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77、帝姬远嫁天枢北移

　　慕容筱天正色道：“为了家国将个人幸福弃之不顾，这是我身为帝姬的使命。”
　　百里殇的心抽痛起来，对于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微生酩，她尚且舍不得她去和亲，筱天是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她如何舍得她将青春与幸福埋葬在那不毛之地？
　　她曾经醉心权力，汲汲营营走到今天的位置，就是为了位极人臣，为了享受会当凌绝顶的旷达与自由，然而此时此刻，见证了处在权力巅峰的人的身不由己，她却开始怀疑自己的追求。
　　“权力意味着责任”，这句口号般的话语，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她忽然觉得可笑：他们兄妹三人，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到底想要什么？感受过帝王的孤独与无奈之后，慕容坤真的留恋这金光灿灿的王座吗？被迫牺牲个人幸福来换取家国太平的慕容筱天，真的很喜欢帝姬的尊贵与荣耀么？而她在见证了这么多的无奈与沉重之后，依旧醉心于手握权柄、平步青云的快意么？
　　见她默然不语，神色凄伤，筱天劝慰道：“你也别太悲观了。我会向极北王提出为我建造玥仪行宫的要求，在行宫完工之前拒绝举行婚礼，先稳住他们。若此期间能够平定极西，我们与极北有了一战之力，我就不必去和亲了。”百里殇道：“极北人又不傻，万一他们拒绝你的要求，或者要你先抵达极北，再着手建造行宫呢？”“那正好，以我的才智，未必不能乱了极北朝局，他们敢将我这样一个令□□众臣退避三舍的女子接到极北，就要做好被我乱了朝纲的准备。到时候我会见机行事，设法保全自己。”“那若是……”“若是极北王执意要先同我成婚，便成婚就是了。反正我是帝姬，纵然有皇兄疼宠，婚事未必能由我自主。如果我的婚姻注定是一场交易，那么嫁给谁不是嫁呢？若我真成了极北王后，假以时日，我定能将极北并入银月疆土。”
　　百里殇眼中泛起雾气，她凝视着筱天微笑的脸与坚定的眼睛，忽然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带上我吧。帝姬的和亲队伍里，怎么能没有一个诗礼女官呢？”慕容筱天睁大眼睛：“你在胡说什么？你给我好好地留在这里。我已经不在了，你走了，再有人祸乱宫闱怎么办，皇兄的御史台怎么办？除了你，还有谁是我信得过的，还有谁能挑起这么多的重担，还有谁，能替我尽心竭力地辅佐皇兄、守好我守护了整整三年的这片土地？再说了，你这么倾国倾城，若出现在我的和亲队伍里，岂不是会抢走我的风头？”百里殇噙着泪笑了，抬手为她将一绺鬓发捋到耳后：“笨蛋，你的美貌并没有半分不如我的地方，倒是我，丝毫没有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心胸。”
　　筱天为她擦去泪水，道：“有几句话，本来打算临别的时候嘱咐你，便趁此刻提起，一并说了，省得到时候再惹你落泪。后宫之中，缙云筝必然不会因为缙云尘和蔡新眉的事情一蹶不振，定会再次寻衅滋事，但眼下狼烟四起，还要倚仗缙云氏的将才，若非不得已，皇兄是不会动缙云世家的，所以你静观其变，暗中弹压便是，先别赶尽杀绝。我走后，皇后独揽大权，虽然她向来有着贤良淑德的美名，但人心易变，且韶氏如今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须得谨防韶氏功高盖主。德妃万俟淅看似安分守己，实则不是省油的灯，你得想个法子让她与皇后反目才是。淑妃最是与世无争，我走之后，还望你好生照拂，省得她被人欺辱。朝堂之上，提防傅雪殊。我会向皇兄请求，命万俟灏为我送嫁，万俟颛老矣，没了万俟灏，万俟氏在朝中不会掀起太多风浪。缙云篁此人若好生磨砺了，或堪当大任，但此人轻浮狂妄，容易被人利用，千万谨慎。最后，可能你听不大进去，小心韶嬴。此人坚忍狡猾，能成大事，又颇有野望，如今他羽翼渐丰，未必不会窥伺皇位。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煊嵊十六年二月初六，筱天帝姬亲入朝堂，与群臣共同请命，自请前往极北和亲。帝大怒，斥责群臣无能，要以女子的幸福换取一隅之安，掼裂桌上的白玉镇纸，拂袖而去。
　　夜间，瑄肃殿的灯火长明一夜，在帝姬与瑄晟帝彻夜长谈之后，次日，瑄晟帝向万俟灏下了密旨，命他与刘广恩交涉。在两日的谈判之后，双方达成共识，极北放弃向□□索取银两，停止与极西的贸易，同时极北依照玥仪殿规制为帝姬建造玥仪行宫，帝姬有一个月的备嫁时间，将于三月初一启程，在极北文昌将军刘广恩和□□吏部侍郎万俟灏的护送下前往极北，待行宫建成，便与极北王大婚。待帝姬平安抵达极北，极北将向□□开放军火市场，并派遣熟悉地形的工匠帮助缙云篁绘制舆图。
　　次日，帝姬亲自入朝，向群臣宣布了此事。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去掉一个威胁，换来一个助力，维系一段太平，似乎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况且帝姬绝不是寻常女子，她的权力与声望，自银月建国以来，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一度传出“瑄晟帝欲将皇位传给帝姬”的风声，因而也一直为群臣所忌惮，如今帝姬远嫁，亦让众臣松了口气，免去了所谓“牝鸡司晨”的忧患。因而朝堂之上，以左相万俟颛为首的六部，连同右相傅雪殊统领的内阁，以及朝中新崛起的直接听命于君的大理寺与御史台，齐齐向帝姬行了跪拜大礼，山呼千岁，感谢她的深明大义与伟大牺牲。
　　百里殇的整个二月在忙碌中度过，身为诗礼女官长，更是帝姬的知心密友，她当仁不让地挑起了为帝姬备嫁的重担。帝姬的一应陪嫁器物，是皇后亲自置办的，百里殇主要负责的，是帮助帝姬训练那些陪嫁的宫女。极北天气酷寒，医学落后，死亡率远远高于中原，对于柔弱的女子来说更是难以适应，因而极北历代以来都维持着男多女少的局面，连极北王的后宫都只有一后二妃三贵人的规制。这次陪嫁的宫女，除了要有适应恶劣天气的生存能力，负责照顾帝姬的起居，还肩负着极北与中原的血统融合、以□□文化教化极北子民、培养极北人对□□的仰慕等责任。此外，诗礼女官之中，有一人自请陪嫁，正是董雅涵。董雅涵年轻机敏，饱读诗书，又难得有这般为国奉献的赤诚之心，帝姬便准了她的请求，并将准备陪嫁书籍的任务交给她。
　　百里殇十日中至少有七日都待在宫中，御史台的琐事都交给了徐泽郢。徐泽郢除了办事妥帖之外，还有一大好处，就是事不关己从不多打听，自己的顶头上司神龙见首不见尾，自称忙得脚不点地，他却从来不曾打听一句她到底干什么去了，对于那些分配到他头上的任务，也并不抱怨，一一妥善完成了。好在瑄晟帝近来意志消沉，脸上终日乌云密布，处理政务都有些心不在焉，也无心给她再分配什么任务，所以御史台除了日常工作，倒是没什么弹劾大员的要务。
　　这一日，百里殇花了大半日的功夫向陪嫁的宫女们传授知识，又抽空去了趟御史台将徐泽郢不敢自专的卷宗批复了，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御史府邸。她早早用了晚饭，戌时便栉沐完毕，打算趁着明日休沐，睡他个昏天黑地。谁知才准备躺下，却见自己床头原本含苞待放的木雕莲花已然盛放了。这是她床底下密道被启动的标志，自上次韶嬴前来改动机关后，需要她开启机关，密道内的人才能进来。百里殇伸手将那莲花捏回含苞待放的姿态，同时麻利地在寝衣上披上了外裳，将披散的长发简单扎束起来。不多时，便见床铺垂下的床单被掀起，韶嬴有些狼狈地从她床底下钻了出来。百里殇看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扑哧”一声轻笑起来。韶嬴站直身体，一边整理自己的仪表一边道：“你先前铺的似乎并不是这种垂到地面的床单。”“是啊，不过如今天气转暖了，我换床单了。”韶嬴看着她泰然自若的样子，丝毫不肯承认是故意要整他，笑道：“你这狡猾的小狐狸。”又嘱咐道，“如今虽然立春了，但还有几分轻寒，床褥还是要厚一些。”
　　百里殇道：“知道了知道了，你特地钻这个狗洞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要多盖被子吧？”她自己不曾察觉，她同他说话的语气早没了最初带着戒备的客气，而变得亲昵与熟稔起来。韶嬴道：“你近来忙，许久没有见面，甚是思念。”“哪有许久，昨日上朝的时候不是见过吗？”“朝堂上的匆匆一瞥，怎能慰藉嬴的相思之苦。”“你若想与我促膝长谈，为何不走御史府邸的大门来拜访呢？”“你终日不在府上。”“那你可以递个拜帖，我有空的时候会回复的。”韶嬴叹道：“那嬴岂不是同你那些同僚一样，凭你我的情分，就不能给我一点优待吗？”百里殇随手拾起桌上的一根羽毛递给他：“奖励你小竹子掉的羽毛一根！”“美人见赐，幸甚至哉。”韶嬴小心翼翼地将那羽毛放入贴身的暗袋中，仿佛那不是一根普通的鹦鹉毛，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百里殇被他深情款款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可还有别的事情？”韶嬴收了嬉笑神色，正色道：“在下欲弹劾朝中大员，手头有些证物，要呈递到白御史足下。”百里殇伸手接过他递上来的一叠纸，边翻边问道：“你又看谁不顺眼了？”韶嬴道：“你看过便知，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证据，此番定要叫此人再无翻身之日。”
　　百里殇将那些纸张翻阅完，讶然道：“真没想到，傅雪殊竟然就是空桐氏嫡系那个‘年少夭折’的第四子空桐鵷。这样的话，很多原先觉得可疑的地方就都说得通了：空桐氏与他交往甚密，不惜动用多方力量保举他成为右相；在空桐氏大势将去的时候，傅雪殊不遗余力地搭救他们，甚至冒着被瑄晟帝怀疑的风险，在判决空桐案的时候固执己见一力轻判；他明明对空桐鸾十分怜惜，甚至想方设法救了她性命，却百般拒绝她的示爱，原来他们是亲兄妹——不知空桐鸾若是知道此事，会如何面对自己十几年矢志不渝的感情？而当初空桐氏又为何假称空桐鵷夭折，是早有预谋，还是空桐鵷有了什么奇遇才侥幸生还？话说你们氏族起名字怎么都如此佶屈聱牙，净是些生僻古怪的字眼，这空桐鵷还和已薨的贵妃名字同音了，也不知道皇上听了会不会觉得膈应。对了，你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
　　韶嬴本来含笑听着她一个连一个的问题，及至听到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笑容渐渐淡去，垂下眼睛道：“傅雪殊的相貌，与空桐琛——与家慈颇为相似。”空桐琛的画像百里殇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比较匆忙，第二次她眼睛又不大好，所以印象也不深，况且在她眼中，那些高鼻深目的西扶人长相似乎都差不多，所以也不疑有他，接话道：“你是因为他的长相才对他起了疑心的么？我瞧着西扶人都差不多模样，不过傅雪殊十分清瘦，又风度翩翩，倒是与空桐鹄、空桐鸰他们几个白白胖胖还蓄着胡子的中年人不太像，难怪他在朝许久，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起疑的。”
　　许是傅雪殊的容貌勾起了韶嬴的伤心事，他不欲多说，只道：“这些东西，就烦你呈递给皇上吧，最好不要假他人之手，以免打草惊蛇。不必让皇上知道是我的手笔，只说是有人匿名送到御史台的吧。”百里殇答应了，将那些证据收好，打算过了明日休沐之后，再于朝堂上直接呈递给瑄晟帝。韶嬴本欲再与她闲话几句，见她十分疲倦，眼窝下已经有了深深的青影，便也不多叨扰，仍旧从密道中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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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殇的又一心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