一些小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波兰。在那些荫蔽在苏联庞大阴影下面的弱小民族永远不缺乏所谓的“反苏份子”。虽然卡廷森林早已经被德国人挖掘一空。(注,卡廷惨案是1940年苏军占领东部波兰时在卡廷森林枪毙两万一千名波兰军官,神甫,地主。均冠以“反苏份子”之罪名。1942年德国占领卡廷时将尸体挖出,惨案才公告天下。苏联直到1989年才承认这个事件。二战结束后卡廷地区并入苏联版图,至今仍在俄联邦境内。2010年□□总统邀请波兰总统卡钦斯基访问俄国卡廷地区想借此缓和俄波关系,卡钦斯基专机因事故坠毁)
弗拉基米尔•叶菲莫维奇•谢米恰斯内同志(注,1961-1967年任克格勃最高领导人)于是想出来这样一个馊主意:将捷尔任斯基高等学校办成了一所童子军训练营,专门找了几十个混血孤儿。八岁的伊万,踮脚才能够到桌子上茶炊的燕子。按照所谓“佐尔格的成长轨迹”来训练他们。
等到他们长成十几岁的少年,便随便在那些简直是苏维埃门口擦鞋垫的小国家里找一两个有点分量的温和右翼知识分子,重新演练一下约瑟夫•斯大林的逻辑。于是整个西方阵营都得知有一个“希望说实话”的人没有得到西方的保护,那些自诩为人类自由解放者的美国人绝不会坐着看热闹。
老侦查员一直很喜欢那个孩子,因为他像小萨沙。老俄罗斯的冬季总是漫长,他总喜欢站在窗前,看那个孩子独自坐在桌前默默地读书,写字。他喜欢看那双浅色的灰色眼睛,单纯,干净,明亮得像镜子。
但按照规定他不应该和那个孩子有过深的接触,于是他只能远远地偷着看那个孩子一眼。小男孩也有自己的世界,偶尔也会与他谈论起学校生活,下个礼拜的音乐剧和电影。每到这个时候他只能含糊其辞,尽力不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孩子。
他想,他再也看不到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