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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垂丝钓见愿者上钩 ...

  •   吟安正与洒扫宫女说着昨日宫里裁的宫人的秋衣又短了璃矜殿的份例,远远地却瞧见两人似乎往璃矜殿的方向来了。璃矜殿位于淑妃的琉昭殿之后,毗邻挽月场,素来清净,鲜少有人路过,吟安不由好奇地眯起眼眺望,想看看是谁走到这“冷宫”边上。等她看清了来人,竟是浑身一凛,忙不迭地迎上前去行礼:“奴婢见过百里大人。”
      吟安其实没怎么见过百里殇,但如今合宫上下,谁没有听闻过这位女丞相呢?单看她身上朝服的品秩,和那出尘的容色,吟安便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百里殇并未说话,倒是她身边的宫女将吟安扶起来,道:“这位可是璃矜殿的掌事姑姑?烦请通禀一声,百里大人来访。”她的举止亲切而又不显得过分热络,既尊贵,又体面,吟安却许久不曾受到这样的待遇,受宠若惊得眼圈都红起来。她忙不迭地答应一声,急匆匆入宫通禀了。
      溟儿语毕,复又侍立在百里殇身后,她望着百里殇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多月前,百里殇还是见了正二品淑仪需要行礼的三品女官,此时此刻她来璃矜殿,已经不是“求见”,而要苏冰卿这个从二品顺仪出来迎接了。打从她被微生醴送来服侍百里殇,她就见证着百里殇一路走得这样快,这样好。她的仕途一开始尚是险象环生,火中取栗般博得的功名利禄,如今却已经步步为营,政绩与人望兼具,地位稳如磐石了。
      若是要百里殇知道溟儿此刻所思所想,只怕是苦笑不已,不过溟儿性子稳重,轻易不会谈论心中所思,因此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百里殇并没有等待很久,苏冰卿很快整理仪容,将百里殇迎入殿内。吟安奉茶之后,苏冰卿向百里殇道:“不知百里大人有何见教?”百里殇打量着苏冰卿,见她虽然消瘦,却不见憔悴,衣饰仪容一丝不乱,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心中不由暗自赞叹。不愧是诗礼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子,举手投足就是不同凡俗,既没有贺明蝴那种小家子气的谄媚讨好,也不像魏熙晗那种新贵家族苦学规矩的刻板拘泥。同时她的开场也让百里殇觉得很舒服,瑄晟帝先头的那些妃嫔如今去了大半,彼时浮夸的以恭维对方来开场的风气也淡了,她终于不用僵着脸搜索枯肠夸赞对方来引出话题了。
      她笑了笑,向苏冰卿道:“‘见教’称不上,不过的确有些事情要说与苏顺仪知道。”她与苏冰卿目光相接,轻启朱唇,毫不留情地道:“苏顺仪想必很喜欢孩子,二皇子去了这么久,你还日日沉浸在悲痛之中,爱子之情可见一斑。不过很可惜,你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苏冰卿脸色大变,本能地怒视着百里殇,不过百里殇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反而加大了对她的打击:“苏顺仪被人下了断子绝孙的药物,你心爱的二皇子,也并非因你的照顾不周而夭折,他是刚出生时被人害了,才会体弱不禁,染上风寒病逝的。”苏冰卿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张了张口,仿佛离水的鱼,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侍立在旁的吟安想要过来为她顺顺气,却始终没有胆量迈开脚步。百里殇淡然道:“本官知道顺仪想问什么。皇上什么都知道。他知道你被人下了绝子药,也知道慕容琰的死因,甚至知道是谁的手笔,其实除了皇上,宫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或者是猜出了始末,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只有你一个。”
      站在一旁的吟安不仅咽了口唾沫,苏顺仪过度沉浸在悲痛之中,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才一无所知,可是她的确是听过一些风言风语的,只是一来怕苏顺仪伤心过度,二来那一位娘娘也不是自家主子得罪得起的,因此她从不敢在苏顺仪面前透露一丝半点。只是没想到这位百里大人倒是毫不留情地将一切都说与她了。
      百里殇继续道:“苏顺仪冰雪聪明,你失去孩子,失去做母亲的机会,谁收益最大,便是谁害了你;皇上为什么要瞒着你,想必你心里也有数:皇上固然喜欢你,但最后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扶得起、爬得快的人。”
      她叹息一声,“那位娘娘真是狠心呐,妃嫔争宠,却祸延子嗣,不过她若没有这样的手段,倒也不一定能有今日的显赫了。”苏冰卿没有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百里殇说完这一句,便沉默了,璃矜殿内的空气仿佛要凝滞了,吟安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苏冰卿颤抖着手去取茶,手上玉镯与茶盏叩击的声音方打破了殿内的死寂,她将茶盏端到口边,突然吐出一口血来,吟安吓得不轻,再也顾不上殿内的低气压,忙上前将苏冰卿扶起来,一边为她拍着,一边焦声道:“娘娘,您怎么了?可要传太医?”苏冰卿依靠在吟安怀里,脸色惨白地摇了摇头,缓了一缓,复又坐起来,向百里殇道:“多谢百里大人指点,不知大人希望臣妾怎么做?”
      百里殇望着她惨白却坚定的神色,不由再次暗自叹赏。她故意开门见山地告知以实情,就是希望她大恸之后破而后立。她本以为苏冰卿听闻真相之后不是泣不成声就是状若疯魔,不过她都没有。在外人面前,她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涵养和端庄,只是心中的痛苦和仇恨在压抑中凝固成了淤血。她并没有质疑百里殇的话,不是因为她头脑简单,而是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过昭然。魏熙晗的所作所为和当初缙云筝害死陈梓烟又嫁祸微生酊的行为异曲同工——动机明显,手法简单,却又难以找到证据,很难以正当的程序和途径将她绳之以法。
      苏冰卿没有问百里殇为什么告诉她这一切,而是问自己该如何做,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报仇是势在必行的,但魏熙晗虽然失去了抚养大皇子的资格,却依旧是受宠的宸妃,苏冰卿想要凭一己之力报仇雪恨,无异于蚍蜉撼树。她只有向百里殇借势,才有可能逆转局面,因此,即使明知道百里殇要利用她,她还是选择与之合作。
      百里殇见她聪明而上道,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不知苏顺仪是否听过先头的空桐贵妃?”她眯了眯眼,望着阳光在殿中投下的阴翳,仿佛透过时光的洪流,与那冷傲又薄命的才女隔空对望,没有等苏冰卿回答,就自问自答道:“空桐贵妃才色双绝,性子矜淡倨傲,即使对着皇上也不假辞色,却得皇上盛宠十余年,其中虽有着皇上笼络安抚空桐氏族的缘故,然空桐氏谋逆败落之后,皇上依旧准空桐氏以贵妃之礼安葬,可见她在皇上心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她转过头,望着苏冰卿,道:“苏顺仪容色不让空桐氏,亦颇有才情,只要花些心思,想必是能得皇上钟情的。其实皇上曾同本官说过,去年入宫的妃嫔中,唯有苏顺仪最得圣心,若不是……若不是二皇子殇后你一蹶不振,你原可走得更好更远。”
      苏冰卿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案几上,转过头望向百里殇:“百里大人是要我模仿空桐氏的风格讨得皇上欢心,然后向魏熙晗复仇?”若不是提起宸妃的名字时的咬牙切齿,她的神态语气堪称喜怒不形于色了。百里殇点点头,继续提示道:“此乃其一,其二,本官也希望你以空桐氏为戒,切莫将后宫的宠辱引到朝堂之上。”苏冰卿的兄长苏钺秉性良善,行事谨慎,如今已经右迁为兵部侍郎,将来兵部尚书陈睿丘乞骸骨之后,瑄晟帝有意让他接任尚书之位的。从去岁秋季的选秀来看,瑄晟帝并没有选择任何世家之女,也没有掌握实权的官宦女子入宫,可见他希望将前朝后宫分开,一扫历朝历代藕断丝连的局面。百里殇不希望苏冰卿此刻的抉择影响了大局。
      她饮了口茶,继续道:“宸妃虽然位居妃位,颇得圣宠,只要顺仪你的位份或者宠爱高于她,想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发落她,想必不难。”她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弯起一抹诡魅的弧度,仿佛哄诱般轻声道:“比如说,你成了贤妃德妃甚至皇贵妃,又比如,皇后娘娘很是同情你的遭遇,愿意与你同仇敌忾……”
      离开璃矜殿的时候,百里殇的脚步很是轻快,接下来只要向瑄晟帝复命,想必在他们的“里应外合”下,苏冰卿很快就能得偿所愿。想当初,她和筱天也正是这样通力合作,让蔡新眉与缙云筝斗得两败俱伤。念及此,她不由再次思念起筱天来,那种神交已久的默契,闻弦音而知雅意的聪慧,相见恨晚的解语,称得上是倾盖如故的惺惺相惜。而如今和瑄晟帝合作,虽然他也算聪明,也挺配合,但总不如和筱天合作来得舒心和默契。
      她一边想着,一边一心两用地问身边的溟儿:“是了,我不在的时候,除了缪大人前几日同我说过的事情,可还有什么异常的?”溟儿细细想了想,回禀道:“自从您一个月前打发了贺淑仪,她倒是不再到处示好了,不过简昭仪和邹充仪曾抱怨过,她频繁借着青涟帝姬邀宠。”百里殇点点头,简昭仪心直口快,为人实在,她的抱怨想必不假,看来贺明蝴是明白了她当初那番话的意思,高兴过了头,恃宠生骄起来。可见此人器小,难成气候。溟儿又道:“还有一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奴婢觉得奇怪。自从董大人请辞出宫至今,她从未与旧日同僚有过任何来往,甚至当初与她交好的祁大人和甘大人都没有收到过她的来信,也不曾受邀到她如今的居所。”百里殇漫不经心道:“这也不奇怪,许是董大人毁了脸,羞于见人罢了。”
      等等,似乎有哪里不对。百里殇顿住脚步,思忖起来。毁了脸不愿见人不奇怪,但若如溟儿所言,连尺素书札都没有一封,就有些奇怪了。这让人觉得她似乎在刻意与旧交断绝联系。百里殇的第一反应是她与当初抄检万俟府的事情有关系,做贼心虚,但筱天出走之前曾经亲自查问过她,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她若真是做贼心虚,辞官之后该远走高飞,再也不让人追查到她的行踪才是,可是如今她在帝都活得好好的,没有远走,也没被灭口,况且她自己受到波及,毁去了容貌,实在不像什么幕后黑手。
      百里殇一时没什么头绪,便将此事暂且搁置了,先去向瑄晟帝复命。对于百里殇选择扶植苏冰卿一事,瑄晟帝虽然有些惊讶,倒也没有反对。他一开始不明白百里殇为何选了一个无法生育且心如槁木的人,但在百里殇解释过后,也赞同了她的选择。从苏冰卿的角度考量,比起向皇上这个明知杀害二皇子的元凶却漠然视之且瞒着她的人献媚邀宠,她显然更愿意亲近皇后,借皇后之手去对付魏熙晗这个共同的敌人。韶嫄一旦出手,必然会出现破绽,只要公之于众,就能让世人看到皇后的不完美,有了这个突破口,就能顺利地破坏她的形象,让她无法继续当韶氏的保护伞。
      百里殇考虑再三,还是没有将当初皇后伪造巫蛊之事陷害贤妃的事情告诉瑄晟帝,一来缙云筝罪有应得,也的确动过行巫蛊之事的念头,二来,她始终对韶嫄有几分恻隐之心,这件事一旦公开,她会立刻被瑄晟帝逼上绝路。韶嫄虽然陷害过她,但她当初并没有对自己赶尽杀绝。况且她对瑄晟帝的感情天地可鉴,眼睁睁看着她被自己深爱的人逼到绝境,撕破所有的温情面具,百里殇有些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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