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回 ...
-
一日，靖玉到林府的地界看了房子，晓得地基虽无虞，只是房子大多凋敝的厉害——当然是以靖玉的眼光——肯定是要大修一番的。
只是管家说道：“如今各处皆在建造省亲别墅，木料工匠的价格腾贵，若是不急，缓一缓也能省下一笔。”
靖玉说道：“林家自有船，先到江南两广多寻一些好木料备下，修完了主宅，还有庄子呢。等到省亲的时候，京城定余下一批工匠无事可做，到时候再雇佣他们，也没的给他们挑拣了。”
管家连说这个主意好，又说没有制图的先生。
靖玉心想，少不得要让那个山子野先生来制图了，于是说道：“这个我来筹划，你们不必费心了。”
又交代了各项事宜才打道回了贾府。
偏巧这日是王夫人嫂子的生日，贾母只说自己不耐烦走动，只命王夫人带着宝玉和探春去了宝玉舅舅家。靖玉回了碧纱橱后，知道贾母还在小憩，就往黛玉的院子里去了。
到了黛玉那里，黛玉竟然不在，只有阿朱和春芊对坐着做针线活。
阿朱见靖玉来了，起身让座，春芊也去沏茶，阿朱说道：“姑娘这会子去二姑娘那里下棋去了呢。”
靖玉点点头，从春芊手上接过茶，润了润喉说道：“我来问你一些事。”
阿朱使了个眼色，春芊就拿着绣棚去门口的小敦子上作活。
靖玉问道：“这阵子总没空闲，今日来问问你，姐姐这里到底如何？”
阿朱低头想了想，慢慢的说道：“姑娘这里，各处虽然好，却住不长久。”
靖玉听阿朱说的隐晦，可心里却听的明白，也静默了一会，才说道：“我心里有了打算，只是你也看的出，姐姐在这府里最舍不下的还是外祖母。想要搬出去，也要一载两载。”
阿朱附和道：“旁的不说，只说老太太对姑娘这般宠爱，就是宝二少爷也未必有这样的福气。”
靖玉晓得贾母对黛玉好，只是却认为未必能好过宝玉，到不知阿朱这话是从何而来。
阿朱解释说道：“姑娘屋子里摆设的物件，除了家带来的，都是老太太亲自挑的；姑娘的衣裳除了贾府里每位姑娘的份数，老太太都是把自己体己里的好料子拿出来每月单作几件，就算花色用不上也赏了几十匹，要不是换了院子，原本的屋子里也未必放得下；还有每月的份利，老太太每个月都让鸳鸯送来十两碎银子，就是院子里妈妈的钱也比别处的多出两百文……”
靖玉心想这些也就罢了，虽然自己揣测可能会是当初黛玉给贾母送银子的缘故，只是黛玉心里肯定不会这样想。
阿朱接着说：“那日姑娘和少爷刚把翡翠枕和人参献给老太太，第二日王夫人就过来走了一圈，我看她们打量了好一会子。只是那时姑娘不在，我也不好撵人。通看不出是大家出身的人物，那眼睛就没离开那羊脂玉瓶，。人一走，我就把那整套的翡翠杯给收了起来。过后琏二奶奶过来的时候倒还规矩些。这是一件。还有第二件，那宝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第三件就是贾府治家不严，这丫鬟婆子们没事最会说嘴，我虽不经常出去，可但凡出去，总有人叽叽咕咕的，不止说林家，只要是主子，就都在下人们的嘴皮子上，只老太太房里还好一些。”
阿朱见靖玉没有说话，抬头看了靖玉一眼，小声的说道：“还有一件——那宝二少爷有时候做事也未免狂狷了些……”
靖玉冷哼了一声才嘱咐道：“姐姐身边的人，还要阿朱姐姐仔细看好。至于那个宝二爷，只需拿出规矩礼数来就好。”除此之外，又细细问了黛玉的饮食起居。
靖玉正说起以后每天给黛玉熬些燕窝吃的时候，院子里就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美貌的丫鬟，见了春芊，那丫鬟更是不见外，只嚷道：“气死我了！”
春芊赶紧跳起来捂住那个丫鬟的嘴，说道：“大爷还在里面呢！”
靖玉走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晴雯。晴雯见了靖玉，唬了一跳，赶忙行了礼。靖玉也不想追究，看了看日头，也快到饭时了，转过头对阿朱说道：“明天我拿一包燕窝和冰糖来过来，你也会做，别使别人经手。”嘱咐完，就走了。
晴雯在阿朱面前极老实，这会子连话也不敢说了。
阿朱说道：“我们家大爷待人谦和，定不会说你的。”安慰了几句，看晴雯还拘束的很，就笑着说去厨房看看，留春芊陪晴雯说话。
阿朱走后，晴雯就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厉害的人！明明和我同岁，我却不敢在她面前大声！”
春芊把晴雯拉进屋里，拿了果子给她吃，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说完了不解气，又在晴雯的脸上掐了一把才罢。
晴雯也不躲闪，叹道：“今个儿是我莽撞了！”
春芊说道：“你也知道呢！”又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晴雯横了春芊一眼说道：“还不是你家那个大爷闹的！”
春芊奇道：“又关我们家大爷什么事儿？”
晴雯说道：“要不是我们屋里那个混世魔王见了你家大爷身边的两个千般万般好的姐姐，怎么会想起我这个毛丫头来？就因为宝玉使唤我倒了两次茶，就成了别人眼里的罪过了。如今正要想法子发作我呢！”
晴雯还待细说，雪雁却进来了，说是林姑娘要和二姑娘一起用饭，晌午就不回来了，让院子的人自己先吃吧。
晴雯也不好多留，只说改天再来就走了。
第二日，湘云就被贾母接了来家。
湘云和靖玉见了礼，就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来打量靖玉，只觉“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还不足以形容靖玉的品格，当真是林姐姐口中“超然独达，远神自出”，不加修饰，便有龙章凤姿。
湘云笑着推了宝玉一把，说道：“可把你比下去了！”
宝玉笑着说道：“我自是心服口服。”
靖玉虽然笑着不说话，可是心里倒是佩服宝玉的赤子之心。
湘云急急地说道：“早听林姐姐说你去过好些地方呢！也给我们讲一讲你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山水景致可好？”
宝钗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又点了点湘云的额头说道：“你哪里就这样急了？连杯茶还没用呢！”
紫鹃和夏芙忙忙端上茶来，笑着说道：“自然有茶，因姑娘想用靖玉少爷来的时候带了一套翡翠杯，故而用的时间久了。”
屋里面有一云、二宝、二玉、三春，整整八个主子，一套翡翠杯上来，也没有怠慢了谁，泡的还是蒙顶的甘露茶，众人都交口称赞，这一来，话就岔开来了。只是湘云不依不饶的，又提了起来。
靖玉笑道：“我虽去了几个地方，不过是走马观花罢了，只是我每到一地，就会作画留念，等我把箱笼收拾好了，再拿出来给各位姐妹点评可好？”
探春说道：“这个主意是极好的。”
连宝玉也兴致勃勃。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鸳鸯就过来说贾母那里传饭了，还让姑娘少爷们都过去吃。
虽然黛玉已经换了院子，可晚间的时候湘云仍是宿在黛玉处的。
湘云眼看着阿朱出了门还没转过头来，等黛玉推了推她才转过身来笑着说道：“这个美人姐姐实在是让人喜爱！通身的气派竟不像是一个侍女！”
黛玉低声把阿朱的事情告诉湘云。毕竟阿朱还没满二十，一则一般的侍女没有这个时候就放出的，二则不想让湘云也跟着一帮不知就里的人打趣阿朱。
湘云听了后点点头，说道：“这才是正经的人家该做的事儿。”于是放下话题，不再提起。
且说省亲日子已定，省亲别墅的也渐渐成型。
当时贾蔷支取的三万两银子名头是为了买学戏的小戏子，实际上除了戏子还要有戏班子的行头摆设，教唱的师傅，一应几十人回到了贾府。
原本紧靠着荣国府的地界被划到园子里了，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地方好安置这些人。王夫人就和薛姨妈商量了一会，发了话，委屈薛姨妈把梨香院腾出来。
宝钗问道：“怎么偏偏要我们挪院子，为了这些个戏子实在名声不好听！”
薛姨妈说道：“新搬得院子离着宝玉的院子还要近呢！这不是一桩好事儿？况且咱们换了院子，一应的供给都是你姨妈给拨的银钱，连每日的灶上的米钱和菜钱也不用花费了，岂不是好事？”
宝钗笑着说：“母亲真是思虑周详！”
母女两人说罢之后吩咐下人们收拾东西。
点完了箱子，宝钗晓得装银子箱子少了两个，心里疑惑，支走了同喜和同福，悄悄的和薛姨妈说了。
薛姨妈拍着宝钗手道：“我的儿竟这样心细！那些银子原是你姨妈和我借的。”
宝钗听了大吃一惊，说道：“难不成姨妈家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薛姨妈笑着摇头说道：“怎么会？不过赶着在省亲的日子前盖好，一时周转不开罢了！”
宝钗皱着眉头说到：“依我看，这国公府也未必到这个地步。莫不是凤丫头接着盖院子的名头自己捞钱吧？我瞧着少了两口箱子，母亲到底借出去几万？”
薛姨妈想了想，说道：“咱们家来的时候倒是把家私大部分都带来了，统共十四万两，如今借出去三万两。”又说道：“到底有你姨妈在呢！借凤丫头几个胆子她也不敢朝我们下手。”
宝钗尤不放心，问道：“可是写了借据的？”
薛姨妈好笑又好气的看着宝钗，忙忙说道：“快住嘴吧！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薛姨妈见宝钗不放心，慢慢的劝道：“你以为这个园子是十几万两就能盖好的？你也太小瞧这皇家的气派了！且不说那十几个粉头戏子的班子搭起来就要三万两银子垫底，这买地买房的那一样不要用钱？况且这园中的一应亭台楼阁，修渠架桥也不过是刚摆了个架子，就花出去十几万两了！更何况还要有古董摆设，奇草异花，还要有珍禽异兽，听说还要加盖一座庵堂，更不要说这请些有修行的女尼来。这些还不知道有多少银子金子才够呢！这几万两也不过就是周转一时罢了！”
薛姨妈看着宝钗诧异的样子继续说道：“这样的事情不过是看在亲戚的情分上，我们才有资格帮一把，不知道有多少捧着地契房契来做管家的都被撵走了呢！这样的话传出去，人家必定会想，为什么要有借据？不是这个其亲戚太小气，就是怕这贾家不肯还。这话传出去到哪里都是难听的话。这里到底是国公府里，不是说做商人的那一套规矩要不得，只是这样的世家自有他们的规矩，两相比较，自然是要依着他们的规矩来。你千万莫要在外人面前露出行藏来！”
宝钗一边听脸就一边红起来，暗暗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本来自己皇商出身，稍逊体面，若是露了性急，可不是让老太太更瞧不起？
薛姨妈拍了拍宝钗的手说道：“你晓的就好。”
母女两个又说起薛蟠的事情来，宝钗道：“哥哥这几日倒很是在家歇了几日。”
薛姨妈不好说是薛蟠是因为在勾栏院里混的日子久了，伤了元气，只好在家休养的话，只能说：“他若是以后都能如此让人省心，就是我们娘俩的造化了。”
过了几日，凤姐儿果然来寻靖玉说话，只是并不明说，话里话外的打探靖玉把那十八万两银子如何处置。
靖玉也装作不知情，说道：“变卖扬州的产业本是不孝，可是事出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回了苏州之后又置办些庄子和商行，已经花用了大部分。如今到了京城也不能坐吃山空，管家出主意说还是要置办些产业才好。”
凤姐儿看靖玉神态自然，并没有担心自己窥视这笔财产的意思，可是心里一点也不相信贾琏口中“不能小觑”的靖玉会不知道自己的意思。凤姐儿也思量不透靖玉是以为有了老太太做靠山所以才有恃无恐，还是认为贾家借银也不过是小事一桩。凤姐儿无奈的抬手抿了抿鬓角，埋怨王夫人把这个差事推在自己身上。她这面还想再说两句，那面平儿就进来了，说是东府的蓉哥儿过来回话。凤姐儿无奈，请了贾蓉进来。
贾蓉进来后给凤姐儿和靖玉都行了礼，方拿出一份单子来，放到桌上，才说：“园子里各处各色的帘栊帐缦的数目，还有定下的几对珍禽。”
凤姐儿拿过单子，看着上面的数目：
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
帘子二百挂
猩猩毡帘二百挂
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
黑漆竹帘二百挂
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
椅搭，桌围，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
凤姐儿叹了口气，故意把单子扔到桌子上，说道：“既然有了数目，怎么还不快去办？”
贾蓉知机，说道：“还得请婶子把银子支给我，侄儿才好去办事。”
凤姐儿瞪了贾蓉一眼，呵斥道：“我哪里有银子！”一面又去看靖玉。
靖玉只笑着不说话，凤姐儿的心就凉了半截，只能说到：“我去查一查账，还有哪处能挪出一笔银子来，你先回去吧。”话说着，就看贾蓉冲自己努嘴，凤姐儿又瞪了贾蓉一眼，才看到靖玉拿起那个单子，慢慢的看起来。
凤姐儿不敢多说，贾蓉也不说话，屋子里就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靖玉看完单子，直接说道：“二嫂子可是一时间周转不开了？”
凤姐儿知道靖玉已经参透自己的意思，面上有些下不来。
靖玉又说：“诶，若是一时间凑出这么多现银，确是难事！”
凤姐儿听到这里，面色又好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都说我当家很威风呢！哪里有谁知道我的难处？为了盖娘娘这次的省亲别墅，府里的银子流水价一样的花出去。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来无米之炊。况且贾家纵拿得出这笔家产，也轮不到我来处置……”凤姐儿说到这里，就停了一下，一双美目直视靖玉。
靖玉笑着说道：“我那里倒还有一笔银两是在老太太那里，如今我取了来，借给二嫂子可好？”靖玉这样说，也不是在撒谎。靖玉来时，贾母要把当时黛玉拿来的银子原封不动的还给林家，靖玉只说本就给外祖母的花销，若是外祖母执意不肯收，那就算是林家寄放在老太太这里的，贾母方又收起来。
凤姐儿听了这话，脸色骤变，蓉哥儿笑着圆场：“若是让老太太知道了，一时伤心着急，倒是我们小辈儿的过错了。”
靖玉点点头说道：“也是。”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把那张单子收到袖里，说道：“我看这单子上竹帘倒是有不少，林家在江南买起来也方便，不如我就把这张单子拿给我家的管家，令他限时买了来岂不好？”
凤姐儿和贾蓉都一时间怔住，这单子他是拿去了，可这到底是要钱还是不要钱呢？两人都不敢问，还是凤姐儿最先回神，笑着说道：“我听琏二爷说林家的管家最是忠心能干，如今这件事就托付给弟弟了！”
靖玉为什么要拿单子呢？这就好比，皇帝吃一个包子，民间只卖五文，价目报到皇宫里却要十两。靖玉虽说也拿了几万的东西来，只是都是最低的价钱，看起来倒好像贾府借了不少银两。
靖玉说道：“我今天把我家的大管家唤来，明天给你们回信。”
靖玉想到道别，想起一件事又说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儿来麻烦二嫂子。”
凤姐儿和颜悦色的说道：“有什么事儿尽管和我说，怎么还生分起来了？”
靖玉笑着说道：“我们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年久失修，我和姐姐商量着要修一修，还要加盖一个花园，只是没有个这样的通才。因此还的要你们帮着荐一个先生才好。”
贾蓉笑着说：“这有何难？给我们园子制图的那个山子野就是个顶好的，就算靖玉叔叔要修一个江南的园子也难不倒他，改天就带他来见你。”
凤姐儿把这件事告知王夫人时，王夫人仍然叹气，说道：“这次就便宜这个小子了！”也不再追究。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