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一章 花开半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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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如何来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天高云稀疏，月华如白练。墨色海潮打着节拍席卷着柔软的浅滩和涤荡着峋峋的礁石丛。
安璟任由脚脖子浸在海水里，丝丝沁凉，一波接着一波的抚摸又带来一种适意。柔和月光下，觑见一只只小海蟹忙碌的横行在细沙海水间，或大或小的海螺在礁石底部缓缓蠕动。
迎着海风踏上一处礁石，“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安璟看见了不远处击水搏浪的身影。水波绵绵，却在风头浪尖积聚起千钧一发的凶猛。那个人好似冲锋陷阵的勇士般，和扑面而来的巨浪纠缠着，忽而被浪花推搡至顶，忽而又被摔入深深的谷底，浮浮沉沉，似水中鱼酣畅游耍。
安璟好像在欣赏一场与海浪对搏的比赛，端看他身形并不壮硕，半身裸露，手臂长而有力，一次次的奋力痛击迎头扑来的浪花。直至水花溅湿了裤脚，她才惊觉张望周身，不知何时，海水渐渐淹没了周遭的浅滩，本来高高耸立的礁石丛大片已失了踪影，滔滔白浪嘶吼着撞击着脚下越来越矮的礁石，吞没仿佛就差一瞬间。
――涨潮了！
安璟略微傻眼，随即反应过来，双手敛唇，极尽全力大喊，“嗳……嗳……救命啊……”
海浪袭打着礁石，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将她的叫声吞噬得干干净净。情急之下，安璟又喊又跳，手舞足蹈，期盼水中人能发现她的困境。几番尝试，喉咙快要喊破，接近失望之余，那人恰被捧上浪尖，看到了礁石上的安璟，便奋臂游了过来。
他终于游到礁石边，麻利的攀上石顶。安璟见是他，云水碧阁里拉拽她避让跑菜员之人，不由得怔了怔，语音沙哑颤颤地说，“我……我不会游泳。”
他没有说话，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一把揽住她，纵身跳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中，冰彻噬人的海浪旋即吞没了她，惊吓之下连呛了几口腥咸的海水，却没有忘记紧贴着他，不一刻，迷迷糊糊得如神游般被他拖上了岸边。
终算着了陆，安璟瘫在沙滩上，半晌才回过神，瑟瑟抖抖得站起来，被浸湿的内衣紧贴在身上，未发育完全的少女身躯仍然曲线毕露，柔美动人。
他上岸后，大步走上高地，提着包和衣服过来，随手扔了一件衬衫给她。安璟哆嗦不已，环抱双臂，两脚交叉小跳着，喃喃说了声“谢谢”，裹上衬衣，袖口偏大，衣宽偏肥，穿在她身上略显滑稽，她这才侧身正视他。
他精瘦的身躯明显凸着几块肌肉，闪着黝黑的光泽，俊眉下黑眸幽邃，生生的撞上安璟的，一掠而过，薄唇紧抿，一言不语，犹自套上背心，拎着背包转身要走。
安璟想唤他，口张了张，没有出声。瞧他也大不了几岁，从第一面到现在，几乎同一个表情，酷酷的，生人不近的模样，想来“做好事不留名，赐大恩不言谢”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脚步一滞，又回过头来，望住她，“赶紧回家。”
不过四个字，安璟一下子清朗了，疾步跑到他面前，“谢谢你救了我，不知衬衣怎么还你？”
他好像呆了一瞬，眼神游移，紧了紧喉咙说，“不需要。”却是一副公鸭嗓，语音粗砺。
许是他将安璟微翘唇角视作嘲笑，脸色愈发下沉，立时踏步向前。
“等一下……”安璟蹿到他跟前，他脚步未及收住，两人差点碰个满怀，又同时向后退去，他适时伸手扶了她一把，免得她拌蒜。
“谢谢，”安璟笑靥明媚，“我怎么不停的跟你说‘谢谢’，你肯定听烦了吧？”
他不置可否，嘴角抽了抽。
安璟继续，“我猜，你一定是学雷锋标兵，所以你能不能好事做到底……”右手一抬，“借些钱给我？”说完，双眸晶晶亮的看向他。
她从未伸手向妈妈以外的第二人要过钱，更别提向完全陌生的人开口借钱。这会儿像是受了什么执念的驱动，认定他会帮助自己。
他对这个请求有些讶异，目光审慎，稍时问道，“你需要多少？”
“打车去市区的话……50应该足够了，就借50。”
他翻了翻背包，抽出一张50递过去，“不需要还了。”
“那可不行！”安璟语气坚定，“既然说是借，必须要还的。你留个姓名、地址给我，明天就能还你。”
他双眉微蹙，斜乜着她，眼底盛着不明的光，略略忖度了须臾，才道，“白后余，苏高中高三生。”
安璟被他看得心里不停地打着小鼓点，现在见他没有拒绝，不由一喜，“真巧，我叫安璟，刚被苏高中录取。那这钱等开学后我再还你，行吗？”
白后余未料到眼前的漂亮女孩竟和自己同校，不觉抿了抿唇，露出了一边浅浅的梨窝，扫去了阴沉，很是俊朗。
“我们击下掌，算是我立了字据。”
望着她晶莹认真的目光，白后余伸出大手掌触上柔软的掌心，“啪”一声脆响之后，“啊啾”声连连。
安璟眼眶内霎时蓄满了泪花，楚楚可怜，又有些狼狈，紧了紧身上的衬衣，赧然道，“衣服有些大，钻了风，我先回去了，下次学校里见到，衬衣和钱一起还你。再见。”
鼻子实在痒得难受，未免继续出糗，安璟踩着海堤阶梯而上。忽而想起什么回首看了看，白后余已朝着另一边――云水碧阁方向走了好远。
忘记问他在哪一班了？既然在同一个学校，要找一个人，不是那么难吧？
悄悄的推门而入，屋内昏沉幽暗，只有奶奶因患哮喘呼吸粗重的声音。安璟蹑手蹑脚的钻入洗漱间，刚阖上门，传来妈妈的声音，“是不是璟回来了？”
“嗯，妈，我回来了。”
“你爸没回来吗？”
“爸临时回处里开会，要晚些时候。你先睡，别等我爸。”
“那你赶紧洗洗睡觉。怎么吃顿饭吃了这么长时间？”陈菊芳又咕哝了几句，没了声音。
安璟心下一松，洗漱台上架的镜中显现的她，头发毛躁、白皙脸颊氲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红云，眼眸明亮生动，娇羞欲滴。傻傻的捧着脸呆愣了一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悄然而生。
暑假结束前，安家出了事。
爷爷又一次突发性脑溢血，送往医院抢救无果，宣告不治。奶奶过于激动之下几近昏厥，哮喘发作，住进了医院。爸妈忙着操劳爷爷的身后事，每日陪伴奶奶的任务落到了安璟身上。
第一次面对亲人的逝世，安璟在悲痛之余不知道如何安慰最为伤心的奶奶。相依相偎了大半生的伴侣突然撇下了自己，堪堪离去，那一种殇，那一种痛，在此时此境之下，任何的言语劝慰都是徒劳，无法让之消弭。她所能做的，是安安静静的陪在奶奶身边，倚借着交握的双手来传递一丝亲情犹在的温暖。她侧偎在床边，望着需要靠吸氧续命的奶奶，面罩下脸色白灰黯淡，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气。
爷爷出殡那天，安璟赶去墓前磕了头，又亟亟赶回医院。奶奶似乎知晓了什么，呆滞的眼神一径逗留在匆匆赶回的安璟脸上，似诉非诉，粗重的呼吸似含着小石块梗塞入喉，呼哧呼哧不见顺畅。
安璟再也经受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扑在奶奶怀里嚎啕不已，相贴的双手时时颤着，一时弄不清究竟是她带来的大恸，还是老人无法压抑的自制。循声而来的医生护士见此情景，略顿了顿，为首的医师赶紧过来拉起安璟，低声叱道，“别哭了，你想你奶奶没命吗？”
安璟蓦然一吓，忙不迭用袖口拭了拭眼睫，半转过身体极力压抑不时涌上来的抽搐，自我低语着“不能哭，不能哭”。稍有好转方回身看向奶奶，老人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湿痕，深深浅浅。安璟用小毛巾细致的擦拭，一手握着奶奶如枯枝般毫无气力的手，一面喃喃，“奶奶，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老人终究撇不下相伴一辈子的老伴孤身待在另一世界里，辜负了安璟的期许，不过半年时间，安家少了好些人气。
那阵子可以说是安家的灰暗时期。安怀礼着家的日子不多，可每次在家只会闷声吸烟；陈菊芳更是一下子老了好多，有时候看似身体的负担卸下了，精神的折磨却与日俱增。老人不在了，连丈夫也很少在家，时光仿佛一下子涨出了好多，空落落的独自面对孤影白墙，人也日渐憔悴。
高一新学期开学当天清晨，陈菊芳在家服侍病情初愈的奶奶用早点。安怀礼临上班前，拍了拍安璟肩膀，“女儿，加油，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
安璟刚收拾好所需注册报名的东西，闻言一个立正，一脸认真道，“是，长官，一定不让您失望！”
安怀礼面带赞许，抚摸了一下她的头，笑着说，“好。前半段顺路，要不要送送你？”
这样的机会不多，安璟心有戚戚，还是摇了摇头，“不用，爸，我和江慧一起坐公交车去。”
安怀礼点点头，套上制服，一手挟着帽子，一手拿了妻子一早出去买回来的饭团走出门外。
安璟出门前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书包，没有忘记带上那件白衬衣，平整的铺在书包一侧，深怕弄皱了，多出来的物件另找了马甲袋装着。
虽然无法确定今天能否遇见他，安璟的心里隐隐漾着期待。
令她没有料到的是，相逢来得如此之快。
安璟从家里出来，走到过道另一侧轻轻叩响了门。
“哟，小璟来了。”江妈妈应声开门，一面嗔恼道，“小慧这丫头开学第一天就起晚了，都升入高中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要照顾得好好的。”
“妈……”江慧一面叫唤着，一面亟亟钻入洗漱间，“晚都晚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还不赶紧帮我整理东西？”
江妈妈无奈的朝着安璟笑了笑，转身走入房间。
安璟倚在门边，想了想，说，“江慧，要不我先走吧？再晚些赶公交车可能来不及。”
江慧持牙刷的手略微停顿，含着满口白沫说，“你先走吧，我这样铁定来不及了。”
安璟从江家退出来的时候，听见江慧叫嚷，“妈，我要打的去，别忘了多塞点钱。”不由莞尔一笑，迈入了庭院，迎上了清晨初生的阳光，呼吸着纯澈的空气，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到苏高中路程中间要转一趟车。
公交车进站时，在站台等候多时的人哗啦一下聚拢到车头，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搡着一个，挤在前面的希望上车后能占到一个座位，拼命在后面挤的希望能赶上趟，不至于落下。
安璟见这势头，立在后面看着，一面瞄着腕表，暗暗有些着急：这辆车若赶不上，肯定要迟到了。
上车门前依然有人向上推搡着，好不容易最后一个人站了上去，公交司机侧头望了望门外的安璟，问道，“小姑娘，你上不上？”
安璟瞪着犹在车外的背影，踯躅的点点头。
“你把钱递上来，去后面上。”司机嚷完，又叫唤着让前面人注意安全，小心翼翼的阖上车门，那些个身影仿佛一松，紧紧的贴合在车门上。
安璟疾走几步，从后门上了车。后面依旧挤压得没有多大的缝隙。她一手抱着书包，一手扶着车柱，身体不时随着车动摇晃，从小的洁癖让她不爱亲触到陌生人，只能狼狈不堪的刻意僵直身体，精心编扎的辫子已有几缕散落在脸上，逼仄的车厢内弥漫着说不出的滞闷气味。
没想到第一天上学就遇上这般情形，安璟不禁思量，明天开始应更早些时候出门，免得赶上今日的高峰期，日日若是如此，连上学的心情都没了。
径自思忖着，不知从何地方伸出一只手抓上她的书包。安璟吓得一缩，一眼睨过去，脸忽诞笑眸，“怎么是你？”
白后余也望着她笑，手并未松下，“把包给我，你坐过来。”
安璟略愣了愣。他那带笑的眸子不谛于家中的那盆太阳花，根根缭绕的细蔓只为托起蔓上的那一朵朵色彩缤纷的花蕾，虽小却渗入至心底。
讶然之余，安璟任他接过书包，小心地往他那边挪动。原来他坐在另一侧的窗边。他将她的书包贴身放好，又伸手过来，他好像知道安璟的“禁忌”，微微起身，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面用手臂揽出一些缝隙容她走过来。
安璟不由感激得觑了他一眼。恰在此时，车身剧烈的一晃，司机紧急刹了车。白后余无防备的往后跌坐下去，安璟更是顺着他抓的力道扑在他的身上。
其他人也接二连三的“哎哟”着。这么一晃一带，安璟恰巧避过人，落在了座位前，只是姿势不太雅，上半身完全投入了他的怀里，脸颊不由扬起绯红，手心下他的肌肤好似滚灼得烫人，鼻尖萦绕着不同于那晚的汗臭味，淡淡的清爽气息。
白后余心里也如鼓瑟齐鸣，乱糟糟的。状况来得突然，他只来得及顺势拽住她，空揽的手不知何时贴在了她的腰上。在混乱拥挤的车厢内，他一眼望见她时，她那秀气的鼻尖微微皱起，难掩刻意的疏离。下一刻，他的手已自动搭上她的书包，那一抹惊愕与惊喜不知恁的撩起他同样微笑以对。
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白后余微微扶起她，尽量自然的转了身，将座位的空间悉数让与她，因为人还是很多，他并没有后退多少，时不时地还会蹭上她的膝盖。
安璟略定了定神，脸颊依然绯色，顺手捋了捋散发，抬眸望向他，轻声道，“谢谢！”
他看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偏头望向窗外，抿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心底的情绪。
“你觉不觉得自己是老天派来专门帮助我的天使？”这话安璟完全是脱口而出的。每一次当她陷入狼狈、危急的时刻，他宛如那“上帝之手”适时地出现，为她解决了困境。
他闻言微怔，眼神似若有无的乜了她一眼，眼底却迅即沉寂了下来，方才还有光芒璀璨，霎时间已成墨水深潭，幽邃的望不见一丝亮色。
安璟没有察觉，径自眺向窗外。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虽不尽茂密，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洋洋洒洒下来，投射在车窗上，斑驳、隐约。
开学第一天，安璟已有了无限的憧憬。即便她不能完全明白那不时剧烈蹦跳的心灵为的是哪般？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一章 花开半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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