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之歌》山之阿

9、春之歌3

　　春风乱

　　睡着的潇潇来到了阎王殿，阎王与判官和795年前一样讨厌。她很迷惑，难道又死了？怎么不见牛头马面？妖怪的生死也归地府管？
　　“潇潇小姐，别来无恙啊。”判官还是那么笑眯眯的，而且笑得很假很欠扁。
　　“我是不是被元真杀死了？”潇潇揉了揉脑袋，里面混混沌沌。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们是请潇潇小姐来叙旧的。”判官仍是笑眯眯的说。
　　“我们有什么旧好叙的？既然没死，就快把我送回去吧，我还要赶着养伤。”
　　“不要急嘛，“判官好脾气的说，“潇潇小姐好歹也是从我们地府走出去的，我们对你可是最恩惠的。”
　　“.....”潇潇沉默。
　　“当然，潇潇小姐的成就也是很大的，居然练成凌霄九剑，可以击散天雷，嗯，做人也是不显山露水，深得修炼的真髓。”
　　“你们到底要有什么事情要说？”潇潇追问，她真的不信‘叙旧’一说，想想每天出入地府有多少生灵，个个都要来叙旧，他们还不都得忙死。说道恩惠，当年能把她从生死簿上除名，只不过是碰巧仙君视察地府，为了息事宁人而使的权宜之计，那时阎王和判官对看的眼神她至今记得清清楚楚，从中她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沉恐怖，她相信，出了地府，一定凶多吉少。所以她选择密林清修，所以她修成人形之后并没有欣喜若狂的跑到人间，所以她一定要把灵力真气和凌霄剑练到顶级，所以她一直循规蹈矩用心生活，企图能像个真正的人类......她曾经亲眼看到天雷劈妖的惨烈，不止魂飞魄散，连陪葬的草木都是焦黑灰烬，她不想死在天雷下，即使他们抓着借口申请到天雷，她也要竭力与之相搏求得一线生机。

　　“别急嘛，凡事有因就有果。按照你原来的命理，追随林士铎故去之后，会在第100世转世为人，到现在应该是第111次转世。我们需要维持这111世的平衡，让相关的物事和人事按照差不多的轨迹演进，不能出入太大......”
　　“哦，你们真是太辛苦了，告诉牛头马面，下次不要懒省事，再把没死的抓来了。”
　　“咳咳咳......”判官讨厌的笑容一僵，随即恢复，继续道，“因为你本尊的存在，大大增加这种维系平衡的难度。”

　　“判官大人，你们没有为了省去麻烦而将我毁灭，好让个蚊子苍蝇蚂蚁蟑螂之类的去投胎代替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潇潇尽量展示真诚。
　　“哈哈，潇潇小姐果然聪明伶俐，是个明白人，难怪总是能够逢凶化吉。”判官两手一拍，进入正题，“长话短说，以前的事情不提，这一世自从牛老太和你搭上关系，已经有几个人的生活因你而变了。首先是王季平，如果没有与你相亲的那个插曲，他现在应该已经和苏萍结婚了，如今他一颗芳心拴在你这里，连累苏萍那边也受影响，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王季平满心满眼都是都都，哪里会注意到我？搞错了吧？”潇潇感到很不可思议。
　　“嗯，人都是会变的嘛，如果没有你，他最终也会觉出苏萍的好。都都虽然好，那也是狗狗，不能和他白头偕老是不，首先寿命就不够......王季平爱狗，这是与身俱来的，看二丫对你多好就知道王季平有多爱狗，当年二丫为了给你好吃的逗你玩，背地里被她父亲不知道骂过多少次，甚至逼迫她远嫁。你现在虽然化身为人，狗狗特质是少不了的，王季平看上你那是一定的，除非你们从来没见过。”判官眯着眼继续好脾气的道，“当然，这事情也怨不得你，牛老太原本是天上的月老，专管人间的姻缘，当月老的时候，总见不得人间孤苦，看到孤零零的两个人就忍不住要给他们牵条红线，不知道乱点了多少对鸳鸯，有女性和女性，有男性和男性，有82岁和28岁，有父和女，甚至父和子......搞得太乱了，这才被贬下界，没想到脾气还没改，还是那么见不得世间男女孤身一人，喜欢干牵线搭桥的事情，不过她居然能成功促成15多对良缘，功德无量，看来这一世她会福寿延绵，长命百岁，连带下一世都要大福大贵，一生无忧。”

　　“王季平与苏萍还有机会么？”潇潇捡着关心的问。
　　“渺茫。”判官摇摇头，感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两个人宁缺毋滥，又都不是能凑合着过的人，这辈子，唉......”

　　短暂的感叹之后，判官继续滔滔不绝，“下一个改变命理的人是高远山，原本他因为前几世多行善举，这一生将顺风顺水，福泽深厚，事业有成。情感生活上，是令世间男人羡慕的现代版韦小宝，呃，除了不能3妻4妾，比韦小宝还省去许多麻烦。”判官咂咂嘴，脸上不再是空洞乏味的笑，露出凡人才会有的向往的表情，“咦，那首歌怎么唱来着？“

　　“《康定情歌》——‘世間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哟’？”潇潇唱了一句，接过话，”判官，你还研究歌曲？”
　　“哦，一点点，一点点。就是这句，我就说潇潇小姐聪明伶俐。来，继续说高远山，他自从遇到你——”
　　“也是一颗芳心拴我这里了？”
　　“聪明，一点不差。还有，他的事业也埋有隐患。”
　　“这个太扯了吧，你自己都说的，高远山原本是感情泛滥，要游戏花丛来着。他身边美女如云，多得都照拂不过来，与我统共没见过几次，建立好感都来不及，更别提把心拴过来了。”潇潇只想到——没可能啊，根本没可能。

　　“这个你大可不用怀疑，没听过‘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也听过‘一见钟情’吧？何况对高远山来说，和你的缘分已经延续了7世，这一世，他的姻缘本就有点乱不牢靠——”判官见潇潇还是不相信，再接着滔滔不绝，“还记得大约300年前，你作为人，初到人间在清水镇生活的事情吗？”
　　潇潇茫然，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的记性一向不好。

　　“那你还记得江少吗？你曾经用几块破石头从他那里换来第一个九珍斋的门面。”判官满怀期待。
　　“呃，这件事我记得，那几块石头是我刚刚修炼成凌霄九剑，快出山的时候捡到的，是我当时收集到的石头里面最精致漂亮的。当时我其实很舍不得。”
　　“你仔细想想江少的模样，是不是和高远山有几分像？”
　　“江少？他我就记不住了。”

　　“啊，几块破石头你能记得那么清楚，一个曾经那么帮过你的大活人却没记住。我服了你。”判官露出被打败的颓丧。
　　“那石头搁现在我也是很喜欢的，要是可以，我都想用别的换回来的。你别老是在前面加‘破’字，刺耳。”潇潇不满。

　　“好吧，我来说说江少。如果林士铎死的时候，没出那几秒的误差，你修炼成凌霄九剑刚刚到人间那会，就刚巧是你第100世转世，也就是你第一次转世为人的时候，哦，之前你的转世都还是畜生。”判官看看潇潇，“江少的父亲，是清水镇有名的恶霸，在第100世，你会是他第15房不得宠的小妾，江少是他唯一的儿子，母亲早逝。你们的关系是可怜后母和高贵少爷。按照原本的命理，你们年龄相仿，一个多愁沉默，一个阳光开朗，渐渐产生情愫，于某个夜晚私奔未遂，你被逼无奈自缢身亡，他从此郁郁寡欢，终身未娶，整天沉迷赌场，最后输尽家产。”

　　潇潇听到自缢身亡，赶紧摸摸脖子，动动舌头，一切正常——万幸万幸，免去轮回之苦。
　　判官在自己讲的故事里沉迷几秒，“你不是没死吗？所以江老爷就缺个小妾，这倒是不要紧，反正是被他忽略的一个。江少就不一样了，他缺的是一生所爱。也是命中注定，该来的总是逃不掉，谁也没想到你们还是对上了。那天的清水镇，细雨如丝，你拿着那几块不比南京雨花石高贵多少的破——哦，石头，无比白痴——哦，无比纯真，天真无邪的找到他，傻傻的——哦，理直气壮的要换当街最好的铺位，成交后，依依不舍的将石头给到他手里，像是送出去几块黄金宝石。只一个下午，你就在江少心里扎根了，终于还是成功代替了第15房小妾的位置。”

　　潇潇无动于衷的听着，判官直接无视她，“从此以后，你在清水镇的那些日子，有了一个巨大的靠山。试想，你一个花容月貌的单身女子，在那种龙蛇混杂的区域抛头露面，难免招惹一些麻烦，当然，你是不知道的，江少赶跑了多少拨打你鬼主意的小混混和地痞流氓；包括江老爷想纳你为妾也是被他堵回去的。还有你做的九珍糕，那是真正的难吃，喂猪猪都不理，江少怕你没银钱花，每天都买回去赏给下人。你家房子漏水，你还没发现，他就悄悄找人给补好......可惜这一切你都没有注意到，你一门心思都在研究推算术，企图算出林士铎转世的具体方位、人家和时间，啧啧，你的桌子上摊着的书籍真是多不胜数，五花八门，所有见到的人都以为你要考女状元。”

　　潇潇记起那个持续几年几乎每天都准时出现的人，喃喃的道，“他原来就是江少啊，我记得的，看上去像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是，每每我有看不明白的地方，他都可以帮我解释清楚。推算术实在包罗万象——天文地理，阴阳五行，数理逻辑，自然物理，诸子百家，医理八卦......，都得涉及。他是一个博学的人，而且脾气很好，从来不发火。”

　　“嗯，原本他应该是个不学无术的人，遇到你之后，看到你一个女子这么拼命做学问，对其他的事情不闻不问，对别人不理不睬，自己也略略有所反思，不欲虚度光阴，更重要的是，为了与你搭讪，只好在家搏了命的博览群书。也是他天生聪慧，加上从小请的私塾都是举人出生，国学功底深厚，居然因此才华横溢。你无故悄然离去后，他多年寻找未果，待江老爷故去，就散尽家产，当起医生，云游四方，一生救人无数，广结善缘，世人称之‘赛扁鹊’。得益于丰富庞杂的知识结构，其医术出神入化，药到病除，可惜没有留下书籍供后人参考。这样的江少，也是曾经沧海，终身未娶，平身唯一的喜好是收集奇形怪状的石头，最后带着那些石头孤独终老。”才子总是让人景仰，判官不由得唏嘘感慨。

　　潇潇听到江少的经历，接过话头，“我在清水镇埋头苦读6年，有一次无意中听见邻居议论，说我6年来没有变化，连容颜都是一样，而且行事乖张古怪，要请高人来瞧瞧，是不是狐狸精——我怕麻烦，就搬走了，现在想来是应该向江少辞行的，他的确帮过我不少，我初初做人就能遇到他，是我幸运。”

　　判官和阎王默契的对看一眼，“其实，从你一到清水镇，就有一个得道之人盯着，这个道士，是钟南山的顶级高手，他们的祖训是消灭行凶作恶的妖孽。可是因为一直有江少，你没有机会作孽。”判官带着些许遗憾，“如果不是江少，你绝对清贫，可能会变出银钱去买排骨，或者会采用隔空取物；也许你可以不用吃东西，不过，如果是被长相猥琐的男人调戏，依你的脾气，肯定是好好教训一番给顿苦头；你自己不会补房子吧，如果房子坏了，肯定是从哪里飞块瓦片来装上......看看，使用非自然力量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一个保不准就出错。钟南山的顶级高手和元真，那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对付元真，你用7剑就绰绰有余，对付他，你得出全力，凌霄九剑一出，两边死伤难料。”

　　“这个道人，应该是你们为了对付我把他引到清水镇的吧？假如没有江少，我们免不了一场生死对决，如果我死了，你们就省事了；假如是他死了，对于这么一个将来终究要升天的高人，连他们家鸡犬都不会放过我，我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嗯，诛仙有罪，更可能的结局是，当场就会下天雷把我也劈了，一了百了。”潇潇瞅着判官，平静地说。

　　判官摸摸鼻子，接着说道，“所以说，林世铎是你的第一个恩人，江少算是你的第二个恩人，将危机消于无形。那个道人也很有毅力，在九珍斋斜对面守了将近两年，才因道观里有事，转回钟南山。在120岁的时候，飞升成仙。”

　　“你是不是要说，高远山是江少的第7次转世？”
　　“没错。”
　　“前世的500次回眸，今生的插肩而过，我后来有没有再碰到他？”
　　“还记得在圆明园大火里面自焚的那个英国传教士吗？”
　　“啊？他投胎成外国人了，嗯，脾气还是那么好。”潇潇略微意外。
　　“哦，不是，出了点小意外，他是那个传教士养的猫——”

　　“哦，那家伙总是瞅着机会要挠我几爪子，有次逮着机会我捏得它惨叫了半天才解气，从此它看到我就绕开走。”
　　“哦，正常，正常，猫的天性总是喜欢逗狗玩的嘛。你还记得1919年的5月4日，那些学生从你家门口走过的时候，喊得最响的那个。”
　　“就是那个带头的喊着五四口号‘外争主权，内惩国贼’的男学生？”
　　“那个是女子学校，哪里来的男学生？”判官鄙夷，狗类的记性真是不行。

　　阎王这个时候不耐烦的开口，“潇潇小姐，你还是不相信我们？最近命格星君突然关心起高远山的星运，我们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感念江少的恩情，为这世的高远山排忧解难维系原先的平衡。我们以前是想把你打入轮回或者让你灰飞烟灭，不过，自从和元真一战以后，你已经历劫入籍，命中自有安排，地府这边，不会再为难你。”

　　“还有，潇潇小姐，看在我今天给你讲故事这么辛苦的份上，”判官笑眯眯的补充，“将来你要是有什么成就，别忘了多到我们地府走动走动。”
　　“还有没有，嗯，还有没有人把芳心拴我这里？”潇潇看谈话接近尾声，羞涩的问。
　　“哦，”判官一副恍然大悟状，没心没肺的说，“你是问顾元御啊，他那边的命理基本不变，他的红线还是拴在原先那个人身上。”
　　潇潇失望极了，有心栽花花不放，无意插柳柳成荫，“是黄维真吗？欧阳海晴我看着不像。”
　　判官几不可见隐隐约约的点了下头，口气却如最正派的地下党员一般坚定的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潇潇见状，看着阎王，生怕她下一刻就回到阳界，期待地抓紧问，“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推算术的秘诀？我现在可以算出林世铎转世生活的大体方位，但是更加具体的生辰八字、姓名、家庭都不行，还有人生劫难也算不出，你们知道瓶颈在哪里吗？”

　　阎王把两手放于腿上，稳稳的道，“你的问题，我们也解答不了，或许你可以想办法接近命格星君，不过我想他不会乐意你有这个本事。”看到潇潇又要发问，阎王补充道，“我知道你又要怀疑了，判官告诉你的那些，并不是我们推算出来的，有的是仙家从观尘镜中看到告诉我们，有的是为命格星君抄誊和整理册子的文书告诉我们。”

　　“话已至此，帮与不帮高远山随便你，”不等潇潇再说话，阎王看一眼判官，“好了，送她回去。”

　　潇潇睁开眼，四处打量，已不是阴森的地府。她正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盖着雪白轻巧的被子，温暖而舒适，身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处理过，仔细的用白色纱布包着。米色的木质门将寒冷阻隔在外，四面是很淡的绿色墙壁，雪白的天花板上白炽灯在灯罩下发出柔和光，窗帘密密的掩着，窗外隐隐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室内有键盘敲击的响动，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背影正伏案工作，虽然还是虚弱无力，但是这里充满安全感。

　　潇潇看着那个背影，眼角不由得有点湿——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又救了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