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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相权·八 ...

  •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枯叶。早朝散后,朱衣朝服的官员们三三两两,陆续离开皇宫。

      麟奕则经由狭长的宫道,返回寝宫。他坐在摇晃的轿辇上,对一旁的穆衍道:“将军,方才在朝堂上,多谢你替孤解围。”

      穆衍骑着马,闻言看向他,淡道:“就算我不提韩绮,你也会借此事堵住韩章的嘴,对吗?”

      麟奕微怔,随后扬起嘴角,冲穆衍露出了个和煦的微笑:“将军,你真是越来越了解孤了。”

      秋日的阳关无甚暖意,却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穆衍收回落在小皇帝脸上的视线,疏离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要扮猪吃老虎,就装得久一点。别因为一点小事就漏了马脚。”

      “将军如何断定孤是扮猪吃老虎?”麟奕无视穆衍突然转变的态度,自嘲道:“说不定,孤真是个昏庸之君,无权无势更无能,只能靠着将军才能在这深宫苟活。”

      穆衍轻飘飘反驳:“何春如丢了御马监,仍不以你为敌,如此手段,算不得昏庸。”

      “何春如瞧不起孤罢了。而且……”麟奕靠着轿辇,半仰着头,憧憬的看着穆衍:“只要有将军在,他就不敢与孤为敌。”

      穆衍一噎,当即勒马。

      麟奕见状,也抬手叫停了轿辇。自拿下御马监,他便命杜玉暗中操作,在二十四局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如今上朝下朝,总算不需时刻戒备了。

      “将军,怎么了?”轿辇停稳后,麟奕转身看向稍落后自己半步的穆衍。

      穆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打量。

      许久后,麟奕听见穆衍不解问:“你近来说话,为何总是这般?”

      麟奕抬手撑着下巴,更为不解:“哪般?”

      穆衍见皇帝一脸纯然,批驳的话卡在胸口。

      自从皇帝将兵符交给他,皇帝待他的态度就有些奇怪。

      从前皇帝待他,是毫不遮掩的拉拢,清清白白的利用,他见皇帝不似前世,也愿意多花精力,拉他一把。

      如今皇帝待他,态度却有些朦胧,若说利用,又好似藏了一分依赖。这一分依赖化在日常行动中,就成了,十句话中,九句都是“孤离不开将军”。

      穆衍自认绝不会成为皇帝的家臣,因而总想同皇帝说清楚,无需在自己身上多费精力。

      但小皇帝的态度却似真似假,叫他瞧不分明。他有意挑明,又怕自己会错意。因而,无论是拒绝或是答应,都没有他做主的余地。

      如今好不容易问出,却又被皇帝一句茫然无辜的“哪般”挡回。

      穆衍顿时有些气闷。他在塞外,能将北地的鞑子戏耍得团团转,如今在这深宫,却好似被一人拿捏了。

      “将军怎没不说话?”麟奕久不闻穆衍开口,困惑地偏了偏挠头。冕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穆衍于玉珠摇曳的间隙,再一次瞧见了皇帝眼尾那一粒红得妖冶的泪痣。

      关于那荒唐的一夜,穆衍并非全无记忆。虽然画面零散破碎,但他却清晰地记得皇帝眼尾这颗红色泪痣。

      那夜,皇帝在与他抵死拼杀时,生命垂危也未曾落一滴泪。由此可见,皇帝的心性应是自负又坚韧的类型。

      但在他受药物控制粗暴地进入皇帝身体的那一刻,皇帝迷离含情的双眼却突然涌出两行清泪。

      穆衍便是在那时,瞧见了皇帝眼尾这颗红得格外夺目的泪痣。它好似突然出现在那里,可一旦注意到,便叫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彼时的穆衍,意识混沌无序,被本能控制,只懂得掠取最原始的欲.望。

      但瞧见这颗泪痣,他好似获得一瞬平静,鬼使神差低下头,吻了皇帝湿润的眼。

      而今,这颗红泪,再一次闯进了他的视线。

      穆衍的心瞬间变得沉甸甸。他当即收回视线,攥紧缰绳,策马离去。

      身后传来皇帝不解的询问:“将军,你去哪里?”

      穆衍听到,逃得更快了。

      望着骏马消失在宫墙的拐角,麟奕看向易容成内侍的清川,颇为不解:“他这是怎么了?”

      清川犹豫半晌,还是选择直言:“陛下,您近来待将军,言语间是否有些许暧昧?”

      麟奕拉下脸,不悦,沉声问:“何处暧昧?”

      他待穆衍一直是礼贤下士的态度,从没想过能和暧昧沾边。

      清川想了半晌,说不出个一二三。皇帝的言辞细论起来也说不上出格,只是再配上这样一张清绝的脸,天天杵人跟前儿说“孤离不开你”,天下又有几人能不迷糊?

      只是皇帝似乎并未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听他这么说,还有些生气。

      清川斟酌许久,决定任其发展,不去触这个霉头。

      见清川不说话,麟奕意识到自己情绪不稳,于是放软声音,“清川,为何不答?可是怕孤怪罪?”

      清川低下头,“陛下,奴才是你的暗卫,生随死殉,你待奴才无需这般。”

      麟奕再度拉下脸。

      哪般?

      哪般啊!

      麟奕再问,清川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说,麟奕只得带着疑惑,转而问清川御马监的马场打理得如何。

      清川道:“都已准备妥当。”

      麟奕:“马场从前的教习呢?”

      御马监从前归常春明管,是东厂与禁卫军的练兵之处。如今荒废,马场的教习们也白白蹉跎了近二十年的光阴。但他们教习的经验却还可利用。

      如今麟奕重启御马监马场,便也想重新任用这一批被宦官弃掉的教习。

      清川:“他们仍在犹豫。”

      麟奕:“可说了是替穆王府办事?”

      这批教习有半数都曾是朔州的兵,多少都对穆王府有些不同的憧憬。

      清川:“他们不信。”

      麟奕一顿,指节缓击轿辇的把手。

      清川提议:“不如带穆衍将军去见见他们。”

      麟奕不答,想了想,换了话题:“手下暗卫,可有人接触到工部侍郎?”

      清川:“工部侍郎如今被囚禁在韩仪私宅,看管十分严密,属下等暂时无法靠近。”

      “韩仪私宅?”

      “正是。”

      “看来,这事不好查啊。”

      “奴才必当竭尽全力。”

      “尽力即可,无需冒险。”

      诸事受阻,麟奕只得回到寝宫,细思后事。

      许是近来忧心过甚,麟奕又复发了一次恶疾。幸有林晏备下的缓解药物,麟奕服下后睡至黄昏便恢复过来。

      日渐西斜,黄昏血色残阳照进屋内,给寝宫带来些许暖意。

      麟奕拥着被子,坐在窗前,问清川:“将军可回来了?”

      清川摇了摇头。

      麟奕拢了拢被子,转而枕在窗台,不时撇向紧闭的宫门。他苍白的面颊,全靠残阳渡的暖光才有了点血色。

      清川问:“陛下找将军何事,可要奴才去寻?”

      麟奕一顿,淡道:“只是诸事不顺,想借穆衍之力破局罢了。不用去寻,孤再等等。”

      夜幕降临,皎月升空,星河灿烂夺目。

      麟奕勉强喝下一碗清粥,靠在软榻睡了。苍白的脸埋在柔软的被子中,露出苍白淡粉的唇,笔挺的鼻梁及细长如工笔描摹的眉眼。柔软发丝垂落面颊,更添一分朦胧脆弱的美。

      清川关上窗户,盯着软榻上的皇帝看了会儿,下意识走近,伸手碰了碰皇帝眼尾的泪痣。

      真像啊。

      骤然被人触碰,皇帝长又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似要醒来。

      清川收手,退至一旁。

      皇帝恢复平静,未从昏睡中醒来。

      清川松了口气。

      天色渐晚,穆衍仍未归,清川想了想,准备将皇帝抱去床上。

      刚弯下腰,手还未碰到人,殿外便响起了一阵似有若无的敲门声,动作很轻,生怕人听见。清川无语地打开殿门,却发现是穆衍回来了。

      穆衍见了他,往殿内看了眼,问:“他呢?”

      “陛下他……”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可是将军回来了?”强行醒来,语调带着浓重的鼻音。

      清川道:“是,陛下。穆衍将军回来了。”

      麟奕当即单衣来迎。

      他一身雪白里衣,墨发披散,随风而动,细长的眼尾与眉梢微微上扬,病态苍白的脸上俱是见到想见之人时,压抑不住的喜色。

      穆衍站在门外,一时怔住了。

      清川暗叹一口气,立即去寻皇帝的外袍。刚寻见,还不等交给皇帝,穆衍已经脱下带绒的外衣,披在了皇帝身上。

      穆衍叹气问:“怎这般出来?”

      麟奕拢着穆衍的外衣,笑道:“等将军一日了,方才听见将军声音,便想快些见到将军。”

      清川看了眼手里的外袍,决定还是不去碍事了。

      穆衍闻言,沉默了会儿,又问:“可是有事?”

      麟奕点头:“是有一事。”

      穆衍松了口气,“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孤想问将军要一信物。”麟奕说着,跑回屋内,取来自己的令牌:“不白拿将军的信物,孤拿这个同将军换。”

      穆衍低头,看向那双捧着玉牌的骨节分明的手。

      麟奕见穆衍不怎么心动,随口胡扯:“虽然这令牌如今还没什么用,但普天之下只此一块,孤若有得势一日,这便是将军的丹书铁券。日后,即便将军谋逆犯上,孤也赦将军无罪。”

      穆衍扬眉,带点北地血统的深邃眉眼怔怔地看着他,“谋逆犯上也可?”

      麟奕赌自己绝不会看错人,因此毫无负担地承诺:“孤都赦将军无罪。”

      穆衍靠在门槛,盯着小皇帝眼尾的泪痣。

      麟奕抬起眼,再次询问:“将军,意下如何,换吗?”

      穆衍忽越过门槛,走到麟奕跟前。瞬息之间,两人相隔不过寸余。呼吸相撞,麟奕下意识退后一步。

      穆衍却握住他的手,使他站在原地。

      麟奕抬眼,看向穆衍,许是如今距离过近,他隐约闻到一点微薄的酒味。

      “喝酒了?”

      “味道还没散吗,熏着你了?”

      “很轻,不难闻。白日喝的?”

      “嗯。”

      “为何?”

      “深秋风凉,喝了些暖胃。”

      “那现在酒醒了吗?”

      穆衍低头,从他手中取过玉牌,轻笑道:“醒了。”

      说着,便要拉开距离。

      掌中空空,贴身之人却要退开,麟奕忙反握住穆衍温暖的手。

      穆衍一顿。

      麟奕追讨:“将军,孤要的东西呢?”

      不知名的期待落空,穆衍苦笑,低头从腰间取下一块刻有“穆”字的金牌,郑重交付麟奕。

      “这是我穆家名牌,上面有我的小字,你危难之时可凭我的名义借调穆家兵马,你要收好,否则……”穆衍沉思片刻,威胁道:“本将军不会放过你。”

      麟奕握着金腰牌,同样郑重点头。

      许是夜色太晦暗,穆衍仍瞧不清皇帝的真心。他暗叹一口气,默默退出门外。

      麟奕这才想起似地问:“将军深夜来寻孤,可是有话要同孤讲?”

      穆衍闻言,摇头道:“没事了。”

      他今夜来,原是想同皇帝说,柏鸠树粉一事已然清晰,自己该离宫了。谁料话没说出,反失腰牌,如今再要说离宫,却如何也开不了口了。

      许真是妖精夺了皇帝的舍,才叫他如此色授魂与。

      *

      穆衍走后,麟奕裹着穆衍忘记要回的外袍,缩在软榻,翻来覆去看穆衍给他的金牌。

      金牌背面刻有生涩歪斜的“蛮奴”二字。料想这就是穆衍说的小字。看这字迹,说不定还是小穆衍自己刻上去的。

      蛮奴,蛮奴。

      倒也可爱。

      不觉间,麟奕嘴角上扬,露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但很快又散去了。

      想起自己要这腰牌的初衷,他坐起身,揉着眉心,对清川道:“来日孤同你去一趟马场,如今有了穆衍的腰牌,大抵能说服那些教习了。”

      清川一惊:“陛下要出宫?”

      麟奕点头。

      他原本打算,要来信物就交于清川去办事,但没想到穆衍出手就是一块能调动穆家军的腰牌。

      他不好将这块腰牌交付他人之手,思来想去,便只能自己冒险走一趟。

      希望,中途不要出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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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相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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