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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人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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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夫人梁英美,在到达塔里克没几天,就给马顺昌添了一个儿子。马府上下的人都掐算出来了,这个孩子是梁英美从迪化怀过来的。说实话,看见肚子微微隆起的梁英美,马顺长也是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迪化城那几个匆忙的夜晚,自己就种下了种子,而且还顺利地开了花结了果,他真有些喜不自禁了。当然,到了这个时候,马顺昌早已经把梁英美悄悄接到了迪化的事情,算是再也瞒不住了。
马顺昌并不想瞒谁,他的女人给他生儿子,实在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不需要遮遮掩掩,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件叫男人自豪的事情,一个女人为他守候日子,千里万里的奔他来,不顾一切给他生儿子,想想都要偷着乐。开心之余,他不是没想到其他夫人,但他对自己的夫人们有信心,就是马香香,他也相信她不过是一顿哭怨,掀不起多大风浪来。
马顺昌给儿子起名马海生,在大少爷马振生出生整整二十多年之后,马府终于有了一个二少爷。二年后,年轻的南疆夫人玛依努尔,也给马顺昌生下了一个虎头虎脑的胖儿子。
南疆夫人玛依努尔算了算日子,三少爷就是在那个和丈夫一起酝酿修水渠之事的床榻上孕育的,马顺昌听玛依努尔这么说,开心的哈哈大笑,立即说,那就叫马云生吧。看丈夫笑得那么开心,玛依努尔只以为将军是添了儿子高兴,她不知道,马顺昌给儿子起这个名字,一是想到了云南,就把云搁进去了,二是想到了“云雨”这个词,觉得也是“云雨而生”而生的,所以他才自己大笑起来。
塔里克的日子,和顺安稳,马顺昌终于过上了几乎已经刀枪入库的生活。
自从开垦了荒地,塔里克的耕地面积大大提高,百余公里水渠的修建,又使得灌溉问题得到了解决和保障。渠水环绕,荒滩变草场。百姓的生存问题改善了,马顺昌又发现了老百姓从事宗教活动的场地问题。这个事情,云南夫人马苏洁提醒过他,马苏洁是个极其虔诚的□□教民,她身为一个女人,虽然自己不经常到寺里去,但清真寺的事情数她最关心了,一到塔里克不长时间,她就发现塔里克的清真寺不够用。
自从云南夫人马苏洁提醒了他之后,马顺昌心里就装上了这个事情,他一直在找机会,先选了地址,确定了规模,然后又联络各方绅士,征询各方教派的意见,最后等筹集了足够的资金后,他到塔里克修建的第一座清真寺,才总算落成了。
塔里克虽然是个多民族的地区,但大都信仰□□教,一座清真寺已经不能满足教民们的需要。在随后的几年间,马顺昌又筹资组织修建了两座清真寺。在塔里克,那种人山人海拥挤的礼拜场面,还有做个礼拜跑几里地的事情,终于越来越少见了。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马顺昌想过安稳日子,只能是一厢情愿了。内地不断传来各路军阀混战的消息,局势又开始显得飘摇不定。
从迪化传来的一个消息,让马顺昌心里开始不踏实了。
一日,从迪化回来的白崇先,和马顺昌坐下来喝酒,白崇先说完生意上的事情,便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话:
“杨将军身边现在有一个人,也是个回民。”
“回民好啊!我走这些年,将军身边也缺个我们回民人跑前跑后了。”马顺昌没有多想的随口说。
“但你知道这个人是个什么人吗?”白崇先似乎很不满意马顺昌的迟钝,紧跟着又问。
“杨将军信任的人,肯定不是个孬种。”马顺昌语气肯定地说。
“你得罪过一个人你还记得吧?”白崇先只好转换话题,突然问道。
“看你说的,我扛枪打仗,还能不得罪人?我得罪的人多了,哪都记得。”马顺昌依然是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者说是毫无知觉。
“你这个人啊!咋就一根筋呢!谁你不记得这个人你不会不记得。那年,那个驻防在乌洽城的苏哈尔?那个自称苏大帅的回民?”白崇先提醒他。
“你快别说了,那个人我咋能忘了?张狂得很。一想起他来,我就像要乜贴(施舍)的丢了打狗棍——受狗气哩。”
白崇先一提醒,马顺昌完全想起来了。马顺昌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年纪不大,站在他马顺昌跟前,无论说年龄还是说经历过的事情,也就是个小字辈人,这个人刚到乌恰城驻防的时候,到塔里克拜访过提督马顺昌,那个叫苏哈尔的年轻人的傲慢和狡黠,给马顺昌留下了很坏的印象。看这娃娃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当时他也没有给人家好脸色。那次会面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了。
除了这个人,还有一个场景,那个场景至今想起来,还叫马顺昌心里很不舒服。
那是在他主持修建的清真寺落成仪式上。主持完典礼的仪式,他带着云南夫人马苏洁在寺院内各处参观,正慢慢的走着,突然,身边的夫人一下子身子往前一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马苏洁跪下的身体,简直是完全向前扑去,那可是一个深深的跪拜礼,是一个大礼。马顺昌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自称大帅的苏哈尔,站在了他们前面。
苏哈尔除了是防务官,还是回民小教的教主。身为小教教民的云南夫人马苏洁,看见了教主,必定要行大礼。那一刻,马苏洁完全忘记了身边站着的马顺昌,忘了马顺昌与苏哈尔不太融洽的关系,忘了这个下级一直不把马顺昌放在眼里,对自己的丈夫多有不敬。
马苏洁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就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她根本就没有仔细思想。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加剧了一场恩怨,并且把这场个人的恩怨推向了极致,她断不会有那样的冲动了。
可是马苏洁不可能意识到这些。
实际上,即使抛开这些个人恩怨,上司的夫人给自己的下级行如此大礼,还当着自己的面,这也足以让马顺昌极为难堪。
“你给我起来!”马顺昌脸涨得通红,脱口而出。
当着众人,苏哈尔站在哪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马提督一点面子也不打算给他的样子,叫他非常难堪,最叫他难受的是,他还不能发作,要搁在平时,都是他给别人难堪,谁敢给他难堪?可是现在他面对的毕竟是提督大人,当着众人他要是对马提督有什么不恭敬,他得罪的就不是马提督一个人了,而是得罪了一大堆人了。
马苏洁跪在他面前,他接礼不是,不接礼也不是。他刚想张嘴解释,马顺昌已经转身怒气冲冲的离开。
这个人,现在居然成了杨大哥身边的红人?离开杨拯杨大哥身边整整十年,马顺昌第一次心里有了不安。白崇先后面的话,更加剧了他内心的不安。
“你是说,这个苏哈尔,是海里头栽花——根底深?”马顺昌还是不相信的问。
“你离开杨将军快十年了,这几年也没有回迪化去看看,和杨大哥没有什么交往了,别看你们是结拜兄弟,杨大哥那人心不大啊!如果旁人说你拥兵自重,再严重些说你有造反之心,你能保证杨大哥心里头不嘀咕?”
“杨大哥绝对不会怀疑生死之交的兄弟!”马顺昌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开始担心白崇先说的话。
“你还想着你救人家命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你这大功劳,人家才更不放心你哩。论打仗他可不是你的对手啊!你的才能他最清楚啊!你要想把他咋样,他真得睡不着觉了。你得想个退路,你不能等人家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才想拿刀,那就来不及了。”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崇先索性把话说得更透了。
“我绝对不能和大哥有二心。”马顺昌梗着脖子固执地说。
“谁让你二心了?不是怕万一嘛。”白崇先着实让马顺昌给弄着急了。他这会儿不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完全是以一个丈人的身份,替这个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傻女婿着急。
“杭州夫人不是和曹锟的太太情同姐妹吗?何不让夫人走一趟北平,如果中央政府有人给你撑腰,即使杨将军想把你怎么样,你也不至于丢掉身家性命。”白崇先不死心,甩着两只手又说。
“你又胡说!咋会有身家性命的问题嘛!杨将军就是不放心我,也不会害我。”说完这话马顺昌又强调了一句:“杨大哥绝对不会害我。”
这酒喝的不欢而散。
回到提督府,马顺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白崇先的话,尤其是那句让杭州夫人梁英美到北平找曹锟的话,还是敲动了他的心思。
前些年,那曹锟虽说没有坐上大总统的宝座,但他在北洋直系军阀里面,一直是首领的地位,和奉系一派共同控制着北京政府。直到最近,张作霖在直奉冲突中战败,退回了东北。那总统座上的黎元洪,命运开始岌岌可危,军政大权,基本上都在曹锟的手里了。看眼下的这个情形,不出意外,那曹锟,必将是下一个总统的不二人选。
马顺昌心里翻江倒海。
在他心里,他除了杨大哥,不想依靠任何人,更不想给任何人出力,更别说把自己的命系在裤腰带上。可是眼下,他的心却感觉冰凉。自己出生入死,把杨拯当大哥,把杨大哥当恩人,当干大事业的人,拼着命给他把江山夺过来,还为他抛下全部的家当,那座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庄园,跑到戈壁滩的最西边守大门。可是现在杨大哥却信任了一个贼娃子,不信任他了。
更叫他难过的是,他马顺昌不仅没有丝毫反心,甚至一直是忠心耿耿,如果他这样的兄弟都可以怀疑,那样的生死结拜兄弟,都糊里糊涂的怀疑他,那他还指望什么呢?他马顺昌不过想安享个晚年啊!
一番翻江倒海,马顺昌终于做了个决定。
这几年,梁英美因为不适应塔里克的气候,不适应塔里克的生活,身体总是出毛病,她多次向马顺昌提出想回老家杭州休养一段时间,马顺昌都没有同意。
马顺昌不同意梁英美离开新疆有他的想法,一来是感情上舍不得,二来担心路途遥远她身体吃不消。他和梁英美的感情和其他几位夫人不一样,属于真正的红颜知己,梁英美见多识广,是夫人中学识最高的,他在杭州认识梁英美的时候,她虽然还是个刚从女校毕业的女学生,但已经是杭州上层社交场合有名的美女,他们可以说是一见钟情,美女爱上英雄,一切都显得天经地义。
所以梁英美不像云南夫人马苏洁那样虔诚与宗教,也不像兰州夫人白莲子沉湎于烟麻,更不像开分封夫人马香香醉心于持家理财,也不像南疆夫人玛依努尔单纯简单。
梁英美除了有见识,能够给马顺昌一些关于政治、文化、社会公益等多个方面的有益建议,她对宗教的疏离,多少让每天处于宗教环境之中的马顺昌,能够呼吸到一些别样的气息。何况,梁英美还让他老年得了子。
二十年来,马家只有一位少爷始终是马顺昌的心病。娶了五位夫人,膝下却始终只有云南夫人马苏洁生下的一个儿子,而大少爷马振生也已经年近三十了,虽然一直辅助在他的左右,但毕竟膝下冷清了些,这多少让马顺昌有些无奈。开封夫人马香香和兰州夫人白莲子两个年轻气壮的女人,在他身边不少年头了,却一直不见有孕,他只好沮丧的以为是自己身体不济了。是梁英美,恢复了他马顺昌男人的自信,冲着这一点,他也感激梁英美。
但是白崇先的建议,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政治前途,也关系到这一大家子的将来,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让梁英美到内地,先找她杭州的女同学,女同学给曹锟当姨太太,通过她取得曹锟的信任或者重视。办完这件事,梁英美就可以回杭州老家休养了,休养期间顺便在杭州置买一个宅子,如果他杨大哥真不能容我,我就带全家离开新疆,到杭州安度余生,那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也许,让梁英美走一趟,是一件一举几得的事情。”他这么想。
梁英美带着几大箱子细软和几个卫兵离开塔里克不久,梁英美要到北京找曹锟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杨拯的耳朵。杨拯心里很不舒服。
杨拯心里的疑云越集越密。马顺昌这么长时间不到迪化来,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大哥已经没有用处了?他倒想的精明,他派夫人去北京活动,不就是想把曹锟这个准总统当后台嘛。他把我这个新疆都督放在哪里了?又把我这个大哥放在哪里了?这么些年他在塔里克就像个皇帝,手里有地盘,还有队伍,他要想闹个分裂独立,我可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他马顺昌还想着中央政府?心大了嘛!他找曹锟想干什么?想找靠山?难道他马顺昌觉得我杨拯靠不住了?还是根本就不想靠我了?
杨拯心里不舒服,可他忍着并没有发作。
但是很快,又从北京传来消息,说是曹锟给马顺昌又是赠大将军制服,又是赠军刀,还给马顺昌给了个上将头衔,那制服和军刀很快就将带到新疆了。杨拯这回有些坐不住了。
我这个新疆都督还是个中将,他马顺昌一个提督就成了上将,他这是想干什么?如果马顺昌现在有了二心,他这就已经骑在我的头上了,他要是想干些啥,还不是易如反掌?杨拯越想越不踏实,一想起马顺昌当年一呼百应的非凡智慧和能力,甚至越想越害怕。
终于,在一个迪化罕见的电闪雷鸣的夜晚,杨拯下了一个很难下的决心。当时,他的内心似乎受到了屋外一道道刺眼的闪电,和一声声忽闷忽炸的雷声的暗示,在又一次激烈的电闪雷鸣之间,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脑际:杀掉马顺昌。
尽管那个念头快得像闪电划过,但却把他的心思照得清晰可见。他决定除掉马顺昌。
在做出这个重大决定的时候,他还在问自己:顺昌不是我的结拜兄弟吗?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心头之患了?但很快,他就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因为他想起了袁大化的下场,他一下子汗毛竖立,决不能重蹈袁大化的覆辙。但在杨拯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杀掉马顺昌的计划之前,他的心思却被一个人捕捉到了。
苏哈尔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马顺昌埋在他心底已经很久了,马顺昌之所以让他如此的耿耿于怀,除了他们信奉于不同的□□教派,还由于马顺昌在新疆回民里的威望和地位,这个地位似乎难以撼动,杨都督都惧他三分,更何况他苏哈尔。他在和马顺昌有限的接触当中,已明显感觉到,在马顺昌的眼里,他苏哈尔就是一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无论他苏哈尔心里多么想替代马顺昌,似乎都只能是个一睁眼就什么都消失了的梦。尤其是那一幕,想起来他就气得浑身发抖,马顺昌让
他在塔里克各界宗教人士面前,丢尽了脸面。其实就在那一刻,仇恨的种子就已经开始发芽。
现在,机会来了,只要有杨拯的支持,他就不相信马顺昌能招架的住明里暗里的动作。
就在杨拯为没有合适的除掉马顺昌人选暗自焦急的时候,他脑子里闪过了一个人,几乎就在他那一闪念的同时,苏哈尔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哈尔列举了马顺昌几大不可原谅的罪状,私通中央暗结连理,那就是有反心,盘踞地方对省府的意思总是置若罔闻,那就是想称霸,鱼肉乡民激起很多民愤……他说出了杨拯想说的所有理由。
杨拯几乎是喜出望外。
一切都有人替他做了,而且策划的是那么的周详,暗刺明杀都计划的很周全,杨拯心里偷偷的笑。杨拯高兴的还不仅如此。
他和马顺昌的关系,是他难以下手的关键。省府内外他的上下左右、随从亲朋,甚至民间老百姓,都知道他杨拯和马顺昌是生死的结拜兄弟,都知道他们之所以结拜,因为马顺昌救了他杨拯的命,还给他抢了大印。现在他却要下令杀了马顺昌,如果没有确凿证据,弄不好坏了自己的事情。如此私心深重的行动,他还真说不出口。
现在好了,这样一件叫他说不出口的事情,不用自己亲自布置了,有人已经替他谋划了,一旦出现差错,他甚至可以装作不知情。这让他心底的那么一丝内疚,一下子找到了借口。他幽幽地想:是你马顺昌自己犯了众怒,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想到这,他冲着苏哈尔点了点头,苏哈尔立即心领神会,说那我就布置去了,就迫不及待的转身离开。“回民好啊!我走这些年,将军身边也缺个我们回民人跑前跑后了。”马顺昌没有多想的随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