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爱》茶辛辛

2、2、天真的误会

　　Ｓ大没有人不知道音乐系的顾西湖，这个仿若为舞蹈而生的女子。 ­
　　眉目如画的面容，漫不经意的眼神，妖娆旋转的身姿，每一处都被细细雕琢，美好得宛如天成。她站在舞台中央白衣胜雪，追光灯在她身上折射出的光润就像一层月华，旋转、舞动，那样轻盈的一跃，竟似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虹。嘴角始终噙着浅笑，柔和得像摇落了一树梨花，静静看着花瓣飞散。突然猛地一甩手中的红绸，英气利落的动作却透出悲壮，舒缓的音乐早已变得咆哮紧张，金戈铁马、战死沙场，这一刻她竟带着众人进入了如炼狱一般的战场。厮杀、呐喊、决斗、哭泣、铩羽，每一种心境，都被肢体演绎的入木三分，直到香消玉殒，帷幕落下，台下的观众还沉浸在刚刚生离死别的悲凉中，良久才猛然爆发出一潮高过一潮的掌声。毫无疑问，顾西湖在这场新生文艺汇演上一鸣惊人…… ­
　　“西湖，等等我。”刚下完专业课，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安幸在身后鬼叫。“喏，管理学院工商管理系夏楠给你的。” ­
　　自从“成名”以后，顾西湖可是Ｓ大最炙手可热的神秘女生。所以，类似于这样的书信礼物一直没断绝过。 ­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从有些人忆苦思甜的往事中，不难追寻某人曾为班花的光荣历史吧？”顾西湖看也没看安幸手里的东西，打趣道，“安大小姐现在改行做信鸽了？” ­
　　“喂喂喂，你别太过分哦，专点我软肋，实在不是我愿意这样……”安幸一脸谄媚地勾住西湖的左手，与她并肩而行。 ­
　　“人家又怎么利诱你了？”西湖微眯着眼，拨了拨前额的刘海，歪头看她，“电影票？大餐？还是奖你一个美男？” ­
　　“美男我有我们家齐旻就够了，帮帮忙嘛，这个是齐旻他们寝室的，对你可是一往情深。我也替你考察过了，他人缘极好，家境不错，主要还长得帅，屁股后面可是追着一票死忠的粉丝，还是学生会……” ­
　　“打住打住，看你这样夸下去，几个指头都不够轮，我现在赶时间，不然上班就迟到了。” ­
　　“顾－西－湖！”安幸叉着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打工，你去法国到底要做什么？” ­
　　“找人。”顾西湖答得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脸上都不自主地挂上了笑容。 ­
　　“找什么人？” ­
　　“找男人。”还不等西湖回答，安幸自己就接上话了。“我认识你也两年了，问了两年，也就这个答案，真没意思。” ­
　　“没意思就放过我吧，安幸，我真赶时间。”好不容易和“陌上花开”西餐厅的老板谈妥了，才得到这个肥厚的赚钱机会，她可不愿意刚开始就给对方留下不良印象。 ­
　　“夏楠约你周三吃晚饭，答应了就放你走。”安幸赖皮地粘在她身上，自己可是在齐旻和他那群兄弟面前夸下海口一定能说服顾西湖赴约的，作为某人的好姐妹，这个面子还是要有吧？！虽然对于顾西湖忽冷忽热、说话有时候还略微尖酸的性子她还不太能把握…… ­
　　“好好好，我去总行了吧。不过你和夏楠说，我呢，找男人要去法国，走了。”与其耗着还不如“屈从”，吃饭的事情到时候再说。顾西湖微笑着对自己，每次说到法国，想起程诺，便觉得甜，心里痒痒的甜。 ­
　　推开“陌上花开”的玻璃门，顾西湖提着袋子直接转到洗手间，然后利落地换衣，梳妆。还有五分钟，便到表演时间了。她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缎面的短袖裙子，袖口点缀着半圈白色的丝绸，质地轻盈，微微翘起，让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却不老成，黑色的长发随意绾起，露出洁白纤长的脖子，有种不可侵犯的美。当她走到钢琴旁的时候，竟有人已差服务生送上了一直玫瑰花。不过西湖没有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她捋了捋裙子，安静坐下，然后，手指开始游走，娴熟地跳跃于黑白琴键之间，一首首曲子就那么顺畅地倾泻出来，《秋日私语》、《小夜曲》、《Moon river》,从名曲到她私人最爱，皆是信手拈来。而她的灵魂就在这样酣畅的音符中漂洋过海，去了那么美的一个地方，蜿蜒的莱茵河，黄色的法国梧桐，繁复的建筑群，还有微笑的他…… ­
　　还记得那个午后，她被夏瑟关在房间里练琴，空气中充满了桂花甜腻的气息，不停诱惑着自己的每一根神经快快睡去，却因为害怕不能应付夏瑟的检测，而枯坐着。若听不到她完整熟悉地敲出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更可怕的魔鬼训练法肯定逃不掉。就在她愁闷得以拳头一下一下砸着琴键打发时间的时候，程诺来了。他在楼下大叫，顾西湖开门。西湖几乎是飞奔下去，迎接他的到来。 ­
　　“你妈在不在？”见西湖一摊手，程诺马上活跃起来，“郑晓明还有大军他们明天去人民公园玩，你去不去？” ­
　　“我肯定去不了。”西湖给他倒了一杯水，苦脸说道，“除非我能弹出命运交响曲。” ­
　　“很难么？” ­
　　“有点。” ­
　　“那怎么办呢？” ­
　　“练呗。” ­
　　“顾西湖，你真可怜。不过，我陪你吧，外面也老热的，你顺便教我弹。” ­
　　“好啊好啊。”西湖差点兴奋得跳起来，她想程诺为什么总这么好，每次都能救自己于水深火热呢？
　　于是整个下午房间里的钢琴声一直不断，极不和谐的二手连弹却让十一岁的顾西湖心里美到冒泡，命运交响曲属于卡农曲式，而她看过别人对这种曲式的评价“最后的一个小结,最后的一个和弦,它们会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缠绵极至的音乐，就像两个人生死追随。”虽然那时候懵懂无知，可是她却深刻的喜欢上生死相随这个词。 ­
　　也许，在夏瑟“逼”她做的那么多件事情里，她唯一对弹钢琴充满感激。
　　几声带着洋腔的“妈妈”突兀地打断了沉浸在回忆里的顾西湖。接着一双肉嘟嘟的小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裙摆，然后圆圆的脑袋便偏靠在自己的腿上。西湖先是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避开。但是马上便不忍了，因为小男孩在哭，而且哭得相当伤心，身子一颤一颤地抖动，那种因不断抽泣而顺不过气来的哑声，扪得让她心疼。
　　“小朋友，你怎么了？”西湖轻轻地将他从腿上扶起，然后温柔地抱在了怀中。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怎么会这么伤心呢？
　　“妈……妈妈……”小家伙还在哭，声音含糊不清，还夹着别国的音韵。抬头的瞬间，西湖看到他有着一双瓦蓝色美丽的眼睛，是个外国小孩！
　　“我们不哭了好吗？”像是水做的人儿一般，他眼睛一眨巴落下的泪水便是一大串，这突然让西湖母爱泛滥起来，右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拍打起他的背，柔柔地说道。“姐姐带你找妈妈。”
　　没想到听到这句话以后，小孩哭得更厉害了。“妈妈，妈妈，你就是九九的妈妈。”他的发音十分不标准，语调里却全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西湖无语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然后低头对怀中的小人说道，“九九认错人了，告诉姐姐，刚才你和妈妈坐哪个位置呀？小朋友乱跑，妈妈会担心的。”
　　“哇……呜……”回应她的干脆成了嚎啕大哭。这下弄得西湖尴尬不已，刺耳的哭声明显干扰到客人进餐，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这里，而小男孩此刻就像八爪鱼一般，死死抓住自己的裙子，伤心欲绝地哭泣。
　　“Joe，过来。”一声低沉的男音从身后飘了过来，声音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总算找过来了。西湖在心中浅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双手朝他送过来，“你是他爸爸？他一直哭着找妈妈，蛮伤心的。”
　　“谢谢。”面前的男人看不出什么表情，顾西湖却也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但是怀中的人却并未如她预期的那样，见到自己的爸爸会满心欢喜，然后不再纠。他哭得反而更加不依不饶，一双手死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即使没留指甲，那种倔强的不肯撒手的力气也将她弄得微疼。
　　“九九小朋友吗？你爸爸来找你咯，等下他就会带你去找妈妈，让他抱抱好不好？”顾西湖极少用这样的方式哄别人，但是一张嘴，自己都觉得亲和力十足。她的眼睛瞟向了面前的男人，蓄着求助的意味。
　　“妈妈，我只要妈妈抱。”小朋友大概是钻牛角尖的狠角色，眼泪汪汪地看着顾西湖，小脑袋还不安分地往怀深处蹭，一副害怕自己不要他的委屈表情。
　　这时候，餐厅经理过来了，一脸谄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乔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想请这位小姐吃一顿便饭，不知道方不方便？”他的眼睛微挑了下身后的钢琴，开口说道。语气不像是询问顾西湖，倒像是以问句的方式向经理陈述他的一个决定一般。
　　“当然方便。”然后他扭过头，表情复杂地看着西湖，“西湖，今天就弹到这里，你和乔先生去吃饭吧。”
　　“可是我不认识他。”西湖无语地看着抽泣不停的小孩，还有站在一边，表情高深莫测的所谓乔先生。“没这个……”
　　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Joe很固执。”语句简单，却一语中的。
　　无奈地随着他绕过几扇玻璃屏风，落坐在角落里的雕花软垫木椅上。从这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自己弹琴的位置。九九的呼吸渐缓，许是哭累了，竟在几步的时间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顾西湖想着他既然睡着了，应该容易将他还给他爸爸，于是微微起身，示意乔先生孩子睡着了，要他动作轻盈地配合自己完成交接工作。可是孩子他爸甫一出手，就像有感应一般，他又开始轻轻抽泣，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拽住了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还是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西湖怕弄醒了他，只好又轻柔地坐了下去，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极慢且轻地抚着九九的背，顺过他深抽的气。
　　“你先抱着。”他的眼睛透过茶色玻璃，似乎在看什么东西。没有谢意，言语里的内容听起来不痛不痒、不疾不徐，却不让人反感。顾西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理所当然。就在意识到他那种强大到不可抗拒的气场时，西湖抬眼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薄薄的嘴唇轻抿着，眉宇间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眼睛看向别处，墨黑如潭，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这样的五官拼凑在一起，有着一种特有的男性魅力，成熟、精明而英俊。难怪小孩长得这么漂亮。突然就冒出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
　　“我叫乔舒和，你怎么称呼？”他蓦地会过头，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顾西湖。”
　　“顾小姐，我儿子比较任性，给你添麻烦了。”他的表情不想是觉得麻烦的样子，西湖分析到。这话从他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仿佛很不协调。
　　“哦，没事。说明你们很疼他……”本来还想说什么，却心情兀地黯然。仗着父母的疼爱，自是任性，不像自己……
　　见她不再言语，乔舒和也没说什么，问过她要吃什么以后，眼睛继续看向窗外。
　　西湖慢吞吞地舀着盘里的西班牙海鲜饭，内心却翻滚起一波又一波的情绪。夏瑟的眼神与狠厉，不断地闪现，那些童年里的不愉快就像没剪辑好的电影，片段凌乱，却不受控制地放映。她现在心情很糟糕。
　　吃过饭，确定九九已经完全熟睡，西湖终于腾空了双手。在靠近乔舒和的时候，她闻到了一阵木冽清香，淡淡的，很好闻。然后一声带着笑意的“谢谢”滑入耳中。
　　“不用。”她直觉回答到，然后朝车窗内的人挥挥手，迎着晚风朝站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