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薇》韶华过客

76、责应运生千钧独承

　　不多时，内侍便引着一个一袭黑衣，头戴兜帽的人进入殿中，不待吩咐，那内侍便识趣地领着殿中的宫人与歌姬出去，将殿门带上了。那人方解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额间一点梅花花钿，清纯与妩媚并存，她向极西王露出一个媚态横生的笑容，行了个福礼道：“空桐鸾见过极西王。”她声音微哑，但语气与腔调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娇柔，并不觉得难听，反而如同一把小刷子，搔得人心里痒痒。
　　极西王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道：“空桐郡主，别来无恙？”“王上说笑了，如今民女已经被褫夺封号，早就不是什么郡主了。”“空桐王爷的事情实在是遗憾，孤自身难保，没能帮上忙。”“王上是仗义之人，民女与兄长们都省得的。此事怨不得王上，是民女薄命。”空桐鸾拭泪道。
　　自离开别苑以来，她命黑杀军中擅长内媚之术的女子教导自己，学了一些魅惑人的功夫，今日她精心装扮一番，如今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看得极西王心旌荡漾，忙柔声宽慰道：“空桐姑娘莫要伤心，如今若有什么孤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姑娘只管开口便是。”
　　空桐鸾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王上仗义。民女在幸存的黑杀军的护卫下，又蒙高人搭救，侥幸逃出生天。幸而黑杀军熟悉极西地形，从西部天堑处走了一条险路，才九死一生到达极西。如今民女不求别的，只希望王上能给民女一隅容身之处。”
　　极西王细长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道：“空桐姑娘也太看得起孤了，如今极西被□□军队围困，自身难保，姑娘何以觉得极西能给你容身之处呢？”空桐鸾道：“民女如今是银月的逃犯，天大地大无处容身。从前在家时，常听兄长们说起，道极西王胸有丘壑，又义薄云天，如今民女孤苦伶仃，将您当作唯一的倚靠与仰仗，您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不是么？如果王上愿意收留民女，民女愿命麾下黑杀军将民女进入极西的那条险路修缮一番献给王上。王上如今只守不攻，□□军队定会松懈，若王爷利用这条密道发动奇袭，想必能将□□军队杀得措手不及。”
　　极西王敛去面上笑意，道：“空桐姑娘，你这是在威胁孤、教导孤该如何做么？”他笑起来一团和气，不笑时却显得宝相庄严，不怒自威。空桐鸾却毫不露怯，镇定自若道：“王上，民女亲自前来，便是最大的诚意了。瑄晟帝诛我三族，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民女又岂会襄助□□军队，拿密道来要挟王上？民女不过是建言献策，决定权在您，不是么？”极西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拿一条足以发起奇袭的密道，只换极西容下你？空桐鸾，你真的别无所求？”空桐鸾叹了口气：“自然是有的。民女还有两个心愿，一是将皇族、韶氏，还有秦熠和白逦的亲族屠戮殆尽，为兄长们报仇。”“这个愿望只怕孤爱莫能助。”“民女知道，这个愿望难于登天，民女也是识时务的人，不会为此不死不休，这不过是支撑民女活下来的执念罢了。第二个心愿却是王上力所能及的，只看王上愿不愿意了。”“哦？说来听听？”空桐鸾露出羞涩而又妩媚的笑容，娇声道：“民女仰慕王上威严倜傥，想请王上纳民女为妃。”
　　极西王闻言，脸上露出自得的笑容，打量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淫猥：“你既然仰慕孤，能留在孤身边侍奉枕席也该觉得满足了，为何还狮子大开口索要妃位啊？”空桐鸾睁大眼睛，泫然欲泣道：“怎么，王上是嫌弃鸾儿容貌不够美艳，才情不够出众，还是觉得鸾儿被褫夺了封号，配不上当王上的妃子了？鸾儿如今孤苦无依，唯恐旁人轻贱欺凌，既然要托身于王上，自然要求个妃位保自己太平，这样的心愿，便让王上为难了么？”
　　极西王冷哼道：“你在天牢待过一段时日，又千里奔波才逃到这里，未必还是在室之女，孤可不愿做那剩王八。”空桐鸾咬着唇，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一般夺眶而出，哽咽了半晌，方强笑道：“原来王爷疑心这个。”她脸上泪痕未干，咬着唇，缓缓将衣袖捋上去，慢慢道：“民女如今虽然落魄，但也好歹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天之骄女，若非完璧之身，早就一头碰死，岂肯残喘苟活？论理，民女不该做出自证清白这样有失身份的事情，只是如今王上见疑，民女少不得……少不得……”她偏过头，垂下眼，再次潸然泪下，指着臂上鲜红的一点朱砂道：“王上纵然不相信民女的操守和为人，民女手臂上这守宫砂，总不会骗人的。”极西王贪婪地盯着她白皙而又线条优美的手臂，她余光瞥见他的急色，心中掠过一丝轻蔑与嫌恶，口中却委委屈屈道：“如何？王上可还要请女官来为民女验身？”
　　极西王笑嘻嘻道：“不必了，不必了，孤还是信得过空桐姑娘的。实不相瞒，孤仰慕姑娘的才华久矣，昔年也曾向令兄求娶，可惜令兄称姑娘未及嫁龄，故而拒绝了。谁料千里姻缘一线牵，看来孤与姑娘真是命定之缘。事不宜迟，趁着过年喜庆，孤即刻便封你做个贵仪，今日恰好是个黄道吉日，先圆房，半月后再补办晋封大典，如何？”空桐鸾在他贪婪的注视下佯作羞涩地低下头，露出失望的神情嗫嚅道：“贵仪？”“怎么，贵仪是妃位以下最高的品秩了，有孤的宠爱，谁人敢轻贱你？若你将孤伺候好了，你的黑杀军再立下大功，何愁不能晋升妃位？孤答应你，过个一年半载，只要你生下王子，孤就封你为贵妃，位同副后，享无上尊荣，如何？”空桐鸾露出欢喜的神色：“真的？”“自然是真的，孤向来一言九鼎。”“那……民女从此就是王上的人了，一切听从王上的安排。”极西王邪笑着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向寝殿走去，口中笑道：“你该自称臣妾了……”
　　一时云收雨散，极西王丰满的面颊上露出餮足的笑意，双手仍不安分地在空桐鸾温软的身体上来回抚弄。空桐鸾躺在极西王身边，露出娇怯不胜的神色，内心却涌起难以抑制的绝望与悲哀。明明在得知亲人的死讯那一晚便做好了觉悟，明明在无数个彻夜难眠的夜反复告诫自己忘却从前的骄傲与爱恋，明明已经向着那人所在的方向在心底与他告别了一千次一万次，明明已经不顾羞耻学习那些以色侍人的功夫，还费尽心思准备了让极西王相信自己仍是白璧的道具，明明所有的诀别和奋斗都是为了走到眼前这一步。
　　可为何，本以为已经死透了的心，还是会觉得疼痛呢？
　　空桐鸾闭上眼，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极西王怀中，眼前却浮现出傅雪殊那张清俊而又轮廓分明的面容。
　　雪殊哥哥，一切如你所愿，那个总是追着你、掏心掏肺爱慕着你的小姑娘已经死了，如今的空桐鸾，会忘记一切，重获新生。待他年，我将所有仇人的头颅一一堆放在兄长坟前祭奠，到那时……到那时，你可还会……
　　可惜，傅雪殊并没有等到她成长为强大到足以守护他的时候，当然这是后话了。
　　且不说空桐鸾在极西凭借自己一身媚骨获得极西王的宠爱，并指挥麾下黑杀军余党铺平道路、训练军队与王子狷的军队抗衡，帝都之中，随着年假的结束，百官陆续回朝，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虽然瑄晟帝固执地将极北使臣提出的条件视作无稽之谈，不予考虑，但他并不能阻挡这一消息在朝中不胫而走。在见证了文昌将军的傲慢无礼，又听闻极西传来王子狷、迟近楠接连战败的战报之后，朝中支持帝姬前往极北和亲的呼声越来越高。御书房内留中不发的奏折堆得能挡住瑄晟帝铁青的脸，在御书房外的花园散个心都能碰到拦路跪下请求派遣帝姬和亲的谏臣。处在话题中心的帝姬，却波澜不惊，仿佛事不关己般过着与先前一样的日子。自然，时不时有后宫的妃嫔奉家中父兄之命，嗫嚅着劝谏她为家国大计作出牺牲。
　　“你既然对朝廷与宫禁之中的诸多劝谏充耳不闻，为何要独自一人偷偷做着远行的准备？”玥仪殿中，百里殇望着慕容筱天，神色复杂地问道。筱天将手中书卷合上，笑道：“奇了，你这几日一直不在宫中，如何知道我在为远行做准备？”百里殇指着她手中那本书，将书名读出来：“《极北正史》，我没瞎。”帝姬笑道：“这能说明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过是了解一下极北的历史，好在谈判中不落了下风。”百里殇道：“内务府新做了一批御寒的衣物，如今已是二月，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要那些雪毡、大氅做什么？而且除了两件大红猩猩毡、一件鹤氅、两件雪貂裘是宫中绣娘的手工，别的都是些宫女的衣服，用得着内务府赶制？”帝姬道：“你是个聪明人，岂不闻‘雪后寒’的道理，尚未开春，冷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多做些衣裳备着有什么？我宫里的，都是万里挑一的灵透人，我便是多疼她们一些，命内务府亲自为她们裁衣，谁还敢说什么不成？”百里殇点点头：“你继续嘴硬。淑妃宫里近几日纸笔的花销大增，说是在制作画册，其实在制作一些宣传儒道文化、教授蚕桑耕织的册子，□□境内，似乎没什么地方蒙昧到需要这种开蒙教化之物的——你别告诉我儒道乃国之正统，蚕桑乃国之根本的大道理，你是现在同我说实话呢，还是叫我再说点别的出来？”她的语气已然带了一丝怒气，慕容筱天叹了口气，佯怒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帝姬说话？”百里殇丝毫不让：“臣不仅敢这么跟帝姬说话，还敢这么跟皇上说话呢。”
　　慕容筱天看着她，忽然笑了：“好了，知道你心思剔透，瞒不过你。不错，我的确在为和亲做准备，了解极北的历史、准备嫁妆、打点传播□□文化的书籍、擢选和亲队伍的侍卫和宫女。你别告诉皇兄。”百里殇冷笑道：“我不告诉他，他便不知道了么？他这几日心情烦躁，兼着被朝臣们绊住了脚，才没注意到你在后宫做的这些事情，你瞒得过一时，难不成还能瞒他一世么？”
　　慕容筱天道：“好姐姐，你就让我掩耳盗铃一阵子吧。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难得朝臣不分党派，空前团结地共同进谏，他都闭目塞听，我一个人如何劝得动他呢。”“你真的要和亲？”“就眼前的局势而言，和亲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前几日极西不知怎的，从桐城天堑开出一条路来，发动奇袭，还使用了极北提供的新式军火——硫火弹，打得子狷他们措手不及。极西战事未平，此时若再与极北交恶……”
　　百里殇打断她：“你不用说这些人尽皆知的大道理，我只问你，你真的要嫁到极北这样的不毛之地，嫁给那素昧平生且极有可能粗俗蛮横的极北王长子么？”筱天笑道：“谁说我要嫁给那毛头小子了，我是打算嫁作极北王后的。横竖都是和亲，我放着他的母后不做，为何偏生做他的王妃？再说了，这去国离家的道路，我一个人走便罢了，何苦再搭上一个无辜的氏族女子呢？”“你倒是会为别人考虑，你考虑了你皇兄，考虑了你的宫女，甚至还考虑了氏族女子，你为何不考虑考虑你自己呢？你的青春、你的幸福，难道都要就此埋葬在那酷寒之地，你的美貌、你的才华，难道就甘心托付与一个年纪是你两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