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宴宾客不虞在今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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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百里殇离了新房，向前厅走去，方才见筱天与万俟灏二人情投意合，她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感伤。欢喜的是自己最珍视的妹妹和知己找到了良人，感伤的是旁人已经得到了幸福，而自己的感情还是一笔糊涂账，平白欠下旁人的情，自己的心意却既不得回应，又无从诉说。
到了前厅，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朝臣来敬过酒，万俟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百里殇拉住万俟灏笑道：“万俟大人，你我既是同僚，新娘子又算是我的姊妹，你少不得连喝两杯，才算给我这份脸面。”众人纷纷凑趣，万俟灏忙笑道：“百里大人与帝姬情同姐妹，你敬的酒，在下自然是要饮的。”说完果然连饮两杯，百里殇笑道：“好，爽快！如此这般，在下才放心将筱天交给你。”趁着众人叫好，她又上前两步，低声道：“万俟大人，在下原是奉帝姬之命来帮你挡酒的，只是气不忿她处处护着你，便先灌了你这两杯，再奉命行事。”接着又向众人笑道：“诸位都知道，在下原是帝姬的喜娘，奉帝姬之命，特来看着诸位，不许你们将新郎官灌醉。凡是要劝酒的，先敬倒了在下，再找新郎！”
说着，接过最前面那位官员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众人纷纷叫好，“百里大人既然饮了陈尚书的，少不得也要饮了下官这一杯了！”“好说好说，只是敬酒必得有来有往，薄大人先将自己这一杯饮尽了再说！”“百里大人，想不到你有这样好的酒量，先前秋闱的谢师宴上，你竟然还自称不胜酒力！”“哈哈，卢大人，你还不是自称记性不好，却将大理寺一应章程倒背如流？”……
百里殇喝得豪爽，将一应劝酒之人全部挡下，万俟灏方有了喘息之机。他忙拣了点小菜呷口，又亲自将一盘软糯好克化的糕点端给老父，道：“父亲，您用些糕点垫肚子，这样不容易醉。”万俟颛点点头，望着与众人豪饮的百里殇，感慨道：“这百里御史倒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万俟灏道：“父亲说得是，百里大人原是清廉正直之人，又是筱天的挚友，前番多亏她从中斡旋，才保下万俟氏颜面。”万俟颛道：“从前为父见她女子为官，还不以为然，原以为不过是个汲汲营营的宵小，谁知竟错看她了。”他夹起一块糕点慢慢吃下去，叹息道：“许是为父老眼昏花了，方才见她的侧影，倒是有几分像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百里殇原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生得太过俏丽了，只怕不是多福之命。”万俟灏见父亲又伤感起来，忙劝解道：“父亲不必伤怀，既是好人，自有福报。容貌原是父母所赐，又与福祉何干？譬如筱天，容貌艳丽，照样贵为帝姬，福泽深厚呢。”万俟颛闻言，复又转悲为喜：“我儿说的是，是为父太过多愁善感了。你亲自去一趟为父的房间，将你母亲的那柄暖玉如意找出来，赠与百里姑娘，权作谢礼。”
这厢万俟灏依言去了，那厢正饮得热闹。几句话的功夫，百里殇已经饮了十几杯，不过她知道今日“任务艰巨”，早有准备，先在洞房用了饭，进前厅前又用了一盏醒酒茶，再加上她酒量原本不错，因而此时脸都不曾红一下。
徐泽郢见酒席上热闹，便没有上前凑趣，只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静静注视着被众人环绕的百里殇。她酒意不曾上脸，不过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顾盼神飞的华彩，素日见惯了她不施脂粉的男子装扮，今日见她又作红妆，虽不曾盛装，却惊人的美丽。见她嫣然一笑，一抬手，一仰头，迎着灯光，澄澈的酒液在樱色的唇边泛起一点近乎璀璨的光泽，举手投足间竟还带着几分名士的风流，让人移不开眼睛。见她将杯底一亮，眼角弯起，露出他见惯了的带一点促狭又带几分得意的笑容，微微一偏头，耳上的红宝石坠子跟着轻轻一晃，愈发衬出耳垂并脖颈肌肤的白腻莹润。见她轻启朱唇说着漂亮的场面话，却趁人眼错不见，将大半盏酒液倾倒在桌上的空碗里，然后略一挑眉，眼波一转，见无人察觉，借着掩唇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做了个鬼脸。见她一侧身，脸上的笑意分明僵硬了一下，随即又神态自然地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酒盏。
来敬酒的人，是韶嬴。
徐泽郢放下手中的筷箸，眼神慢慢地冷下来。他蓦然站起来，向百里殇的方向走去，才走了两步，却有一抹娇小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梅英手中拿着酒盏，未语面先红，尚在酝酿措辞，却见徐泽郢只瞥了她一眼，便毫不犹豫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梅英失魂落魄地放下酒杯，咬了咬唇，眼神幽怨地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却见他走到百里殇面前，眼中含着一点她不曾见过的笑意。
韶嬴正欲说些什么，冷不丁被人从斜刺里一撞，这一撞竟还带着两分内力，韶嬴后退了两步方稳住身形，他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薄怒，抬起头，却见徐泽郢挡在他和百里殇之间，略微俯身，在百里殇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百里殇先是怕痒似的将耳朵一偏，用嗔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随后微笑起来，点了点头。从韶嬴的角度，见不到徐泽郢的表情，但百里殇清浅的笑意仿佛太过夺目的光，令他忍不住眯起眼睛。此时，徐泽郢又举箸为百里殇夹了一颗花生米送到她口边，她含笑看了他一眼，随后偏过螓首，轻启朱唇去咬那颗花生。韶嬴眼中怒气更甚，而徐泽郢仿佛觉察到了背后的目光，他回过头，朝韶嬴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意。韶嬴一愣，眼前的徐泽郢似乎与他记忆中的形象很不一样，徐泽郢的目光素来清澈坚定，可方才，他却从他眼中品出几分狂傲睥睨，不过定睛再瞧时，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徐泽郢离开，他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与不死不休的坚定，誓要让百里殇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在韶嬴眼里，微生醨、徐泽郢之流，还不配算作情敌。此时，余光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他回过头，见一个模样尚算清丽的女子正抿唇站在一旁，她正定定地望着百里殇的方向，眼神有一种别扭的熟悉，他愣了愣，才意识到她的目光与方才的自己如出一辙，那是嫉妒。
看那女子的打扮，即使在喜宴这样轻松的场合，依然穿着一身板正的官服，煊嵊年间在朝的女官不过三位，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女子便是御史台新上任的中丞梅英了。韶嬴看着她望向徐泽郢的炽热眼神，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厅内宾主尽欢，厅外的一众侍卫仆役皆沾了少主人大婚的喜庆，得以轮班休息，入内讨一杯喜酒，因此素来谨慎的万俟氏荆棘司，也比往日松懈了几分。并无人察觉有整肃的脚步声，正迅速地包围万俟府邸。
因而当御林军闯入前厅，穿过熙攘的人群，将长枪送入不明所以的万俟颛胸口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百里殇箭步上前，试图扶起惊恐地睁大眼睛缓缓跪坐在地的万俟颛，却被身后的人一左一右拉住了衣襟。她回过头去，见韶嬴和徐泽郢都肃容朝她摇头。她咬了咬牙，停住脚步。她抬起头，辨认出御林军的统帅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邻居怀化将军宁无求，而站在他身边的锦衣华服的高瘦男子，瞧着却十分眼生，韶嬴在她身后低声道：“那是万俟氏丁泗部的少公子万俟湃。”百里殇猛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韶嬴，韶嬴不避不怒，平静地对上她审视的目光，轻声道：“不是我。”百里殇正欲开口，却听宁无求道：“本官怀化将军宁无求，奉皇上之命，查抄万俟王府，闲杂人等，全都移步致远厅，待御林军验明身份后速速离开！如有包庇、窝藏万俟氏钦犯者，一并以谋反罪论处！”
电光火石间，百里殇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可能，可人却愣在了原地。她定定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万俟颛，眼见他的胸口渐渐停止了起伏，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她觉得四肢百骸的血似乎一股脑涌上了头顶，脑袋发热，四肢冰凉，直到厅中第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宁静，惊慌失措的宾客抱头鼠窜，又在御林军闪着冷芒的长枪面前蓦地恢复死寂，排着长队往致远厅离去。
百里殇稍稍恢复了几分神智，她回过头，向徐泽郢轻声道：“你趁乱去找万俟灏，不，先去找帝姬，将眼前局面说清楚，路上小心，我留在这里。”徐泽郢点点头，丝毫不问男女大防之类无聊的问题，小心地混在人群中溜了出去。
百里殇上前几步，向宁无求抱了抱拳：“宁将军，请问万俟氏所犯何罪，皇上为何要在帝姬大喜之日大开杀戒？”宁无求素日与百里殇邻里关系不错，因此颇有耐心地回礼，答道：“万俟氏犯了谋逆大罪，若不是这位丁泗部的万俟公子大义灭亲，方才入宫将一切证据呈递给皇上，皇上险些被蒙蔽，错将帝姬下嫁给此等狼子野心之人。”百里殇看了一眼万俟湃，按捺住想要砍死他的冲动，又赔笑问道：“皇上素来慎重，纵使证据确凿，也要令人犯过一过三司会审的场子，您为何直接将万俟王爷格杀在地呢？”万俟湃抬脚踩在万俟颛的尸体上，向百里殇道：“百里大人不知，皇上得知万俟老贼谋反，龙颜大怒，已经褫夺了他北旭王的封号，他如今早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只是贱民一个！”百里殇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脸上却依然带着客气的笑意望着宁无求。宁无求道：“皇上有令，万俟颛、万俟灏父子生性狡诈，为免他们妖言惑众，命本官将他们就地格杀，以免节外生枝。”
百里殇还欲再问，却见宁无求的亲兵来报：“将军，我等已经将整个前厅都搜遍了，未见罪臣万俟灏！”宁无求尚未答言，万俟湃便道：“蠢货，前厅没有，那便是在后堂了，还不快去找？”亲兵支吾道：“帝姬在后堂，小的们不敢贸然冲撞，况且万俟氏的府兵和侍卫拼死抵抗……”万俟湃不等他说完，便狞笑道：“好说，既然进不去，便放一把火，帝姬见后面走水了，自然会跑出来，至于那起不长眼的万俟氏走狗，就一并烧死完事！”百里殇怒吼道：“谁敢纵火！帝姬乃皇上嫡妹，身份尊贵，她若伤了一根汗毛，可是你们吃罪得起的？”宁无求也蹙眉道：“万俟公子，你虽是此次捉拿反贼、抄检王府的特使，但如此行事太过草率，万万不可！”万俟湃先向宁无求道：“宁将军，你莫忘了，皇上要我等呈上万俟父子反贼的头颅，少一个便要我们拿命去赔，若我们再不快点行事，让那贼人听到风声跑了，你我可就完了，”他又将脸转向百里殇，邪笑道，“至于帝姬，百里大人方才也说了，帝姬身份尊贵，自有神佛庇佑，定然伤不了分毫的。”他回头使了个眼色，便见人群中几个与御林军服饰并不一致的人迅速四散在夜色之中，想必是万俟湃自己的家丁了。百里殇凄声叫道：“拦住他们——”
万俟湃拉住百里殇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边扯，口中涎言涎语道：“我说百里大人，你这样妨碍我等捉拿反贼，莫不是与反贼一伙的？啧，传说中的第一美人果然不同凡响，生气的模样也如此娇俏动人……”
百里殇大怒，有心一巴掌把这个人渣废了，却碍于他特使的身份不敢惹祸上身，正气得浑身发抖，却听得“哎哟”一声，便见万俟湃如同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
百里殇诧异地回过头，却见动手揍人的竟是韶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