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熙》疯疯疯疯兔

9、第九章 少女与老男人

　　第九章少女与老男人

　　南方的雪，缠绵地凉薄地片片落在睫上眉间，橘黄色的路灯下，两个女孩子倚在桥栏上，吃着烤番薯。
　　“你和你的英语老师，现在如何了？”放寒假回来的叶盈盈盘问关小熙。
　　“我才没喜欢他……”赶紧狡辩。
　　“谁问你喜不喜欢他了。”叶盈盈挑眉。
　　“啊？我……我真的不喜欢他啦！”惊慌失措。
　　不是喜欢。
　　那又是什么？
　　为什么日志一篇篇地增长，你却还未回来？
　　在那个遥远的国度，你是否也和我一样，灯下形影，小桥幽水，相思如雪。
　　喜与欢，都是那样快乐的字眼，如这即将到来的新春。
　　我不知道，这两个字和我有无关系。
　　我只是，很想你。

　　素色的雪，伴着华人街的灯彩，迎来了又一个新年。
　　燕归来走在街头，身旁是穿着紧身红黑皮袄，一身飒爽的如意。
　　“你真的不考虑吗？只要你说出密码，Dubois家族的一部分股权都可以转让给你。”
　　“不用考虑。”
　　燕归来自顾自地往前走，根本不理会身后那个女人天花乱坠的说辞。
　　这番话，他在这几个月已听了不下一百遍。
　　“那你就一辈子服侍老爷子，休想回国了！”如意流利的法语如最后通牒般词词句句扔给他，“你大概是忘了八年前，谁把你从这儿救了的！”
　　燕归来正在街头一个小铺上驻足，铺上挂的，有原汁原味的中国灯笼、剪纸，以及各种大小的中国结。
　　“老哥，想家了吧，买回去嘛？纯手工工艺……”贩子用国语热情地介绍着。
　　燕归来细细地看着那些中国结，精致的手工，柔软的流苏，在这雪天，握于手中，竟有一番故乡的温暖，更有些，上面还用金丝绣了各种代表吉祥的字，“吉”、“祥”、“安”、“乐”、“喜”、“欢”等等，他本随意地翻着，却忽然止了手。
　　黑色大袖里，伸出修长的指尖，款款勾起一枚。
　　“就要这个。”他说。
　　这一枚中国结上，用金丝，绣着一个“熙”。

　　“KIKI，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snape教授，特别特别喜欢他，对，不管你们怎们讨厌他鄙视他，我就是喜欢他嘛，尽管他不年轻，又严厉，又刻板，又讨厌harry和小天狼星，又报复欲那么强……”
　　转眼又是一个夏初。
　　颜可走进屋子的时候，关小熙正趴在沙发上啪啦啪啦地敲着键盘。
　　她正在中华黑客会论坛的动漫影音区发帖，和包括版主KIKI等人在内的一大群邓布利多的粉丝，用发帖形式展开着唇枪舌剑。
　　而关小熙的语言表达能力，显然是不差的，为了自己心目中斯内普教授的地位，舌战群雄，在大量的口水和板砖中，竟丝毫不处于下风。
　　“你再发你喜欢斯内普的帖子我就去改你账号密码了啊，哼！”
　　颜可望了眼她的屏幕，直接无视她的语言能力。
　　2004年的这个夏天，正是风靡世界的魔幻神作《哈利·波特》出到第五册的时候，随着小天狼星的死，几乎有哈迷聚集的地方，就有他们表达对小天狼星的追悼，以及对斯内普教授的声讨的种种帖子。
　　关小熙也很喜欢小天狼星。
　　可是她更喜欢斯内普教授。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终于背完牛津大词典A到Z的单词，又找了一些音频教程来训练听力，可是眼看夏天来了，师父还没有回来。
　　“你这人，比机器还恐怖啊！”颜可曾望着那本翻烂的大词典不可置信，“你去考六级都有九十分以上了吧。”
　　师父说过，千分之一秒都是珍贵的，六级是什么滋味，关小熙不想去测试，她早已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她只知道，把一本词典以及一沓听力光盘吞下肚之后的滋味，销魂得，好像脱胎换骨一样。
　　她不是小说中那些掉下山崖的主角，捡到了上古法宝瞬间飞升成仙。
　　她这一切，都是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背了整整十个月，在某种动力的驱使下，痛并快乐着，坚持着，才到今天这个地步。
　　整个人焕然一新，仿佛有这本词典的基础在心里，世界都缩小了一般，至少她浏览起英文网站内容已没有任何难度了。
　　到底是世界缩小了，还是自己变强大了，她都没有去想，只是一想到师父，甚至看到面前晃来晃去的像苍蝇一样的颜可，那个世界，就依然很大。
　　很大，很远，却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绝望，也不再是无边的黑暗。
　　有那么一道光，就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就在英语这扇大门的背后，即使它依旧如山海，如地平线，可到底是有了追逐的方向——那是太阳，吸引着我们的飞蛾扑火，如许许多多前人一样。
　　我不再是那个混沌迷糊的孩子，从此我有了钥匙，有了资格，有了力量，只等着你来带我走。
　　身如琉璃，明眸清澈，我依旧藐小，依旧瘦弱，可哪怕用十年，百年，无数年……只要还在这人世间，我就要追逐光，因为总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站到你身边。
　　穷我一生，追寻你的足迹。
　　关小熙在一个深夜里，把这些话写进了日志中。
　　师父还不回来，关小熙一时无事可做，又不敢乱学东西，就动起了看英文原著练习口语的念头，她最先看的是师父书架上那些厚厚的英文著作，但大多是学术资料，她能看懂字面，却不知在讲些什么，除了学到几个专业短语，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于是她开始看小说。
　　在KIKI的强烈推荐下，关小熙迷上了看《哈利·波特》原著，一口气看完五本，原汁原味的描写下，最真实的欧洲巫师风情中，她彻底喜欢上了那个叫Severus Snape的男人。
　　油腻的头发、鹰钩鼻子，像黑蝙蝠一样终年栖息在黑暗中的男人，是颜可、KIKI等许多哈迷讨厌的角色，可她就是喜欢，从他一出场就喜欢，在第五本看到了他的少年时光后，仿佛精神找到了什么寄托一样，她喜欢他，无可自拔。
　　难道自己的本性，也是黑暗的吗？关小熙有时候会望着夜色发呆，似乎等待着夜色中，走出来这么一个身穿黑色大长袍的男人，也许喜欢，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在邓布利多和小天狼星粉丝大军的围攻下，我们悍然不动的熙马拉雅，也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反击他们。
　　“猥琐男？你才是猥琐男！你全家都是猥琐男！”关小熙激烈地敲打键盘回复一个自称喜欢马克西姆夫人的男人的帖子，她的打字速度在这一场论坛内部大战中得到了飞速提升。
　　“禁欲？禁欲有什么错，也许是曾经受过情伤，封闭了感情呢？！”关小熙回复着另一篇帖子，这时她还不知自己的猜测会在几年后得到证明，只是她心里却希望着，这样的教授从来都与狗血爱情无关，甚至不希望有女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她喜欢的教授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包括爱情。
　　不属于自己，也不该属于任何人，远远地看着他，一辈子，就好，很悲伤，又很好。
　　“老男人？喂喂喂，校长比教授更老好不好？！”
　　关小熙在又一篇帖子奋战着。
　　可回帖的众人，似乎都抓住了这一点，群嘲着“哦，熙马拉雅思春了，喜欢一个油腻的老男人”等等回复层出不穷。
　　关小熙暴走了。
　　终于逼得她使出撒手锏……
　　“论坛版规新增第六十九条——不得再出现‘老男人’三个字！违者按第一条‘说站长坏话’处罚！财产一律清零！”
　　此回复一出，果然效果显著。

　　而这时，在巴黎众多渗透着各种艺术气息的建筑群中，一座位于街巷深处，巨大的哥特式复古宅邸的议事厅中，一个年逾花甲、有着中欧混血的老头，正和一群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开着秘密会议。
　　与场中昏暗的灯光以及严肃冰冷的气氛不同，老头穿着睡袍，随意地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扇面是丝绸刺绣的中国龙，他口中讲的却是流利的法文。
　　这不伦不类的搭调，竟全然被他眉宇间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给撼了过去，而在场两排年轻男女，每个人都散发着冷血机器般的气场，仿佛是与生俱来的特工精英，他们本该是像关小熙和颜可一样意气风发的年华，却一个比一个低眉顺目，仿佛生命里除了忠心顺从和执行命令就再无其它。
　　这就是如意口中的老爷子，欧洲资本圈名列前三的巨富——Théo Dubois。
　　正在这个时候，议事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逆着光，狭长的圆桌另一端，Dubois老头抬眼看到，那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东西，不知够不够报答您八年前的恩惠？”
　　燕归来甩手把一张光盘扔到桌上。
　　他说的是中文，一字一字，淡如滴水，却能穿石。
　　开会的大部分人都不认得这个口说中文的男人，只是冷冷地望着他，那目光好像在看一个即将成为枪下亡魂的执行目标。
　　Dubois家族的会议，紧要秘密关头，竟然有不请自来的人！还一副盛气凌人的臭屁样！
　　而燕归来全然不知自己正在祖国被一个花痴少女惦记着，甚至被用来狐假虎威，他只看着自己甩出的光盘，在狭长光滑的桌面上，一直滑向桌子的另一端。
　　仿佛那些年轻的岁月、记忆，全部从手中抛下。
　　从此不再属于自己。
　　从此再无关系。
　　阳光越过尖角屋顶与重重楼阁，入了门中，只剩一道，斜斜地滑过燕归来的肩膀，投到桌子上，但光，就是光，无可阻挡，无可抵抗，无论黑夜多深，这道光依然明亮，像是把这张长长的桌子一刀分成两半一样。
　　“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合作？”
　　Dubois老头接过光盘，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敲打桌面，脸上是淡淡的微笑，这个纵横法国商界的老狐狸，一跺脚整条巴黎大街都要震三震的人物，微笑的背后隐藏的是怎样的阴险，燕归来是深深清楚的，披着慈善外皮开办修道院收养孤儿，却用万中挑一的残忍手法把他们培养成只忠于他的特工机器，这样的势力和作为，恐怕希特勒在世时都没有他来的狠毒。
　　有多大的成就，就有多大的手段。这话一点也不假。
　　如果关小熙在场，也能轻易地发现，这老狐狸的微笑，不是颜可那种一人睥睨天下无往不前的自信与骄傲，也不是燕归来那种沉冷如水却让千万人拜服的气概，而是数十年在人吃人的环境下摸打滚爬下来的奸猾与老辣，到最后都隐去棱角，变成一颗浑圆光滑的珠子，一眼看去是没有任何危害，甚至可以用慈祥来形容。
　　这就是阅历，多出来的数十年阅历手段，是燕归来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有神的心性，有神的本领，却没有神的阅历，这便不算真正的神，所以燕归来的确是没有将花阡陌一脉的嫡传弟子颜可放在心上，任凭他天赋出众，也不可能立地成神。
　　而燕归来本身也深知这一点，自他十九岁来到法国留学，一住就是八年，调查陆萧一案之外，也品尝过人世百般酸甜苦辣，当初他在华人街一家餐馆刷盘子打工，也在深夜回屋的路上，被一伙流氓抢劫。
　　当时，就是“偶然”路过的Dubois救下他。
　　很快他就知道，这个“偶然”路过的人，是被如意喊作“祖父”的只手遮天的Dubois家族族长，以这老狐狸的势力，故意指派人盯梢自己，然后扮成流氓抢劫，他再施以援手，是轻而易举的事，而那时燕归来在里昂大学里改名换姓，接近如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意，大概是这么多年Dubois培养出来的特工里，唯一与众不同的人，在无比残酷的竞争与训练制度下，还能毫不掩饰地保留自己的人性来为Dubois效忠，也因此受尽宠爱。
　　八年里，燕归来也为Dubois家族出力，打击商业对手、帮其扩充实力。Dubois家族也为燕归来提供过资金和人手助他查案，而如意就算知道他是来调查自己之后，不但不避，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
　　这其中，诚心实意，虚情假意，真真假假，谁利用了谁，谁又背叛了谁，谁也说不清。
　　八年了，也该清算了。
　　“Dubois先生，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查清楚那天我遇上的劫犯真实身份是你在美国加州一处工厂的员工，真是麻烦你，千里迢迢把他们运过来。”
　　燕归来修长的身影挡在门口，说的，依然是中文。
　　老爷子的手指停止了敲动，脸上却依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微微抬了一下眼，仿佛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不过，你这些年也资助了大量的经费给我，我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算我还你一个人情。”燕归来仍旧淡淡地说道，“那光盘里的数据，仅此一份，不比你要的研发资料差，你可要……保管好了。”
　　Dubois这才轻咳一声，拿过旁边的笔记本电脑，把那光盘塞了进去。
　　一份别国的科研资料，弄到手了，卖出去那可是一夜巨富的玩意，就算是会被判死罪的非法生意，也有无数骇客、间谍、特工在欧洲资本巨头Dubois的指使下，前仆后继，拿钱卖命。
　　陆萧当年就栽在了这里。
　　Dubois这样的家族，若安稳做白道生意，不可能到达今天这个地位，他要动劳燕归来这种顶尖技术强者去入侵窃取的东西，明显是一个国家级别的绝密资料，老狐狸几乎可以断定，燕归来手上必定有着开启这些绝密资料的后门与密码。
　　他是顶尖黑客，亦是国家机密的暗中保护神，中华黑客会，以及花阡陌神之一脉，不但一代代传承着技术，还肩负着防御外国间谍入侵的使命。
　　就好像一件宝物，外敌觊觎，要防止被他们看到，你就要把它藏好。
　　只有你知道它在哪里。
　　而眼下花阡陌已退隐四年，只剩燕归来一个神，所以Dubois家族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和燕归来做这桩生意，燕归来不答应他就回不去。这十个月里，Dubois任由他把服务器从法国转移、交接，把这边他所有的东西都运回国，到最后，一个人，一台电脑，几件衣服，随时都能抽身离去。
　　Dubois终于把他软禁起来。
　　不但没有网络，还没收了手机电脑，软禁在阁楼里，除了一台没有网卡的老式电脑，他插翅难飞，若不肯做这笔生意，他就一辈子别想出去。
　　老狐狸倒也知道，燕归来这样的人物，只能和他做生意，不可能为他所用。他不忍心杀掉他，就算要杀掉，也得在榨干他的利用价值之后，他可以软禁他很长时间，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谈生意，先失了耐心的，肯定亏。
　　所以他在比耐心，这途中，燕归来要电视机要冰柜要烤箱，甚至要电脑，他都一一满足他，反正电脑被拔了网卡，就好比鸟折了翅膀，什么都干不出来。
　　他却不曾想到，等来的，竟是一张光盘。
　　“这是……你……这这这……竟然……”
　　笔记本开机，他终于看到了光盘里的东西，以他的定力，却也在这一瞬间，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Dubois本以为如果光盘里面不是载人飞船的研发数据，就是他手下财团一些非法交易的证据，不过，他也想好了，若真让燕归来抓到了把柄，那是万万不能放他回去了。
　　连活口都留不得。
　　这是Dubois看往电脑屏幕前的一瞬间的念头。
　　在这里，任你再高的技术，也是人，不是神，只要你是人，那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杀死，而人死了，再造一个就行，Dubois家族自二战时候就开始着手建立的MOROCC修道院，每年收养无数孤儿，在无比残酷的淘汰机制下，每一批孤儿最终都只留下12个，对应十二个月份为代号，送到他这里来，作为一生为他卖命的特工机器。
　　如意是个特例，她从小就和别的孤儿不一样，她极为出色的天赋和学习能力让她在14岁就学完了MOROCC全部课程，成了那边神父的掌上明珠，还给她破例取了个名字“如意”——来自东方的瑰宝。
　　这名MOROCC史上最优秀的女特工，被送过来之后自然也获得了他最多的宠爱，只是后来，她接连拥有对两个男人的感情，让他渐渐地有些把控不住，甚至有了杀死她的念头。
　　第一个男人倒还罢了，Dubois当年命令如意欺骗那个男人的感情，再利用来窃取机密，最后，如意虽然在家族的帮助下平安回来，却还妄想着去救那个男人。
　　在一场严厉惩罚之后，如意才不再提那个人。
　　他花钱栽培出来的精英，怎么可以凭自己的感情行事？那么多年，修道院里那么多孩子，也只出了如意这一个天才，只要她听话，对他来讲，简直比亲孙女还亲。
　　而第二个男人，就是这个燕归来。
　　燕归来接近如意，如意也接近他，尽管如意一直对Dubois说，这是为了拉拢他，可那眼神中的闪烁，又岂能瞒过Dubois老头子这种人物。
　　而几年前如意的性情大变，他更是猜出了她的感情。
　　伤口，一个又一个的伤口，为什么人要有感情？Dubois能训练出没有人性的杀人机器，却训练不出没有感情的计算机精英。
　　如意有感情，所以她至今超越不了燕归来。
　　Dubois非常恨她不争气。
　　不过，这些念头也是一闪即逝，心中酝酿着杀意，脸上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老狐狸，在看到光盘的内容后，才发现并非他所想的那样。
　　一排排罗列的文件夹，文件夹里一个个分门别类的TXT文件。
　　源代码。
　　九十多份源代码。
　　每一份，都长达几千行几万行，一旦编译后，就是一个足以横扫数据世界的程序，而这里，足足有九十多份。
　　把代码编译成程序很简单，而真正值钱的，是源代码本身，市面上出售的大部分软件，都是编译后的成果，可以供人随意使用，而其源代码，作者都要想方设法加密起来，防止被人反编译破解。
　　大型软件，或是知名程序的源代码，价值连城。
　　燕归来，现在就给了他九十多个城。
　　哪怕是四年前的程序，本身效果过期了，但代码的价值还在。
　　不错，这正是四年前的中美黑客大战，那一役中美国黑客们用到的九十多个著名程序的代码。
　　代码全部用低层汇编编写，Dubois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价值，美国黑客的技术，他早就想掌握在手中了，而且，在他的全力监视下，在没有任何网络的情况下，短短几个月时间，燕归来能手动写下这些源代码，也可见他记忆之深，手中掌握的东西之多……也许整个数据世界，在他面前，真的没有秘密可言。
　　“燕，你不愧是一代人物，可惜……”
　　他更加不打算让他活着了。
　　神，无欲无情，燕归来他是神，再来一万个如意，只要她还有感情，就不可能从他口中撬出一个密码。
　　神与人的唯一差别就在于坚守原则、不以感情用事，这也是燕归来最恐怖的地方，不过，就像燕归来不会把Dubois的非法交易证据捅出来，Dubois也不可能明着当场杀了他。
　　心中一阵盘算，老狐狸微笑着抬起头，竖起了大拇指：“厚礼啊！”他称赞着，站起身，准备送他，“希望以后还有合作机会吧。”他摇着扇子说。
　　“没有了。”
　　燕归来冷冷一句，不顾Dubois的客套话，转身大步离去。
　　Dubois又坐下，望着他转身出门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一招手，厅堂的暗处走出来两个人，一身黑西装，面容阴鸷，而腰间鼓鼓囊囊的一块，明显是别了枪。
　　“你们两个，去送他一程。”
　　Dubois干瘪的嘴唇抿起一个森森的弧度，只见他从抽屉里，抽出两份事先准备的机票，塞给两人：“等到了中国再动手。”Dubois叮嘱道，“还有别让如意知道。”

　　“什么？！燕归来走了？！”
　　如意提着大包小包逛街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Dubois老头，正在庭院中悠闲地喝着茶。
　　“爷爷！你怎么就放他走了，你不是说让他一辈子陪我的吗？！”
　　“他要背叛我们，我们又没办法的，不过他走之前，留下了四年前中美黑客大战的一些资料，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吗？”
　　Dubois把一张光盘放到小桌上。
　　“爷爷你……”如意一脸不可置信，她印象中，老爷子应该比她更想留住燕归来啊，怎么说走就让人家走了呢，还说什么没办法？连个燕归来都留不住，MOROCC这可以关门了吧……她开始觉得老爷子是不是脑袋被门板夹了。
　　“你去准备一下吧，今天晚上爷爷邀请了Thomas家的孩子来做客。”
　　Dubois老头依然不紧不慢地旋转着手中的景泰蓝茶盏，斜阳的光泽映上金边，一道道的，直刺如意的眼。
　　“我知道了。”
　　她垂下头。她暗中一直拿不下Thomas家的数据库，这次Dubois干脆把人请来做客，让她去套话。
　　老爷子要她办的事，她从来没有违抗的道理。
　　哪怕是感情。
　　只是到了晚宴的时候，如意依然没有出现。
　　“据调查，小姐在机场。”管家欠身，在脸上挂笑心中震怒的Dubois老头耳边低声说道。
　　Dubois紧紧抓着手中的茶盏，仿佛要把它捏碎，忽然，却又放松了。
　　“由她去，也正好。”他紧绷的笑容，又缓缓地展开。

　　一片叶子落下来。
　　关小熙拾起来，叶子依旧是青葱的颜色，却已戛然停止了它的生命。
　　唯有归于尘土，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满树芳华，也许这是生命延续的真正意义，可是人却不如这苍茫自然，能把光阴无情延续。
　　关小熙放下膝盖上的《初级汇编入门》，站起身，望向那如洗的天空，初秋了，草坪依然葱郁，一大片的空旷，往下倾斜，底处是湖水，悠然如镜。
　　离背完词典，又过了四个月，关小熙实在无聊，就自学起了电脑基础——当初花八百块培训费买来的教材还留着呢，看完后，又找了几本基础书来自学，最后干脆学起了编程。
　　“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连消息都没有，一年快到了呢。”
　　关小熙闷闷地拧着一根草，这汇编果然难学，但是听论坛上的朋友说，燕归来精通所有编程语言，却独爱汇编最底层最接近机器的代码，他们甚至谣传，燕归来这个恐怖的生物再修炼下去，很可能直接用“0”、“1”两个数字来写程序……
　　《初级汇编入门》第一章，关小熙勉强看得明白，但第二章以后，就看不懂了。一行行代码，高深如山岳，浩瀚如烟海，冰冷更没有感情，比英文单词还要枯燥，她想象不出师父又是怎么对它们产生感情的，而且，还情有独钟。
　　关小熙叹了一口气，她果然不是天才，还是回去再学一点基础吧，或者应了颜可那句话——“女孩子学这个干啥，不如回家看漫画去。”
　　正想着，头上更多的树叶落下来，间或还有细小的蜘蛛从树上落到脖颈里。
　　“颜可你要死啊！”
　　关小熙歇斯底里尖叫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树叶掸下去，一边手艰难地伸进后背抓虫子，同时不忘了狠狠一脚踢到树干上。
　　可惜她力道不够大，那坐在树上的少年，依旧笑嘻嘻地摇晃着树枝，企图抖下更多的虫子。
　　关小熙操起《初级汇编入门》往树上甩去。
　　“哎哟？把你师父书柜里的书都砸了，好心疼啊……”颜可像只猫一样，轻盈地翻到另一根树枝上，砖头书砸了个空，而他嘿嘿嬉笑起来。
　　听到这话，关小熙顿时红了脸，只得憋足了劲大吼：“你！你有种就一辈子躲树上吧！你要是下来你看老娘不一脚把你踹进水里去！”
　　“那我淹死了谁来教你汇编啊？你师父在法国，又有女神在旁，哎呀日夜相伴，古人怎么说来着，哦对，从此君王不早朝，不早朝啊不早朝，谁还记得你这个徒弟啊，人家早就不回来了。那叫什么？见异思迁？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你还是当我的小师妹去吧……嗷！”
　　一把小石头抛去，终于有一颗打中这家伙的脑袋。
　　关小熙气鼓鼓地仰面躺在草地上望天。
　　颜可这个乌鸦嘴，话虽这么说，这几个月倒也帮忙留意着燕归来的动向，只是自三个月前，也就是7月份的时候，燕归来的账号最后一次登录论坛后，就再无动静。
　　颜可也在关小熙的威逼利诱下，去尝试入侵世界各地的航空系统，搜索燕归来的信息，也无功而返。
　　“他的护照身份证，都是马甲，你还不明白？”
　　入侵航空系统可是个体力活，忍无可忍的颜可终于有一次暴走：“那玩意我和我师父都有好几套，不管平时还是应急时，都是套了马甲出去的，没有人能查到，更何况燕归来？！”
　　说着，他顺便把正在注册一个动漫论坛的关小熙的网线一脚踹了。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用相同的账户密码去注册！”
　　颜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虽然燕归来那网站安全性好，别人盗不了你的号，但是在这里呢？”他戳着屏幕上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型动漫论坛，“这种地方，我三分钟就可以拿下你的密码，难道你师父没教过你社工学吗……”
　　“那我用不同的账号密码就是了嘛。”
　　关小熙有些委屈，又不得不服，颜可说的话是难听，却是真话，她到处用相同的账号密码的习惯也该改改了，否则一处密码被盗，处处都要受牵连。
　　于是她把“熙马拉雅”改成了“娇颜可沉鱼”，又把密码添了几个字母，顺便又记了一笔账：“颜可，于2004年7月20日下午说站长坏话三分钟，违背站规第一条……”
　　关小熙已经记录了厚厚的一本，包括南宫大侠的二十三次调戏站长、三十二次赞美站长、三十八次说站长坏话，以及颜可、老鸨、KIKI、小SO等人的详细记录，除了KIKI、小SO这两位对关小熙非常照顾的小姐姐，记上了好多笔“帮助站长培养新人、赞美站长”等，其他众人，大多是要面临扣光存款甚至存款变负数的命运。
　　关小熙一直等着师父回来算账。
　　可是这冬去春来，夏去秋来，从2003年一直等到2004年秋，在颜可嘲笑了她第一百二十八次“你都成望夫石”了后，她的手机终于亮了起来。
　　“我回来了，正在路上，你单词背得怎样了？”
　　一条短信。
　　关小熙当时在家里帮老妈收拾床单，天已黑了，关妈正一个劲地问她“小熙你去不去当翻译啊，看你英语学得那么勤，我朋友介绍了一个开场子的老板，正缺一个翻译呢……”
　　关妈话音未落，只看到女儿拿着手机风也似的冲出了门。
　　一口气跑到公交车站，车子刚开走，关小熙心急如焚，临时又忘了带钱包，那个年代还没有支付宝，她一跺脚，索性开始用跑的。
　　外套甩开，风声吹过耳旁，关小熙一路狂奔在夜风中，城市喧哗，灯影流光，这些又有何干？宁愿一生都狂奔在黑暗里，只要有你在尽头等着我。
　　用一生来想念，用一生来追逐。
　　记了多少账，背了多少单词，写了多少日志，这些都已不重要，在这个清醒又空白的人世，我只记得两个字——师父。
　　关小熙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路奔跑，越过数条马路，再沿着湖边林荫道一直跑到别墅门口。
　　天黑了，门关着，她这才觉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阵虚脱，过了几分钟，脑子空白一片的小姑娘依然站在门口吹夜风。
　　嗓子疼，她舔了舔嘴唇，又摸摸口袋，钥匙和钱包都落在家里，她顿时无比懊悔，这时，一辆计程车停在了花园外。
　　关小熙眼睛一亮。
　　眼睁睁地，她就看着他打开车门下车，依然一身黑衣，面孔是不变的清冷。
　　“师父……”
　　关小熙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可到底是不争气，燕归来大步走到她面前，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抚平她被风吹乱的额发，她就瞬间哭了出来。
　　“师父你以后再也不要走了好吗？”
　　有一股血，蠢蠢欲动了许久，终于在这一瞬间，涌到了脑门，关小熙脑子一热，心一横，眼一闭，她用力一把抱住面前的身体，任凭眼泪鼻涕糊在他价值不菲的衣服上。
　　低低的呜咽伴随着怦怦的心跳声。
　　“我好想你。”
　　无数个日升月落的相思，只化为出口的四个字。
　　如果是任性，那就原谅我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