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方无）》金铃儿

11、昨夜星辰昨夜风 心有灵犀梅林中

　　五更。
　　寒冬的夜深沉如海，无一丝光亮。皇宫偏殿。昨晚宿醉的大臣们个个睡得死沉，如此寒冷的雪夜寂静无声，没有人会如他早起。
　　无情出得房门，料到师弟们还未起，轻手轻脚，点了灯笼，转动轮椅出了大堂。
　　下了半夜的雪已渐渐停止，地上的新雪在灯笼的照映下发出一晕晕晶莹的光圈。
　　无情不知怎地，忽然就醒了，望得窗外，黑沉沉的，闭了眼，躺了会儿，再无睡意，只好起身，待穿戴整齐，一看宫漏，还未到卯时。
　　黑沉沉的夜色，看不见路，高大的建筑在黑夜中耸立，像一只只怪兽，默视着黑夜中夜行的人。
　　行进中，忽闻一阵清越飘渺的乐声。
　　什么人？这么早？
　　无情疑惑，像乐声行去。
　　虽然知道现下在宫内，不能乱走，但这乐声怎的这么熟悉？
　　是笛声！难道是。。。。。。。。
　　无情有些忐忑，心情复杂，他直觉这次可以见到吹笛人，他们神交了几年，虽然近两年来没什么联系，但不损于他们曾经的相知。
　　来到一岔路口，无情觉得这路自己来过。对，来过，昨天经过这儿到了皇上想赏的梅林。
　　这前方是梅林。
　　笛声正从前方传来，吹笛人在梅林里。
　　无情伫足了，是继续向前还是回身往后？马上就能见到曾经的知音人。这几年来一直只闻其音不见其人，他也好奇是谁伴他度过了三年前的瓶颈，是谁和他在乐声中共舞，是谁为他开解排扰。这份马上得见知音人的欣喜让他一时有些紧张，见到现实中的箫声，会介意自己不能站起吗？会介意自己的出身吗？会失望吗？
　　不，不会的，他们是相交的知音人。
　　若见一面，两人可就音律，合奏等乐理知识畅谈，生活中可得一益友。
　　可，
　　可对方万一是后宫妃嫔，岂不生出事端？被人瞧见，岂不糟糕。就算不是妃嫔，只是宫女下人，在这夜里，男女相会，也实为不妥。
　　无情心中情感催促无情前行，冷静的理智却告诉无情到此为止。

　　顿了顿，无情催动了轮椅。
　　近了些，笛声更为清晰。无情依稀看到一人立在一棵寒梅下，轻扣长笛，横于唇前。一串串清亮的乐符在耳边盘旋，良久不散。
　　打起灯笼细看，人渐渐清晰，这锦绣白衣，这八宝紫金冠，这身形，方应看！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无情只觉一阵头痛，心中的无措，兴奋，欣喜，慌乱，惊吓种种情绪涌了上来。刚看得有人，无情一阵兴奋，果真见到知音人！再认得是男人身形后，无情一阵安慰，幸好不是女子，不然这深更半夜的还真说不清楚，随即一阵眼熟，认出是方应看，只觉这天下也太多奇迹，他们也能成知音？
　　他和方应看？他们还早已乐声相知？互相排解安慰？可奈何他和方应看早已就乐声相交却昨天才真正认识？！
　　怕黑夜不明，灯光昏暗，认错了人。于是再往前进了几步，身影更加清晰，却也确信前方侧对自己吹笛的人确是方小候爷。无情一时只觉世事奇特难言，呆愣原处，不得言语。

　　且说这边的方小候爷。
　　因有桥集团事务，方应看于前日出了京城。待昨日下午回到京城，方知圣上设宴，梳洗打理番进宫，却也晚了，宴席早已开，不方便半路进去惹人注意，于是四周随处走走，等宴席散了再跟皇上联络联络感情。于是就想起了圣上这次设宴想赏的冬梅，近到梅林，发现了当时在梅林中的无情，一时怔住，被醉酒的陈勉误打误撞，惊了人。
　　等无情他们走后，他才想起觐见皇上，一问米有桥，皇上回了寝宫，也得知了宴席上的封赏。皇上回寝宫了，他也只好回到他常驻在皇宫的偏殿内，待明日一早觐见皇上。可方应看睡到下半夜，就再也睡不着。起床打坐，运行一周天，神清气爽。既然睡不着，那就让本候做第一个观赏雪梅初绽的人吧。
　　于是，方小候爷来到了梅林。出门时，看到挂在墙上的竹笛，就顺手取了。夜幕沉寂，百无聊赖，吹奏下，打发时间。

　　不想引来了无情。
　　方应看虽然年少，但自小刻苦用功，现在的他年龄不大，但武功卓绝，身兼数门奇功，他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但他没有动，这似乎不大可能。一直跟随方应看的众多下属，熟知方应看的米有桥，都知道在方应看的人生信条里，有一准则，那就是从不背对人，不给对手机会。他防着所有人，防着下属，防着同伙，防着敌人。而背对人，空门大开，相当于把脖子伸给人家，把命交到他人手上，他方应看从来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也从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偷袭他。
　　可这次他听到了动静，却仍没有动，笛音微微不可察觉得顿了顿，不仔细听，发觉不了。
　　为什么？
　　他不动，因他知道来者是谁。
　　他不动，因他听出了那种响动是只有那个人到来时才会有的声音。
　　他不知原因的，只是直觉反应得相信了他。
　　相信那个声音。
　　那是辘辘的声音。
　　是一种木轮持续的、沉重的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皇宫里会发出这种声音的人，只有一个。
　　那是无情。
　　方应看笃定无情不会。
　　他确笃定对了。
　　无情是不会在对方背对的时候出手。就像无情的暗器从来不涂毒，他是正大光明的发暗器，就像人们说得暗器不暗，都变成明器了，所以更不会背后出手伤人。何况这个人意图未明，身份特殊，何况他还有很多问题都没有弄清楚，更何况他们还未到撕破脸皮，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吹笛的方应看，在听到轮椅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再无前进。停了笛音，转身，横笛负手背后，面对无情。
　　他眼角带笑，偏头，打量着无情。
　　此时的无情，端坐轮椅，也是一身的白衣，却是朴素的，不华丽，很普通的绸缎，京城任何一家绸缎庄里都可以买到的布料。无情的白衣没有任何装饰，但他穿在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韵味，没有人如他一样把毫无特点的普通白衣穿得如此有风骨，如他的人一样清淡雅致。
　　方小候爷心想，没想到世间除了自己之外，也有人把白衣穿得如此漂亮。心中升腾起惺惺相惜的情绪，和些许酸味。

　　无情也思索着方应看，一丈外的方应看。
　　身边树杈上的白雪伸手可触，梅树那曲曲的枝干在他四周围绕。白雪为衬，莹莹的雪反射着烛光，方小候爷笼罩在红白相融的光晕中，笑意藏在眉梢眼角，表情好奇，大概他在想这个时辰我怎么会来这里吧。黑黑的眸子发光的瞧着自己，仿佛观音身后的童子那般圣洁无瑕，纯真可爱。
　　这是方应看？如此纯真，如此干净的方应看！
　　还是自己的错觉？
　　还是他们不够了解方应看，或是情报有误？
　　“盛兄，看来我们真有缘，偌大皇宫，黑夜沉沉，如此时间地点，也能碰到。”方应看首先开口。
　　无情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必盛兄也是来赏这梅林的第一缕芳香。盛兄与在下不谋而合，当真是心有灵犀。”方应看语含笑意。
　　真实的方应看在自己面前。
　　知己知彼，百战不贻。这个道理无情自小就明白，现在更是清楚。
　　“既是有缘，就同赏吧。”无情微微一笑。
　　方应看闻此言，敞开一笑：“能和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公子共赏雪后第一朵梅，荣幸之至。”
　　无情微笑，转头看身边的梅林。
　　梅枝纤细，大雪虽然下了几个时辰，但落在梅枝上并不厚实，松松的堆着寸许。雪色下枯瘦苍劲的梅枝弯弯曲曲，承受着上天给的分量，偶尔有些微雪屑从枝桠上寂静的落下。

　　时间流逝，天光不再黑沉，渐渐放亮，青色的光亮笼罩天地。
　　无情熄了灯笼。
　　梅林虽避风，但温度很低，尤其现在凌晨雪后，更是冷寒阵阵，寒气在空中凝聚，汇成小股小股的风流在梅林穿越。无情缩了缩脖子，白晰颈项在衣袵之外，更显得纤细瘦弱。方应看看着，忽觉有点寂寞凄凉。

　　一丝冷香飘来。
　　“盛兄，雪梅开了。”方小候爷轻声道，似是怕惊扰了正在盛开的雪梅。
　　左前上方枝干上的一片雪，不经风扰，落了下来，垮地打在下面一枝梅桠上，那幼枝晃动，雪屑纷纷落下，梅枝上一朵白梅不受雪压，盛放其中，与枝上的残雪相映，却比雪更为白透，更显清亮，更莹润。
　　真是惹人怜爱！
　　清香四处飘散。
　　无情闻香而动。催动轮椅，仰首细看。
　　真美！那细细的蕊伸展着，五片嫩嫩的瓣轻轻围拢，在微微光亮中骄傲展姿。梅香更是让人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无情一时想不得其它，只神魂俱醉的盯着。
　　梅林中这第一朵怒放的白梅，其它梅苞还在沉睡，她却耐不住，硬是冲破雪困挣扎怒放，傲视风雪。遂想到，自己不也顶住京师各势力的重重压力，帮世叔坚守打理六扇门，这白梅好似自己！
　　无情眉梢含笑，哪有这么厚脸皮自夸的？是跟门内众兄弟混久了潜移默化的吗？
　　方小候爷立于原处，看着枝上的白梅，小小一朵，嬴弱不堪，却白璧无瑕，不俱风雪；梅枝下的无情，苍白瘦弱，，凄冷寂然，却背脊挺直，为国为民。眼中的无情和白梅相交叠映，
　　这残缺公子是否真是梅林中的精灵，幻化了人身？

　　两人各自神思，忽然无情身旁另一树的梅枝抖动，细雪撒下，再看枝拗处一点殷红镶嵌其中，白雪红梅，煞是清艳！
　　这红梅真是好看莫名！艳丽不俗！犹如血般浓酽，如生命般激烈！
　　无情转首瞧枝桠上的红梅，欺霜赛雪，傲然其中，姿态上不比白梅来得脱俗，但时间上终究晚了那白梅几分。
　　想得，时间就是生命，眨眼间，可能就错失良机，也可能一命呜呼！

　　天际的白色开始晕开，青光散去，远远有轻微响动传来，各个宫殿的宫女太监起身了，凌乱的脚步声，刻意放轻的人声。。。。。。。皇宫里繁忙的一天从此刻开始。
　　方小候爷看着无情，道：“每每和盛兄一起，不是有旁人所扰，就是另有干涉，唯有今次与兄独处梅林，仍觉时光流逝，惶然不得察觉。今日与兄赏梅，应看铭刻一生！”
　　无情回望，清淡的声音响起：“小候爷勿忧，日后与候爷定有所交。”
　　你有桥集团的目的我还没弄清楚明白，你和米有桥的小算盘打的是什么，我还有待察明，着什么急，定让你在六扇门无所遁形。
　　方小候爷闻言大喜：“好说，好说，能和盛兄成为知交，应看甚是荣幸。”

　　天越来越亮，天际的白色逐渐变成红黄两色，浅红，玫红，桃红，微黄，金黄，红黄两色交叉晕染，衬着水蓝水蓝的天幕，真是万分瑰丽奇幻。
　　无情和方应看离开梅林，各自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