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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回 ...


  •   一日,紫鹃到黛玉那里说要进园子瞧瞧病了的晴雯去。
      湘云说道:“晴雯病了,干你什么事儿?”
      紫鹃道:“虽说与我无干,只是终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家的春芊又是和她最好的。我和姑娘说一声儿,我明日进园子里去瞧一瞧。”
      黛玉道:“你自去吧,看看匣子里面还有没有燕窝,给她拿去一牙吧。”
      湘云笑道:“她病了,你还搭上药材,宝哥哥可还怎么心疼呢?”
      黛玉啐了湘云一口,笑道:“你还嚼舌头呢,当心袭人听见心里不自在。”
      湘云道:“难道姐姐屋里还能有耳报神不成?!况且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哪里就当真了?”
      紫鹃也道:“姑娘们玩笑不当真,可自然有人会当呢。晴雯又是最听不得别人拿这个刺她的,这个月,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绞了头发做姑子的话了!”
      湘云道:“不说别的,这可真是仆随主人行了!”
      黛玉想起宝玉那“做和尚”的誓言,也不禁笑了。
      湘云道:“紫鹃姐姐自去吧,我和林姐姐说说话。”
      等紫鹃一走,湘云命翠缕守门,自己拉着黛玉进了里屋,悄声道:“林姐姐还记得薛姨妈说过琴丫头要出门子的话么?我总想着有些出入。虽说都知道薛二哥哥带着琴丫头上京为的是送嫁,可哪里就那么快了?!先不说别的,只说等开了春就成亲,只怕到时候连嫁妆也不能齐备;再者这话一传出去,男方家还没下聘,女家就定下了婚期,实在是丢脸至极的事情!”
      黛玉蹙了蹙眉,走到桌前,从汤婆子里取出茶壶倒了一杯云雾茶,递到湘云手里,说道:“琴丫头还没说呢,纵然薛姨妈想要越过琴丫头的哥哥去,那梅翰林可未必答应。”
      湘云嘟着嘴说道:“琴丫头虽然是后来的,可我心里却当她是亲妹妹待的,实在见不得那样的婶子算计自己的亲侄女,纵是为了宝姐姐,也太过了!听说琴丫头自从那天之后都是在碧纱橱歇着的,一步也没有踏进梨香院。可怜她和我原是一样的,寄人篱下怎能不忍气吞声?!”说道后来竟哽咽起来“只是她还有亲哥哥在身边支撑着,终究比我强些儿……”
      黛玉道:“难道天下独生的只有你一个不成?何必做司马牛之叹!你往日里说心里只当我和靖玉是亲姐弟,可见都是假的了。”
      湘云自己擦了泪道:“林姐姐太不厚道,我正伤心着呢,你还来编排我!”
      黛玉道:“你素来是个明白的,我说的那条道理你是不知道的?”
      湘云道:“我前儿听说琴丫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十分新巧,咱们去老太太房里寻她,哄她把那诗拿出来我们瞧瞧。”
      黛玉一听有这样新奇的诗,不由得好奇起来,更兼湘云眉宇开展,不想她再添愁绪,遂换了大衣裳,和湘云捧了手炉,姗姗往贾母房中走去。
      才至上房,门口的婆子早早的撩开帘子等两位姑娘进去,屋里邢夫人和王夫人及薛姨妈正和贾母说些世家之间礼尚往来,闲闻轶事等,在贾母跟前儿请了安,就往碧纱橱去了。
      麝月正倚在碧纱橱的门边,和一个小丫鬟闲嗑牙,见了黛玉湘云过来,忙站好了才行礼,湘云笑问道:“怎么是你?你袭人姐姐呢?”
      麝月答道:“大前天袭人姐姐家里来信儿,说是她母亲病重了,想女儿。求个恩典接袭人姐姐家去走走。谁知回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停床了,想来还要在家住一阵子呢。”
      湘云叹了一口气,等两人进了碧纱橱,看见只有宝玉探春惜春宝钗宝琴等人在,不由问道:“二姐姐人呢?”
      李纨道:“迎春昨天风吹了汗,有些受凉,我做主叫她在家躺着,免得小恙成了大病。”
      众人又说了几句,就到了摆饭的时候,贾母对众人道:“刚才我和你们大太太二太太商量了,如今这天又短又冷,以后就让珠儿媳妇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也是一样。等天长暖和了。再来回的跑也不妨。”众人都道是老太太慈心,体恤晚辈。
      等吃过了饭,宝玉第一个要走的,因心里惦记着晴雯袭人等事,探春惜春也想着迎春那里探望一番,湘云和黛玉本也要去的,只是贾母拦道:“这冷风朔气的,你们如何经得住?”两人便打发了身边的丫鬟送了些燕窝薄荷之类药材。

      晚间稻香村。
      碧月慌里慌张地一头闯进稻香村的茆堂,唬得李纨和素云都吓了一跳,素云见李纨皱眉,怕主子怪罪碧月,连忙上前扶起喘着粗气的碧月道:“做什么呢,慌慌张张的!”
      碧月也不顾素云,前言不搭后语的快速说道:“那小院子里面,玉钏儿撞门呢……门缝里都……见血了……原来还听见喊……我走的时候都没声了……”
      李纨也吃了一惊,吩咐素云安顿好碧月,又吩咐一个二等丫头进来,让她到院里看看门户是否紧闭,小爷睡了没有。
      李纨低头思量了一会冲素云道:“你去老太太院子里走一走,去瞧一瞧老太太院子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素云快步出了大观园,特地绕远路过金钏儿姐妹住的小院子,远远就看见两个老妇守在门口,不敢叫人看见自己行踪,不得已又转头绕了一条小路,到了贾母院前十分寂静,素云身上也没有差事在身,于是寻了以为小丫鬟去找以前相熟的百灵,那小丫鬟倒是嘴甜,只是一去不见踪影。素云正在那里干等的时候,门口就进来一群婆子拥簇着一个女子进来。
      那女子是一位梳了头的小媳妇,身量不大高,穿的是靛青色的织锦缎,虽是好料子,但是颜色太重,应该是有了年纪身份的妇人才压得住的,这衣裳再配上头上几件胡乱插戴的金钗,显得更加不伦不类。只是那小媳妇虽走的慢,身边还有几个婆子围成一圈,看的并不真切,反倒是那婆子中有几个眼熟的,好像是大房那里的人。素云抿了抿鬓角,掏出十几个大钱给贾母正房守门的林婆子道:“麻烦婶子寻个手炉给我,我到薛太太那里回了话就还过来。”等那婆子一走,素云就闪身进了里间,亏的是门口看炭盆的婆子正在打瞌睡,素云竖起耳朵也只听见老太太冷冷的说了几句话:“……这么大年纪也不知道保养…………且养着吧……等真……再抬……就是了……”素云不敢久留,悄悄闪身出去了,果然没有多久,那林婆子就拿着一个黄铜手炉过来了,笑着说道:“姑娘不嫌弃简陋就好。”素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双手接过道:“难为婶子了。”装出一副急着回话的样子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掀开手炉的盖子一看,果然只有两三块要烧完的炭,火星要灭不灭的,素云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咒骂了几句,随手把手炉交给院外打扫的小丫鬟:“看这天怪冷的,我这手炉还能暖和一刻钟,用完了替我还给林婆子就是了。”那小丫鬟果然感激涕零的目送素云出了贾府。
      素云回了稻香村,一一说与李纨听。李纨越听越皱眉,听到最后半晌无语,闭目思量:只听情形,那金钏怕是要发动了,老太太院里一如往常,是早有准备还是蒙在鼓里?这胎能否保住?若是保住了,是养在老太太跟前儿还是二太太身边?老太太精神一日不比一日,入了冬,越发懒怠动弹,只怕有心无力。若是儿子,二太太必定当成眼中钉一样;若是女儿,大概连老太太也未必放在眼里……
      此时碧月也缓过神儿来,上前给李纨换茶。素云见李纨半晌不说话,遂低声问道:“大奶奶,金钏儿那里……”
      李纨睁开眼,目光遥遥落在远处,低声道:“老太太那里必定已有了安排,我这做小辈儿哪好上赶着管长辈房里的事儿,今晚的事儿,你们就当作不知道,也不许传。知道了么!”
      素云和碧月微讶的张开了嘴,随后立即警醒过来,蹲身施礼后退下了。
      此晚是碧月上夜,固然没有睡好,连素云也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王夫人早早的就给贾母过来请安,哪想的到邢夫人竟比自己还要早,观其脸色,满面喜意,反观贾母,不过是
      邢夫人见王夫人有话要秉,难得伶俐一回,自称还要回去服侍大老爷,辞了贾母就往凤姐儿房中去了。巧的是这几日贾琏并不怎么在家,凤姐儿日日早起,听的小丫鬟传大太太了,忙打点起精神,出门迎接邢夫人。待请了安,亲自扶着邢夫人的手臂进了内堂,坐了上座,早有平儿端着小茶盘,上盛一个粉彩蟠桃花纹,寿字金边的茶碗,凤姐儿双手捧了奉与邢夫人。邢夫人尝了一口,便放在炕桌上,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喜色溢于言表的道:“今天来,是有一桩喜事儿和你说。”
      凤姐儿听了,心里一沉,难道是要给琏二纳妾,心里咬牙忍恨,面上仍做恭敬,笑道:“难怪我今天一早就听见枝头的喜鹊叫的欢,只是不知喜从何来?”
      邢夫人笑道:“我身边原有一个二等的丫鬟叫秋桂的,我看她为人细心,服侍主子又处处周到,再一件眉眼间长的还有点鸳鸯的样子,就把她给了你父亲,想着过一阵就提了她做大丫鬟。谁想到她竟然是个天生命里有福的,不过服侍了你父亲一晚,就怀了身子,喜得你和我父亲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你父亲立时就要摆酒抬她做姨娘,哪只她还是个这样忠心的丫头,只说名册上还是我的二等丫鬟,就算是有了孩子,也不敢尊大,等孩子生下来就抱给我养。这样的既听话又忠心的丫头哪里找去?!”
      凤姐儿听到“就把她给了你父亲”之语,就把心放下,又听见大老爷的通房有孕倒比父母要给琏二说妾更加吃惊,片刻后就蹲身给邢夫人福了一福,喜道:“原来竟是这样大的喜事,恭喜老爷,恭喜太太!”
      邢夫人又道:“这样的喜事哪有瞒着老太太的缘故?!昨天我就领着那孩子去了老太太那里,想着也叫老太太高兴高兴,没想到老太太反怪大老爷不知道保养,秋桂那孩子连个赏也没有。话说回来,难道不是大老爷看着大房子嗣艰难的缘故才纳了这么多通房?谁还愿意白担一个坏名声不成?我心里实在替你父亲叫屈!”语住,还拿起帕子点了点眼角。
      凤姐儿忙道:“老太太心疼儿子也是有的,等回过心思就好了,太太不比挂怀。”
      邢夫人点头道:“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只是老太太说等生了孩子再把秋桂的身份抬上去,我和你父亲都心疼她,所以今天来跟你说一声,你只在名册上悄悄的秋桂的名分抬上去,不叫老太太知道,到时候既全了你做媳妇儿的孝心,又不叫老太太生气,岂不是两全其美?”说罢,就直愣愣的盯着凤姐儿的眼睛,只等她一说有什么难处,就要发作起来。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是个浑人,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又叫平儿收拾几包安胎的药材,并几件金银首饰,让邢夫人过目一番,又道:“如今年前的账好不繁琐,我先趁乱悄悄的把姨娘的名字添上,这欠下的月例,今晚一起给姨娘送去。”
      邢夫人果然满意的点了点头,赞道:“果然你是个伶俐的。”
      等凤姐儿将邢夫人这尊大佛送走,平儿咂舌道:“谁想到大老爷那样的年纪了,居然还能有通房有身子!”
      凤姐儿“哼”了一声道:“说什么为了子嗣着想,不过是贪花好色罢了!也难怪老太太看大老爷不顺眼。不过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通房有了身孕,大老爷不知道有多得意呢!又是大太太抬举的,难免成了大老爷大太太眼里的宝贝,咱们只怕也要略避锋芒,你去吩咐厨房管事的,那秋桂要吃什么只管做什么,都从咱们的账里走!”
      平儿迟疑道:“奶奶真的要悄悄改了名册不成?”
      凤姐儿道:“能不能生,生男生女还不知道呢,我这里只说改了,月月也按照姨娘的月例分子送过去,想来大太太那里也无话。”

      且说王夫人见邢夫人走了,便斥退身边不相干的丫鬟婆子,到贾母跟前低声道:“昨晚那小院子里的发动起来了,我见老太太身子疲乏,也不敢惊动,吩咐人找了稳婆过去接生,今天四更天的时候生下一个女孩儿,只是她母亲产后失血太快,已经是没了。”
      话音一落,王夫人就感觉到贾母往常慈爱的目光变得和刀剑一样锋利,直射自己,不由得怕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忖办事并无纰漏,仍站的直直的。
      半晌,贾母的目光才移开,皱眉道:“她也是一个没有福气的,把她父母叫进来将人领出去葬了吧,到底和你也是主仆一场,给那白家夫妇三十两银子,也算是她这辈子的功劳。”
      王夫人一听竟是按照正经姨娘的份例,不免怒火中烧,遂道:“那这一项又从哪里出?前儿东平王府的大公子成亲还送了好大一注彩礼。”
      贾母道:“家里哪里就艰难成这样了?若是账上没有,就从你私房里出!”
      王夫人诺诺的应了,又问:“那孩子怎么办?”
      贾母怒道:“既是贾家的小姐,难道还少她一口饭不成?说起来那孩子也是你女儿,你想怎么办?”
      王夫人恨金钏儿恨的不得了,怎么还会自己养着?总是给老太太养着也抬举那孩子的身份,要按她的想法,最好是跟着她母亲一起去了才好!!
      贾母见王夫人不语,遂道:“给你家老爷写信说了这事,叫他起个名字。再去寻一个乳娘,两个嬷嬷,还在那小院子里住着就是,等会说话了在往人前领!”
      王夫人也无他法,只能恨恨应了,下去安排不提。

      且说袭人回了贾府,见晴雯大病才愈,又插手坠儿的事儿,心中不快,却也没有往王夫人处告状,只叫她搬出去,自己每日带着麝月上夜。宝玉要是胡闹,一应都推了;宝玉外出,只命秋纹碧痕跟着,仿佛也忘了当时是如何提防碧痕的了,连给宝玉的针线都不大动了,晴雯只得带病窝在屋里作活。宝玉只当袭人是想要偷偷守孝的缘故,麝月却是惊疑不定,几次试探袭人,袭人也不搭话,麝月更是害怕。好几个晚上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可巧这日宝钗带着香菱到怡红院看望宝玉,两人坐在一处说话。袭人见宝钗来了,亲自沏茶倒水,又说要做活,也不在宝钗跟前儿转悠。麝月就把香菱带出来和袭人一处说话。
      麝月问道:“才听说薛姨妈要给你家大爷说亲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喜酒?”
      香菱低声道:“麝月姑娘快别打趣我了!”转开话题说道:“如今我只盼着将来的大奶奶也是个读书识字的,定是个知书达理的。”
      麝月捂着嘴笑了几声,故意拉着香菱低声的道:“你开脸儿了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肚子也不见动静?”
      香菱又气又羞,啐道:“你也是个正经人呢,怎么也跟着人家谁会嚼舌头了?”耐不住麝月盘问,才小声道:“正房奶奶没进门呢,我怎么好有身子?要真是有了,岂不是给奶奶没脸?故而我每个月都要喝药的,喝了药了,自然就没事儿了……”
      袭人在一边听的两股战战,面如土色,心中好似响雷闪电。
      麝月低声叹道:“你心里难道不委屈?”
      香菱羞涩的说道:“这委屈什么?咱们服侍人的,要是抢在奶奶前面有了身子,就是给主子们添不痛快了,你看这府里的,有几个通房小妾有身子的?”
      麝月见袭人已经坐不住了,不一会儿,就指了一件事出去了。
      麝月见袭人不在,就自己给宝玉宝钗二人添了一回茶。
      宝玉道:“前个儿我屋里晴雯病了,可巧王太医家来给二姐姐诊脉,我叫人请了来给晴雯也诊一诊,如今已经好了大半。可巧紫鹃听说晴雯病了,替林姑娘送来一牙燕窝,我见那燕窝既是极为滋补,晴雯又吃的香甜,就想问太太讨一些,又怕惊动了老太太,好姐姐,常听说薛大哥哥在外走动,能否替我买上几两?”
      宝钗深恨宝玉性子厚道容易拿捏,又气那晴雯撒娇耍痴,黛玉借机卖好,勉强笑道:“这两个病西施倒是好交情!”又道:“既然你林妹妹那里有,怎么不去她那里问?”
      宝玉少见宝钗这样小性儿的时候,深觉活泼可爱,道:“妹妹虽然有,可她自己还要当药一样用,宝姐姐只当疼我了!”
      宝玉一时恍惚,说话略微造次,宝钗反以为是自己和宝玉更亲近的缘故,遂道:“罢了,你既然要用,我那里还有不少,送你几两就是了,又值当什么?你只管悄悄的,我今晚打发婆子去园子里给你送过去就是了。”又嗔道:“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病气岂是玩笑的?!要是真的过了病气,看你如何?头一桩,老太太,太太那里就是要不依的,弄不好,反倒连累了晴雯。诶!终究是袭人不在家,无人照管的缘故,才让你这样淘气!”
      宝玉又求饶了几句,方道:“我今天打发茗烟去花自芳家里看看,想来也快回来了。”
      宝钗点头道:“这才是正理,袭人又是惯爱操心的,想她在外面也惦记这家里呢。”
      忽而有小丫鬟来传话:“二太太正打发人寻宝姑娘呢。”
      宝钗带着香菱往王夫人那里去了,袭人方回来,只见面上重新匀的胭脂,丁点看不出气色不好。麝月本想着袭人为了收买人心,必定要安排自己服侍宝玉,也好遮掩一下自己的肚子,没成想袭人反而把秋纹提拔起来,俨然成了第二个自己!麝月行事素来稳重,思量了几回,既不愿在袭人面前做低服小,也不愿去王夫人那里告密,只得埋下这段秘事,越发小心服侍宝玉。袭人心里也晓得麝月的猜忌,却以为自己提拔秋纹,震慑住了麝月,更加深居简出起来。

      年前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王夫人与贾琏都写了信报与贾政知晓,贾政回信说这正是家族繁盛之兆,命今年祭祖要格外恭敬用心,方对得起祖宗的余荫。
      贾母见年前人事繁杂,也没有心思照料黛玉湘云,就放了两人回家。黛玉和靖玉姐弟团聚,十分欣喜;湘云却坐在车里神思不属。
      忽听来接湘云回家的婆子抱怨道:“太太在家的时候还念叨大姑娘呢,说是本来和好几家夫人说好了到人家府上去做客的,姑娘倒好,一去这么多天,太太只得挨家赔礼道歉,这也罢了,只是白费了那几个好人家……”
      因这婆子是史家主母跟前儿极有体面的嬷嬷,翠缕不敢上前喝止。
      湘云气的脸蛋彤红,啐道:“猪油蒙了心的……”才啐完,自己反而先怔住了,心想:若是自己早点出嫁,也能早点有自己的家了……

      贾母过了正月,又歇了几天,本想着将黛玉接来,谁成想贾琏房里还闹出一桩风流韵事来——大房贾琏处还闹出一个外室来!

      贾琏年前就听说父亲房里的秋桂有了身子,想想自己成亲这么多年还没有一个儿子,难免就把凤姐儿恨上,趁着凤姐儿忙碌,一连几日歇在尤二姐那里,和二姐柔情蜜意,翻云覆雨,好不快活!待到了年后,贾琏因家里祭祖,不敢擅离,不过打发人往二姐处送了五十两银子并几匹好布,几件钗环,捎了几句体己话。二姐尚且能忍酸,尤三姐笑着叫人收了礼,转手就把东西仍在地上,甩手出了。
      尤老娘道:“你要是正经被抬进了贾府,连你妹妹说亲的时候也有些光彩。给你说亲的时候托蓉小子问问林家的小公子有没有说亲的话,不知道蓉小子问了没有。你如今是他正经的婶子,也摆出小婶子的款儿来,打发人叫他过来问一问。不然他一时忘记了,倒误了你妹妹的终身。”
      尤二姐叹道:“我何尝没有虑过这一节呢,每常问了,她不是给我脸子看,就说我要把她也说给人家做二房,母亲实在是为难我!”
      尤老娘道:“她虽然乖戾些,到底是你亲妹妹,你不照看她,她还指望谁呢?好女儿,你别生她的气,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说自己想说亲?孩子家家的,面皮儿薄罢了!或是说的那几家不可心也是有的。你再打听打听贾府里那个叫宝玉的少爷多大年岁了……”
      尤二姐打断母亲说道:“母亲!那少爷是贾家老祖宗的眼珠子,心肝子,说亲晚是千挑万选的生怕委屈了那少爷,怎么还会看上我们这样的人家?”
      尤老娘不乐意的道:“嗨!你这孩子!人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哪有你这样自家就先丧气了的?!早些年的时候,我也听你大姐姐说过,那老太太都发过话了:也不一定要大富大贵的人家,只要品貌上佳,温柔和顺的,就是贾家倒贴嫁妆也是愿意的呢!你看你三妹妹,哪里比人家差?!你不挑好的人家,偏要挑那柳家那样破落户,存的是什么心思?!!”
      尤二姐委屈地道:“我难道立意要把妹妹嫁给破落户?母亲也太小瞧人了!三姐嫁的好了,以后也是我的臂膀不是?如今我是以色侍人,等到老了还去靠谁?说不得就要投奔妹妹妹夫家去了……”
      尤老娘年纪大了,心思未免就左了些儿,说话不思量,不妨伤着了二女儿,心里也不大好意思,忙又说了一车的好话安慰女儿。倒是二姐心里存了一段心思,隔天就病在床上,汤水不进的,把个尤老娘吓得直哭道:“我的儿,你这是何苦呢?都是我这张嘴造的孽——”
      尤三姐拦了母亲道:“还是正经请个大夫来家才是。”说罢,叫了鲍二家的进来扔了十几个大钱,叫她回去吩咐她男人请个大夫过来。
      那鲍二家的极有心思,笑着向前道:“这铺子里的赤脚医生算的什么大夫,不如往府里递个信儿,请个给太太姑娘们看脉的太医才好!”不妨听见尤二姐在屋里干呕的声音,心里又惊又喜,尖着嗓子颤着声音说道:“莫不是——莫不是有喜了吧——”
      尤三姐一个姑娘家,不知就里,尤老娘立时就怔住了,屋里的尤二姐也听见了,跟前捧痰盂的丫鬟也低声道:“奶奶好久没有换洗了呢。”
      尤二姐倒回被子上,喜极而泣,泪如雨下。
      尤老娘奔进里屋,坐在二姐床头,劝道:“我的乖女儿,快莫哭,要是伤了身子可怎么怎么好?”
      鲍二家的正要说几句贺喜的话,也讨几个赏钱,抬头一看,尤三姐面色阴沉不定,不知是喜是忧,是恨是愁。鲍二家的也就能不敢道喜,改口道:“还是往二爷那里递个信儿才是。”
      尤三姐没有接话,反而打发走了鲍二家的。慢慢往里屋走去,站在窗前给二姐福了一福道:“恭喜二姐修成正果!”
      尤二姐带泪笑道:“妹妹这是打趣姐姐呢!”
      尤三姐说道:“姐姐可不敢大意!这才是哪到哪儿呢!姐姐就是有了,也不过是一块血肉,谁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
      尤老娘啐道:“胡说,我看一定是个哥儿!快叫人往府里递话——”
      尤三姐跺脚道:“母亲糊涂!姐姐虽然和姐夫成了亲,可也没在长辈前过了明路,就是让那府里的正房奶奶知道了,谁知道认还是不认?”
      尤老娘道:“如何不认?”
      尤三姐道:“纵是认了,不过是把姐姐接进府里了,是二房还是通房哪里有我们说话的份?”说着也哽咽起来,“母亲这是诚心要害姐姐呢——”
      尤老娘诺诺道:“你素来是有主意的,你说怎么办?”
      尤三姐擦了泪道:“这进府的话不能我们说,必须得是二爷说;二爷说了,姐姐还不能答应,必然要拖得贾府长辈来人说话才行——”
      母女三人在屋里仔细商议了一番,按计行事不提。
      果然没两日贾琏就知道尤二姐停经喜呕,心烦嗜睡,喜疯了一般,立即套了马往尤二姐处去了。
      二姐仍在卧床,见了贾琏不喜反悲道:“二爷还来我这里做什么?”
      贾琏捧着二姐的手,小心翼翼的道:“可是有了?”
      二姐抽回手,转身背对贾琏也不说话,只见香肩因哽咽而抖动。
      贾琏心下忐忑,难道不是,遂道:“就是误诊也没什么大不了,二爷这几天都留在你这里,说不定过了两天就能有了……”
      尤二姐呼啦一下做起来,推着贾琏哭道:“二爷要我的命就是了!”
      贾琏不解,还是二姐身边服侍的丫鬟上前说道:“奶奶仔细身子,就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少爷。”
      贾琏听了这话,就晓得真的是有了,一把将二姐搂在怀里大声笑道:“既然有了,你还哭什么?”思量了一下道:“既然你已经有了,爷今晚就把你接进府里,你莫怕,只把你的东西带走,这院子还留给你母亲和妹妹住,如何?”又吩咐丫鬟:“给你奶奶收拾行礼!”
      尤二姐拦住,香腮带泪道:“难道我只为这母亲和妹妹发愁不成?我是为了肚子里的这个。”
      贾琏奇道:“你进了贾府,这孩子自然就是贾家的正经少爷,将来吃喝嫁娶自有公中的份例,你愁什么?”
      尤二姐道:“你常说你那正房奶奶是个母老虎,身边的通房丫鬟都好几年了,不过是个摆设。到时候这孩子还不成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贾琏道:“她虽泼辣,却不敢对你下手的,不然爷撕了她!”
      尤二姐心道:等你撕了她,我这孩子也保不住了。又道:“我心里怕,二爷还是放了我吧!”
      贾琏有点不高兴了,皱眉道:“这孩子要是生在外面,别说是老太太太太,就是我也不好为你做主了。”
      尤二姐见贾琏皱眉,心里怕得不得了,想了想尤三姐的话,定了定心神,道:“二爷这是要逼死我呢!”说罢,捂脸哭泣。
      贾琏无法,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几圈,怒道:“你要怎样?还是要我休了凤姐儿,光明正大让你做正房?!”
      尤二姐听贾琏声音冷下来,想是不满自己痴心妄想,也不敢再演,忙说道:“妾身也不敢妄想,不过要是能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想来大奶奶也能顾忌一二。”
      贾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别说是凤姐儿现在,就是终生无子,也没有休了她再娶的道理。不过凤姐儿的舅舅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二姐进府,还要好好谋划一番才是。遂道:“既这样,”有命丫鬟仆妇们悉心照料,自己回府往大老爷房里去了。

      贾琏在大老爷诉苦的时候,凤姐儿就在自尽屋里听到信儿了。凤姐儿也不是对贾琏的外室一无所知,只是过年的时候事务繁杂,只想着在等腾出手来之后再去收拾那个狐狸精,哪里能想到,居然,有了,身孕……还想光明正大的进来做二房——妄想!
      凤姐儿气的险些晕倒,平儿眼疾手快,忙上前把凤姐儿扶住,又叫丫头到了一杯茶过来安神。
      平儿哭道:“二爷好狠的心,总是要纳二房,也该先和奶奶说一声……”
      凤姐儿气到极点,“哼”道:“咱们去老太太那里说理去!”领着平儿主仆二人嚎啕着就往贾母正房去了,彼时邢夫人,王夫人并尤氏都在老太太跟前凑趣说笑。不妨凤姐儿披头散发的闯进来,要贾母做主。贾母不知底细,忙问是怎么回事。
      凤姐儿哭道:“二爷要休了我呢!直说我行嫉妒事,进门几年又是无子,就是到衙门那里我也是无话。老太太——”
      贾母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这样不找边际的话传出来?想是那琏二又抱怨一两句,看把你吓得!快起来,好好说话!”
      凤姐儿又哭道:“二爷如今连人家都找好了,就是大嫂子的娘家妹子,有貌有才,我王熙凤就是投胎一百次也赶不上人家的一个指甲!大哥哥和大嫂子亲自准备的嫁妆,怎么还能有错?!”
      尤氏尴尬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个劲儿的说:“必是凤姐儿听错了。”
      邢夫人王夫人都道:“有话好好说,泼妇一样的胡闹成什么样子?!”
      贾母又命尤氏将凤姐儿搀起,尤氏才近了身,就被凤姐儿一把扯住袖子,滚进怀里,凤姐儿看似挣扎,实际上又抓又挠,几下子尤氏脸上就起了血道子,凤姐儿哭骂道:“你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死绝了男人了!我来了你家,干错了什么不是,你这等害我?或是我处处挤兑拟了,你心里不甘,要挤我出去。如今咱们公同请了合族中人,大家觌面说个明白。给我休书。我就走路!”说罢有哭巧姐命苦。
      尤氏有苦说不出,却是对不起凤姐儿,只晓得哭。
      邢夫人见了凤姐儿出丑,心里乐意,喝到:“还不起来,你笼络不住男人还怪上别人了?!”
      邢夫人才说一句,凤姐儿就晕倒在地,只见站出点点血迹,把贾母等都给骇住了。众人也不敢移动,只把凤姐儿安置在碧纱橱,又叫了太医过来。大老爷那里并贾琏也知道了,大老爷晓得如今王家风头正健,又兼贾母年前才给了自己没脸,不愿意去触霉头,只吩咐贾琏到老太太那里瞧一瞧是怎么回事,若是凤姐儿胡闹,必要镇她一镇。才说着呢,就有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来说:“老太太叫琏二爷去给奶奶认错呢!”贾赦和贾琏面色都不好,贾琏也不敢不应,只得垂头丧气的跟着丫鬟去了。
      贾琏到时,被贾母说了一通,心里还在埋怨凤姐儿装晕,那成想那请来的王太医回话道:“奶奶虽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见了红,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又兼肝气不平,要想保胎,实在万难!”又开了几剂方子保胎。
      贾母恨不得捶贾琏两下,怒道:“为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子,就把你媳妇气成这样!你还对得起你媳妇么?若是你媳妇的孩子保不住,你那野种子也不用接回家了,直接死在外头就是!”又命将凤姐儿抬回家去,仔细保养,吩咐平儿道:“你奶奶醒了,好生劝着些儿,千万不要在生气。”“等她一醒,我就过去看她。”又命贾琏:“端茶倒水,要是哄不回来,唯你是问!”
      贾琏心中甚是悔恨,想着要是晚点说就好了,固然高兴凤姐儿有孕,究竟嫡亲的孩子要强过尤二姐的孩子,只是凤姐儿不知保养,一味贪权,反而显得自己这回没了理,叫凤姐儿踩在头上,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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