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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柳氏一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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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平荣送到厢房安置好后,秦墨白又回到赞政厅,继续看他还没看完的书。
他最近在看一本名为《沉冤断案》的作集,笔者未署名,是由十几位主簿官吏共同完成的,文中收录了大殷朝历代以来的真实案件。
虽然里面负责断案的官员皆以其官职替代称呼。
但秦墨白心细如发,还是从文章的一些细枝末节当中察觉出了一些线索。
曾经在殿试中获得前三甲,高中探花,后来又历任御史台侍御史。书里写的这个胆敢弹劾亲王世子的“御史大人”是谁,秦墨白心中早已知晓。
——现任御史台御史大夫(从三品),万俟慈。
二十年前。
大殷朝堂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早朝时,新官上任的侍御史(从六品下)竟然向辰帝弹劾亲王(正一品 世袭)!
“因私废公,不辨是非;收受贿赂,姑息养奸。陛下当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这话竟然是出自一个小小的侍御史之口。
众人皆大惊。
就连辰帝都倍感诧异。
亲王大怒,立刻辩驳道,“黄口小儿!不过是考了个探花之名,竟然在殿前放肆!”
万俟慈手持玉板,面色不改。
“下官乃御史台侍御史,替陛下纠察百僚,弹劾不法。职责所在,何来放肆一说?”
在万俟慈的弹劾之下,辰帝顺势将亲王及其党羽收押大理寺,由三司会审定罪。
虽然辰帝早就有了对付亲王的心思,但在当时亲王手握重权的情形下,连辰帝都不能轻举妄动。
万俟慈竟然敢调查他的底细,还把他贿赂官员草菅人命的官司查了出来,其智慧和英勇非常人能比。
除此之外,万俟慈在任职侍御史期间还弹劾过其他数十位官员,大大小小的官吏不论品级高低,被他缠上之后几乎都无法独善其身。
久而久之,大家都在私底下称呼万俟慈为御史台的“探花史”。
直到多年之后,万俟慈被调离御史台台院,这个称呼才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大人,吕先生来了。”赞政厅门口看守的衙役在外禀告。
秦墨白放下书,起身将门打开,吕彻正在外面踱步。
“吕先生,进来说吧。”秦墨白说。
吕彻摇摇头,“不了,老夫一会儿就回。秦大人,御史台的廉察史是不是已经在厢房住下了?”
“嗯?”
吕彻语重心长道,“老夫知晓你不喜欢与官场有所牵扯,但言语之间还是应该注意分寸,别让他们留下什么把柄。”
“我知道了,多谢吕先生提点。”
吕彻是秦墨白从小读私塾里教书的老师,所以秦墨白对他尤为尊敬。
二者虽然官民有别,私底下却十分亲近,因此吕彻才会特地前来嘱咐几句。在他眼里秦墨白阅历尚浅,不懂得人情世故,幸好身边有郭玅辅佐才能如此顺风顺水。
交代完这两句后,吕彻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
回过头来,“朝廷来的平大人,不知怎么……竟然有几分像荣荣。”
秦墨白看了看他,并未搭话。
“唉,老眼昏花,也许是老夫看错了。”
吕彻摇摇头,朝秦墨白行礼后转身离开了县衙。
次日后。
平荣等人的纠察工作正式开始。
从户口赋役到仓库粮房,还有百姓们的农田桑耕,事务锁碎复杂。
相较之下,秦墨白身为一方父母官反而显得无所事事。
毕竟瓶水县太小了,人口不足千人,又能出什么大事呢?
秦墨白对廉察史的到来并不担心。朝廷来的廉察史需要巡查整个州县下属的所有官员,哪有时间在瓶水县这种小地方久留?
随便应付一阵子,不出两日,平荣一行人便也就离开了。
至于认亲,分别多年,当日情分恐怕早就淡了。即同朝为官,各自安分守己,尽忠职守,便足够。
“大人!大人!”
“出事儿啦!秦大人!”
当天晚上,深更半夜,秦墨白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惊醒,还没来得及穿上靴子,就听那惊堂鼓的声音如雷贯耳般传到了内宅。
秦墨白上任这些年来头一次有人击鼓鸣冤,恰恰又是在廉察史来的时候。
兹事体大,秦墨白迅速穿好官服戴上官帽,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此时,郭玅和主簿已经侯在大堂外了。见秦墨白来,郭玅连忙上前。
在他耳边低语,“大人,有一农妇在衙门口喊冤,是否现在唤她进来?”
秦墨白回过头,见平荣和两位亭长也睡眼惺忪地出来了,叹气,“升堂吧。”
“升——堂——!!!”
片刻之后,衙役将那击鼓的农妇带至大堂内。
秦墨白坐在暖阁之上,郭玅站在他的后侧,主簿则是坐在下方左侧的书案前,负责记录案情。
右边多加了一套桌椅。
平荣身份特殊,便以督察的名义坐在堂下右侧旁观。
“堂下何人?因何事击鼓?”秦墨白问。
农妇答,“禀告大人,民妇柳兰英,是瓶水县小柳村人。民妇要状告同村的寡妇王氏,她杀害了民妇丈夫,还将其丢进河里伪装成失足落水。求大人为民妇做主啊!”
秦墨白思考时,郭玅凑到他耳边小声提示,“她丈夫半月前失足落水,尸体沉入湖底,还未捞出。”
说完,郭玅问柳氏,“柳氏,你状告王氏谋害你的丈夫。可有证据?”
柳兰英身穿灰色棉麻所制而成的裙子,面色憔悴苍白,额角的碎发已经有些花白。
她跪在地上,哭诉道,“案发时,只有那王氏在场,不是她杀的人还有谁!”
郭玅皱眉,“柳氏,你既无人证也无物证。空口无凭,深夜前来叨扰县令秦大人,还惊动了朝廷来的御史大人!”
平荣听到自己,登时觉得不困了。
张着眼睛望向暖阁内的秦墨白,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县丞郭玅。
与其他地方县衙不同,他发现县令大人似乎并不爱说话,只是垂眸静静看向堂下。代为审理案子的,似乎是那位县丞。
“无妨。”平荣出声,“且听她说说吧。”
郭玅原先想将这擅自击鼓鸣冤、惊动了所有人的民妇支走,等明日升堂后再安排人为她代书诉状。
可既然平荣已经开口,他只得眼神寻求秦墨白的意思。
秦墨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盘问。
“柳氏,既然两位大人许你继续说下去,本官便问你,为何说是那王氏害了你的丈夫?”
“多谢大人!”
那民妇说得声泪俱下。
秦大人话并不多,看上去也神情也没什么波动。
平荣忍不住看他,甚至忍不住打断郭玅的话,自行去询问那柳氏,“你刚才说,王氏与你丈夫私通。既然如此,又为何会杀他?”
柳氏对答如流。
一番话下来,众人才知晓。
原来,王氏的丈夫去世后,便与柳氏丈夫私通,索要钱财。柳氏丈夫不愿给钱,王氏便将人推进河里淹死了。
堂上众人闻言,都露出唏嘘的神色。
这时,沉默不语的秦大人终于开口。
语气淡淡,沉静无波,“你丈夫死了半月,为何今日才来喊冤?”
柳氏脸上浮现出一丝慌乱神色,很快又回答,“民妇……民妇先前不知道是那寡妇王氏干的。”
郭玅眉头一皱,立刻大声训斥,“胡言乱语!方才你说亲眼看到王氏推你丈夫,怎么这会儿又忘了?”
“啊,是,是!民妇一时记错了,是那王氏……”
“还不速速如实招来?”
柳氏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吓得一瘫,“民妇糊涂了,县令大人赎罪。”
眼下夜深,秦墨白拢起袖口,站起身,“暂且收押,明日再审。”
“是。”
衙役上前就要拖人下去,柳氏立刻吓得面色惨白。
牢狱那可怕的地方,就连寻常壮汉见到了都瘆得慌,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在里头过夜?
连忙跪地求饶,将事情全部招待了。
原来,她前日与寡妇王氏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因王氏嘴皮子利索将她痛骂一顿,回去后柳氏越想越恼怒,便想出这么一招来诬陷王氏。
“我听说,只要击鼓鸣冤,县令大人一定会主持公道,就,就……”
胡乱击鼓,惊扰官员,还诬陷无辜。
“念在初犯,着十大板,明日执行。”秦墨白拂袖,丢下两枚令签,转身离开大堂。
县令大人速来冷淡,旁人难以揣度其心思。只有郭玅意识到自家长官生气了,于是摇摇头。
朝着堂下还在座的平荣说,“如此小事竟然惊动了御史大人,下官实在惶恐。白日操劳,几位大人还是早些回厢房休息吧。”
平荣起身回了一礼,并不在意秦墨白率先离开的事情。
相反,从方才秦墨白的眼神中他更加确定了对方就是自己兄长的事实!
兄长素来少眠,睡得浅,听不得一丝风吹草动,所以最讨厌旁人惊扰他休息。
而平荣恰恰相反。
他小时候活泼好动,睡觉也不安生,总喜欢半夜三更偷偷潜进兄长屋里,两人就那么挤在一张床上睡。
每每秦墨白被他吵醒,眼中就有这样无奈又气恼的神情。他不说话,更不骂平荣,只是翻过身不理人。
平荣目光跟随秦墨白的背影,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墨白,秦墨白。秦大人,果真是他兄长!
当天凌晨,天未亮,秦墨白又一次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
他合上衣襟,坐起身唤小厮,“来人!”
看门的侍童入内,目光躲闪,“大人,方才衙差大人见您房外有人影鬼鬼祟祟,似乎想潜入屋内。”
秦墨白没说话。
“衙差大人一棍子将那人打晕了!”
家中何时遭过贼?大胆鼠辈,居然扰他清梦。秦墨白面色冰冷,似是有郁气要发作。
侍童结结巴巴说,“是……是御史大人……”
“……”
朝廷来监察地方的命官,竟然被他手下衙差打晕了。
秦墨白抿了抿唇,再也没有了睡意。
再者。他潜入自己房外是为何?
侍童小心翼翼挑起眼皮偷看秦大人的反应。
虽说秦大人爱民如子,性情温和,但身上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冷意,衙门里的人都怕他。
真不知晓秦大人会不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不过,侍童意外地发现,秦大人手指轻轻搭在额角,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并未恼火。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