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雨记》陆九斯

50、第 50 章

　　除了不受学生欢迎外，李学成在教师群体中也不太合群。
　　学校组织的大型集体活动，很少见他参加过，今年秋游不知道哪阵风把他吹来了。

　　傅煊就在颜辞身后，颜辞看见的他也看见了。
　　跟着颜辞一块儿上车，傅煊坐到颜辞旁边。

　　颜辞把帽檐压到鼻尖，垂着脑袋小憩，傅煊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一侧嘴角与下巴。
　　异样的沉默、紧抿的唇角朝下压到最底、双手抱胸装睡……种种细节与行为都彰显着颜辞心情很差。

　　心里憋着气不好。
　　傅煊把视线从颜辞脸上移开，看着窗外的景色，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最好是能起到火上浇油、推波助澜的效果。
　　好让颜辞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

　　秋游定在周末，为期两天。
　　今年秋游选了临溪郊外一处有名的风景区，依山傍水，是个旅游的好去处。

　　校方的安排是第一天参观景点，第二天爬山。
　　不过运气不太好，第一天赏完景空中就开始飘雨丝。

　　临溪的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天气预报也赶不上。
　　傍晚时雨势加大，晚间活动取消，一行人在酒店房间自行活动，老师们聚在一起开小会，重新商议明天的出行计划。

　　人多，大家都是拼房住，好几个人住一间。
　　颜辞他两和沈韩、小班长住一起。

　　沈韩是个待不住的，没个消停的时候，一说可以自由活动，立马蹿了起来。
　　柯元带了书，本来是想看完书睡觉来着。
　　结果书刚拿出来，就被沈韩一把拿走了，说好不容易出来玩玩，就当是放松一下，拉着他去隔壁房间玩了。

　　颜辞一整天都不太在状态，这会儿正闭眼躺床上歇着。
　　也许是他周身的怨念太深重，连沈韩那个心大的都看出了他心情不好。
　　这也是为什么沈韩只敢拉小班长一个人出门的原因。
　　有点眼色的，这时候都不会去招惹颜辞。

　　颜辞闭着眼假寐，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后，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韩和柯元出门去了，声音只能是傅煊弄出来的。
　　颜辞睁眼看过去，傅煊正背对着他找什么东西，颜辞忍不住好奇，“你干嘛呢？”

　　傅煊听见声音回头，手里拿着把雨伞，朝颜辞晃了晃，“想出去走走吗？”
　　傅煊手里拿着的是颜辞去年雨夜递给他的伞，现在成了他的专属。
　　两人一躺一站，对视了会儿，最终颜辞败下阵来，爬起来穿外套，“走吧。”

　　酒店大厅里聚了一堆学生，不知道是在打牌还是干什么，时不时传来一阵笑闹声。
　　颜辞跟在傅煊身后，没心情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他身边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他人的嬉笑。

　　两人撑着一把伞出了酒店大门。
　　除了他俩，路上偶尔也能看见其他学生三三两两地结伴在外面闲逛。

　　傅煊带着颜辞越走越偏，像是特意在避开其他人。
　　直到饶进酒店后面的湖心亭，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

　　人工修造的湖边嵌了一圈彩灯，五光十色的。
　　雨还在下，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人造湖上雾气飘飘的，有点朦胧，也有点瘆人。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雨落下的声音，打在石子路上，打在绿叶上……

　　身后是酒店亮堂的灯光，里头住满了出游的学生，大半的房间灯光都是亮的。
　　前边再远一点就是原本定的他们明天要爬的山。
　　黑黝黝的山体经湖心腾起的雾气半遮半掩，看着多少有些诡异。

　　湖心亭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被雨幕一挡，周围的路灯也变得有些昏暗。
　　这地儿可不是什么谈情的好去处，还有点冷。
　　颜辞抱着手臂跺了跺脚，不知道傅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煊看见颜辞的动作，想找个风小一点的地方。
　　可外面的风胡乱地吹，没个定数，除了室内，根本避无可避。
　　傅煊放弃了，放好伞，想把自己的外套脱给颜辞。

　　颜辞连忙按住傅煊解扣子的手，“别脱！傻不傻啊，冻病了怎么办？你穿着，我有外套，也没那么冷。”
　　傅煊应该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他说悄悄话。
　　没想到翻车了。

　　颜辞说完，拉着傅煊在亭子里坐下，他扒拉着栏杆伸长脖子，任由雨丝往脸上落，“说吧，想和我说什么？”
　　傅煊早该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颜辞，他把颜辞拉回来，用袖口小心地擦干净颜辞脸上的水。

　　等了半天傅煊没吭声，颜辞催促，“你说话啊。”
　　傅煊拨了拨颜辞额头潮湿的碎发，缓缓开口，“遇到你之前，我满身的戾气，心里堆满了负面情绪。虽然我在外面兼职，想摆脱那个家，看上去是向往美好的生活，可内心里的阴暗谁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厌恶一切，家人、学校、老师、以及稍有交集的陌生人，谁都无法让我平心对待。”傅煊说到这停了一下，怕颜辞不喜欢听。
　　偷偷看了眼颜辞的神色，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后，傅煊才接着说：“不过遇到你之后，一切都变了。”

　　林诗清去世，傅煊离开傅家，离开了噩梦源泉。
　　就像陈思思出国前和他说的那样：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好好生活。
　　傅家的存在对傅煊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暴力留在了过去，眼下的生活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和林诗清绑在一起的是学校。
　　按以前扭曲的心理来说，傅煊是极其不愿意去上学的。
　　之所以待在学校，和考高分是一样的道理——都只是为了让林诗清心里有点安慰。
　　慢慢长大，学校也渐渐变成了傅煊的庇护所，借口学习可以短暂地避开林诗清的折磨。

　　兼职的话，那时候傅煊遇到了很多人，各种各样的，有好有坏，在背后恶意议论的，耍手段扣工钱的……
　　犹记颜辞那天的壮举。
　　不甚明亮的巷子里，颜辞一脸痞气地冲进人堆，替他夺回了属于他的工资。
　　然后请他吃面，给他夹肉，还给他找了新的兼职。

　　那段时间对于傅煊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十八年来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颜辞就像他的老友，给予他帮助，还有周沁的大方与示好。
　　来自他人的善意让傅煊试着打开心扉去接受世界，或许并不是一切都是黑暗的。就像颜辞，他的存在，与任何阴暗都不沾边。

　　虽然走出黑暗的过程有些困难与曲折，但结果是好的。
　　就像当初的梦一样，颜辞告诉他春天来了。
　　万物复苏，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

　　傅煊一件件说完，从相遇之前说到周沁的便利店，再到颜璐，转变的媒介都与颜辞有关。
　　说到最后，傅煊珍而重之地看着颜辞，“现在我过得很好，也很知足。”
　　颜辞垂眼，暗自道，我不知足。

　　把傅煊的话前后一一对应，有一点他没说。
　　更准确的说，是傅煊故意避而不谈，那就是“老师”。颜辞很清楚这一点代表什么——学校里李学成阴阳怪气的讽刺。
　　傅煊就算不在意，经常被人明里暗里骂着，也该有点脾气了，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傅煊见颜辞思索着什么，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气氛正好，不做点什么对不起自己，他拖着颜辞的侧脸吻了上去。

　　“谢谢。”
　　相识以来颜辞为他做的一切，仅这一声谢可不够，虽然颜辞不喜欢听，但此时此刻，傅煊还是想说。
　　缱绻的尾音湮灭在两人相交的唇角。

　　同样的人，同样的雨幕，不一样的关系与心境。
　　他们在雨夜相识，在雨夜奔跑，在雨夜亲吻，在雨夜重新找到方向。
　　暴雨倾盆，颜辞带着雨伞而来，只身在雨夜里劈开一条路，用他独有的温柔与逻辑，笑着对傅煊道：“找到你了，现在和我一起回家吧。”

　　亲吻过后，颜辞抱着傅煊的脖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眼前一亮，站起身，拉着傅煊往回跑。
　　一路回到住处，颜辞没进去，而是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一堆人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沈韩和柯元赫然在列。
　　颜辞松了口气，还好沈韩的习惯没变。
　　只要一群人聚在一起，他就喜欢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次也一样。

　　颜辞和傅煊敲门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正玩得如火如荼。
　　就是简单地玩玩，他们找了一副扑克，拿了几张纸牌，抽到大王的人问抽到小王的人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输的一方惩罚就是贴纸条。
　　没有太严重的惩罚，毕竟明天还有活动，太过分了也不好。

　　很简单的小游戏，加入的人不少，都是本班的同学，从其他房间来的，男女都有，一群人坐在地毯上笑得前仰后合。

　　小班长对玩游戏没什么经验，就算沈韩有心相帮，依旧输得很惨，脸上全是纸条。
　　颜辞看了会儿，问他们还加不加人，他也想一起玩。
　　小班长一听，立马让出位置，逃也似的离开原地，引来一阵哄笑。

　　颜辞顺利加入游戏，柯元和傅煊在一边看着。
　　颜辞有备而来，且对自己的运气很有信心，他心里想着损招，没想到沈韩成了那个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