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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瓶水县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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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白告别了平荣等人后,径直走出茶馆,店小二跟在后头,殷勤地将他和郭玅送到门外。
“两位大人慢走!”
秦墨白点点头,忽然看到门口的柱子上拴着两匹马。
回头朝店小二说,“楼上坐的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纠察弹劾地方官吏腐败之风。刚才的每一文钱,都要算清楚。”
郭玅闻言,立刻补充,“可知你给我家大人惹来多大的祸患吗?”
店小二登时冷汗淋漓。
他哪知道呀?
“是是是,大人恕罪,小的记住了!”好在郭玅只是将他言语斥责了一通,没有再继续追究罪责。
茶馆就建在县衙不远处,秦墨白与郭玅二人步行往回走。回程途中,郭玅问,“大人为何没有将刺史一事告知平大人?”
“人多耳杂。”秦墨白答。
郭玅点点头,又说,“上次秋季巡察,御史台派遣专史知枝州似乎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嗯。”
“刚才大人是不是生气了?”郭玅笑了笑,“平大人年纪轻轻便得朝廷重任,口气轻狂了一些倒也是人之常情,大人不必跟他计较。”
秦墨白道,“他是朝廷任命的廉察史,临埠县之事已经将他置于高地,若再不谨于言而慎于行,恐惹祸端。”
郭玅听出他语气中有些不合立场的说教的口吻,便道,“看来是下官多虑了。原来大人很喜欢这个平大人。”
两人一路无话。
瓶水县。
县衙。
秦墨白和郭玅回到县衙时,外墙隔壁的书院内传来求学孩童的诵读声,他们正在齐声背诵《经学》。
书院是由原来建在大门东侧用来宣讲圣谕、教化百姓的彰瘅亭改建而成,紧紧依靠着县衙大院,教书先生斥责的声音从里面清晰地传进衙内。
“吕先生又发脾气了。”郭玅说。
秦墨白往那个方向看了眼后,脚步没有停顿,径直穿过右侧的角门走向大堂。
县令大人不太多说话,郭玅作为下官早已见怪不怪,跟着秦墨白往里走时,又说,“下官稍后命人将东西厢房清扫干净,平大人和两位亭长今日便可在此住下。”
早前秦墨白就听说了此次秋季巡察的州县当中包括知枝州及下属各县。
上个月临埠县官匪勾结被廉察史弹劾上奏朝廷,使得辰帝勃然大怒下令处斩县令裘怀,这件事迅速传遍了各县,所以秦墨白对廉察史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前些日子秦墨白还收到了来自州刺史蔺鸿达的书信,其大意是在敲打各县官员自查自纠,以免被廉察史抓住把柄后又让他受到牵连。
“郭大人。”
“是。”
“来赞政厅。”秦墨白道。
大堂两侧的赞政厅是县令用于议事的办公场所,秦墨白心中还惦记着刚才在茶馆内没有说完的话,可惜眼下并不是再提此事的时机。
郭玅心思细腻,善解人意,自然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加快脚步。
两人来到赞政厅,看门的衙役见到两人后自行退到一边,一左一右合上了外面的两扇门。
赞政厅内。
秦墨白坐到书案前,只见他的桌上堆满文卷档案,但每一本都被分类规整在一起,看上去满满当当却并不凌乱。
他从一堆书卷的最下面抽出两本册子,那上头的封皮用小楷黑字写着“知枝州二十八县——赈济荒灾账簿”。
思考了片刻后,秦墨白将它递给郭玅,“找个稳妥的地方。”
“下官明白。”
郭玅小心地将账簿收进袖筒,微微躬身后,离开了赞政厅。
等他走后,秦墨白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到上次标记的位置继续往后翻阅。
他对廉廉察史的到来确实毫不意外,可他却没想到那个人是平荣,而这对他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暂不得知。
平荣从自己依稀的记忆中寻找着兄长的名字和相貌,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与刚才的瓶水县县令秦墨白重叠在一起。
此时,王亭长将另一桌剩下的面条和牛肉扫荡一空。
擦了把嘴道,“平大人,咱们该赶紧去县衙了,那个秦墨黑走得匆匆忙忙,心里肯定有鬼。”
“大胆!竟敢议论朝廷命官?”平荣颇为恼怒地也是少有的叱责了王亭长。
王亭长心中一惊,“平大人恕罪!”
平荣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往楼下走。
侍童和两位亭长对视一眼后连忙拿上随身携带的包裹跟上前。
一行人走到茶馆一楼结账,店小二心有余悸地接待了几人,直到目送他们的马车离开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马车沿着衙门街一直走,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到达瓶水县县衙。
平荣走下马车,抬头看了眼县衙大门,房梁下那块匾额“瓶水县衙”四个大字与官道上的牌楼出自同一个人,根据匾额的磨损程度来看才挂上去不足两年,想来必然是出自秦墨白之手。
笔锋简约流畅如其人。
“哎哟!”
忽然,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孩童撞在了平荣的腿上。
衙门外很少有人滞留,书院里的孩童下学往外跑时没有注意到平荣几人,这才撞了上去。
平荣伸手扶住孩童,一旁的王亭长立刻下马将孩童拦住,腰间别着的大刀哐当哐当响了几声。
孩童抬起头,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立刻吓得哇哇大哭。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书院里的人,数名年纪相仿的孩童从里头探出脑袋向外看。
这时,从书院里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衣长褂的老先生。
看到平荣几人后,他作揖行礼道,“公子海涵,老夫是这所书院的教书先生吕彻。学生们冲撞了公子,在下代为赔罪!”
平荣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先生不必介怀,只怪我等太过粗莽,竟然吓坏了孩子。”
吕彻眼神在王亭长和马亭长身上快速扫过一圈,果然没将两个粗人放在心上,只朝平荣说,“公子相貌不凡,谈吐有度,不知怎么称呼?”
文人就是废话多。就像吕彻看不上王亭长一样,王亭长同样瞧不上吕彻,冷哼一声,面露不屑,“这位是从大殷都城来的监察御史平大人。”
“原来是御史大人!”吕彻听完,连忙躬身拜见,“草民参见御史大人!”
“不必多礼。”
吕彻道,“县令大人就在县衙内,草民这就进去禀告。”
“不急。”平荣往书院里看了几眼,里面的孩童一共约八九个,都不到八九岁的年纪,“这书院是什么时候创办的?”
“回大人,书院已建成有三年多。自秦大人上任后,便筹资将原来的彰瘅亭改建成书院,供县里的孩童学习。”
“原来如此。”
吕彻继续说,“秦大人素来遏恶扬善,公正清廉,是难得为民着想的好官。只是秦大人为人低调,不善言辞,如果有失礼之处还希望御史大人多多担待。”
平荣笑了笑,“吕先生,本官自有决断。”
“草民多嘴了。”吕彻捋了捋山羊胡须,又说,“平大人是第一次来访瓶水县吗?”
见平荣点点头,吕彻连忙道,“方才老夫见平大人十分面熟,倍感亲切,不由多说了几句,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面熟亲切。
地方的官员或百姓在碰见从朝廷来的达官显贵时,通常会用这样的借口来套近乎。
平荣以为眼前的教书老先生也不例外,自然没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他尚且如此想,另外两个亭长当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吕彻此人的经历还要细细说来,多年前他科考落榜,而后便一直在附近各县开办私塾,直到几年前被秦墨白请到瓶水县当地方书院的教书先生。这已经是他教书育人的第三十个年头了。
假如他还年轻的话,或许还会惦记着跟眼前几位都城来的大人谄媚地客套几句,可现在的他早就没有当年的雄心壮志,当个教书先生已经成为他最后的念想。
看出平荣等人的心思后,吕彻也不再多做解释,拉住一旁哭闹的学生朝几人说道,“几位大人恐怕还有要事在身,老夫便不打扰了。”
说完便将学生们遣散开,叫他们各自回家去了。
平荣走进县衙,门口的衙役早就听说朝廷派来的廉察史即将来访,不等平荣几人亮出身份,便恭恭敬敬地打开两扇赤色大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几人走进瓶水县县衙,一眼便看见庄重威严的大堂,其楼阁矗立在几排房屋之间,看上去高耸宏伟,让人立刻心生敬畏。
秦墨白听见外头大门被人打开的声音,从赞政厅中出来,面色依旧从容坦然。
一边走去迎接平荣一边说,“平御史来了。”
却见平荣应了一声后,笑眼弯弯地喊他,“秦大人!”
秦墨白发出小小的疑惑声,不过只有他身后的县丞郭玅听见了。
郭玅朝平荣行拘礼,问道,“平大人,我已经命人打扫干净内宅的东西厢房,您是否先稍作歇息?”
“不必了,我先四处看看。”
平荣四下打量起四周陈设,整座县衙气派无比,但内里装修朴素,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
最吸引平荣的仍是大堂里那座暖阁上方的匾额,遒劲有力的书法写着“明镜高悬”,仅四个大字就能看出书写它的人当时心境有多么的沉静而坚毅。
见平荣在衙内四处晃荡,秦墨白示意郭玅先带着两位亭长去厢房,自己则走到平荣的身侧,主动带他参观整座县衙,算是尽一些地主之谊。
内宅外面都是他日常的办公场所,包括大堂和赞政厅,不过大堂两侧的六房由郭玅管理,他不常去。
“平御史想看什么呢?”秦墨白问。
平荣道,“秦大人有什么是不想让我看的?”
秦墨白侧目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人挨个走完六房,连仓库和粮房都没落下。
西侧有一扇小小的石门,穿过那扇门后便是阴森的牢狱。
里面通道狭窄,四处充满着刑犯们诡谲的沉闷的咳嗽声。
人刚走进去便像是被一座巨石牢牢压住,浑身血液不畅,堵塞得厉害。
牢房位于通道两侧,每一间都如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里面关押着数十年间罪大恶极的刑犯。他们不能大声喧哗,更不能与外界有任何交集,牢房里唯一透光的地方是墙壁上方的一个方形小窗,而它又处在很高的位置,犯人就算是踮脚也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阴森和黑暗用来形容这个地方最合适不过。
就算是穷凶恶极的刑犯,在面对牢狱时也禁不住双腿打颤,更别提旁人了。
秦墨白带着平荣走过那一排阴冷黑暗的死刑房时,垂眸看向平荣,低声问道,“再往里面走是刑具房,平御史还要看吗?”
平荣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没有两位亭长在他身后撑腰,他完全失去了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还是先回去歇会儿吧。”平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