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熙》疯疯疯疯兔

10、第十章 师父最近很奇怪

　　第十章师父最近很奇怪

　　“放虎归山，那可不得了。”
　　Théo Dubois手中紧紧捏着他心爱的景泰蓝茶盏，里面茶水已尽，而他的指尖因生气而绷紧发白，仿佛只要一用力，手中这价值连城的古董就会化为齑粉。
　　燕归来离开已经三个月了。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却足足拖了三个月，他派出去的精英杀手，由两个增加到二十个，而现在，这二十个人黑压压地在他面前站成一排，齐齐垂着头，像是运行失败的代码。
　　“一群废物。”
　　以Dubois的修养，依然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一句，即使他知道他再怎么责骂他们，他们都不会有任何人类的感情。
　　Dubois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张刚刚弄到的照片，照片是如意从中国机场的监视摄像里截来的，正好拍到了燕归来的半张脸。
　　“他实在太狡猾了。”
　　二十个失败代码里有个领头的低声回答：“那天他直接飞往伦敦，等我们去订票，机场系统又出了故障，后来在机场碰到如意小姐，小姐也在找燕……”他抬头看了看Dubois身旁坐着的如意，却看不出她的面色喜忧，于是他继续往下说，“小姐也在找燕先生，等小姐修好了系统，航班已经起飞了……不过小姐查到燕先生会从伦敦转卢森堡，我们就直接飞往卢森堡，但是没等到人，小姐说航班系统的数据库被人混淆了，后来小姐又查到燕先生在墨西哥，我们赶去，迟了一步，又让他溜了……”
　　在他们的叙述中，Dubois听到了这三个月来一场并不愉快的环球旅行。
　　“后来您增加了人手，又有小姐的帮助，我们终于在格尔德兰的一个农场找到他，可惜……”领头平静地说，“他太敏感了，我们还没露面，他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也知道了我们的意图，我从MOROCC毕业十年，他是我第一个没能成功打死的人……”
　　Dubois的手指顿时更加紧绷，终于狠狠把价值连城的茶盏摔倒地上，哗啦一地的碎片，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中，领头继续平静地补充说道：“但子弹也仅离他心脏不到一英寸……”说着，他又望了望如意，如意却一脸淡漠，自顾自地低头把玩鬈发，似乎根本没有在听。
　　“再后来，农场主人开车带他跑了，我们没能追上，他就被藏了起来，一直没能找到……”
　　“直到今天他露面，已经回到了中国？！”Dubois怒气冲冲站起来，盯着那二十个他花大价钱栽培出来的囊括了MOROCC好几届毕业生的特工杀手，老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随时处于爆炸的边缘，“如意，你觉得该怎么办？”他问他最宠爱的姑娘。
　　“他回了国，我们确实奈何不了。”如意低头，冷漠的声音从抹了深紫色唇膏的口中吐出来，只有性感，没有感情。
　　“你不能把他变成那个病毒之王吗？像八年前那样？”
　　“他和陆萧不一样，他不会……有感情。”如意咬着嘴唇，睫毛微微颤抖，犹豫着，又似斩钉截铁。
　　“我的势力目前还没有发展到东亚那一带……好了，你们下一次，绝不允许失手。”
　　Dubois朝着二十个特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然后他仰起苍老的面孔朝向远方刚破晓的天空，眼中是不符年龄的奕奕神采，仿佛燃烧着一颗勃勃野心，“但是Thomas家肯与我们合作的话……如意，你觉得呢？”
　　Dubois眯缝的老眼中闪着精光。
　　“我知道了，爷爷。”如意于是也起身道别，“我会尽快搞定他们的。”

　　这时的杭州正是华灯璀璨的时候。
　　“师父本来7月就回来的，后来有事耽搁，硬是拖到现在。”
　　关小熙埋在他温热的胸前，只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自己疯狂的心跳，这个身子，第一次拥抱的这个身子，比一年前更消瘦了。师父过得不好吗？她想着，更加不愿放手，直到他的声音响起，如往常一样冰冷，似当头一盆冰水泼下。
　　啊，我在干什么？！我干了什么？！
　　关小熙揉揉模糊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往他的衬衫上蹭着眼泪鼻涕，顿时老脸就红了，一边慌忙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手忙脚乱给他擦，结果越擦越糊，她自己都开始恶心……好吧，相隔一年，久别重逢，第一印象，完了。
　　“师父我……徒儿给你开门……给你洗衣服……咦，钥匙呢钥匙呢……”
　　关小熙急得忘记了自己是没带钥匙而站在门外的。
　　最后还是燕归来自己开了门。
　　他的脸依然没有表情，像是冰冻了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让这张脸紧绷一点或是松弛一点，欢喜、紧张、愤怒、惊诧，关小熙从来没有在师父脸上看到过这类表情，最多只是……只是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她发现师父的脸色有些苍白，那薄如纸的、让她无数次想入非非的嘴唇，几乎看不到血色。
　　“师父你……”
　　关小熙站在门口，不知道用“营养不良”这四个字来形容合不合适，更不知该不该进屋，会打扰了长途劳累的他吗？还是她应该现在就回家？还是先给有巨大洁癖的师父洗衣服？啊，她的鼻涕和眼泪还在他的衣服上，闪闪发光……
　　犹豫着，她还是换了鞋，走进门去。
　　燕归来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他发现离开一年，屋子依旧一尘不染，落地窗、窗帘、书桌、台板，都没有想象中的蒙了灰，连那些破碎的落地镜子——他曾经打破的镜子，都被用胶带纸细心地粘好了——虽然是那种彩色的、印着HelloKitty的女孩子用的胶带纸——这一发现，让他镜中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不过，至少这干净光滑的地板，显示出她经常来打扫。如此用心的徒弟，是在等他回来吗？他想起她在门口说的那句话，夜风吹散她的额发，那小小的却温暖的怀抱，让他不由得心中一颤。
　　是慌张吗？
　　他不知道。
　　只记得那些呼啸的子弹，在格尔德兰的风中擦过他耳边的时候，甚至打入他身体的时候，他都不曾慌张过，依旧疼痛的左肩，让他无法忘记那一个噩梦般的清晨，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燕归来走到书柜前，那本《牛津英语词典》安安静静地摆在最初的角落，是他走后，她就没有再学了吗？
　　燕归来开始反省着自己是否太严厉，当初他自己的英语，也是从小到大花了许多年一步步耳濡目染学出来的，背词典，实在有些难为那个孩子，毕竟她还那么小，那个瘦弱的、哭泣的、颤抖的，却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该死，他怎么又想起刚才那一幕？！
　　不过这一年，她都干了些什么？
　　“小熙，上来。”
　　他遥遥地朝楼下喊，然后目光看到书架下层的柜子，那里似乎新添了一些东西……
　　关小熙应了一声，特意给师父泡了一杯热茶，预约了干洗店上门来取衣服，顺便把厨房里颜可买来的烧烤炉藏到壁柜里——她认为师父最不容易注意到的一个角落上的壁柜，随后又把冰箱里那些颜可未喝完的饮料、没吃完的水果罐头以及啃了一半的KFC全部倒到垃圾桶。
　　最后看看，似乎还有破绽，哦，对了，那个师父心爱的、如今却诡异地变成空空荡荡的鱼缸——关小熙一直坚持是家里蹿进了流浪猫，而颜可一直坚持是那些鱼掉线了，不见了，为此两人争论许久——现在关小熙直接扯了一块桌布，把整个鱼缸盖起来，期待师父不会发现……
　　迅速收拾了一切，看着没有破绽了，关小熙才端茶上楼。
　　燕归来面色阴沉站在楼梯口。
　　从书架下层扯出一堆电线，燕归来发现柜子角落里藏起来的一对废掉的粘满汗渍的游戏机摇杆。
　　他丢到一边，又扯出一个鞋盒，里面竟然装着脏兮兮的一双轮滑鞋，鞋还散发着潮湿的脚汗味。
　　再扯出一个大盒子，打开来，里面是锃亮的麻将牌，牌面上还沾着辣椒油和不知名食物残渣，明显是一边吃一边打麻将留下的。
　　燕归来顿时有些站不稳。
　　又一个抽屉里，他找到了散落的扑克牌、未拆包的干脆面、瑞士糖、薯片、烤鱼片，还有夹杂在花花绿绿的零食中的围棋盘——他发抖的手不小心打翻了围棋盒，黑白棋子哗啦啦地散落一地——他又在柜子的更深处找到一辆遥控飞机，遥控器却似乎被拆了一半，零件散落在一堆花里胡哨的魔术道具和拆了一半的旺旺仙贝里面，而他的手指正好被一个魔术齿轮卡住拔不出来……
　　敢情这一年，她都吃喝玩乐去了？！还把他的书房搞得乱七八糟，素来有巨大洁癖的燕归来终于忍无可忍，关小熙来到书房的时候，她家师父正忍着肩膀的疼痛，愤怒地把这一柜子他认为的垃圾全部倾倒在地板上。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柜子并未因此干净——所以关小熙隔了老远，就感觉到师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颜可，你完蛋了。”
　　关小熙望着地板上那一堆杂物，心里替颜可哀叹着，却忘了颜可身份的敏感，若是让师父知道那个少年几乎在这房子里盘踞了一年……
　　“关、小、熙！”
　　她正想着，就听到师父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冰冰冷冷的三个字。
　　燕归来看到柜子深处，摆放着一堆堆的漫画书，那些颜可高价拖人代购回来的正版珍藏：《霸王爱人》《快感指令》《爱与欲望之螺旋》《绝爱1989》《夫妻成长日记》……

　　“你把别的都扔掉，没关系，可是我的绝版漫画……”
　　“我说多少遍了，我师父回来了，所以你的漫画都掉线了！”
　　“是不是燕归来把它们扔掉了？我靠我今天非要破了他的藏经阁不可！”
　　“我还帮你背黑锅呢，哼，反正它们就是掉线了！不见了！失踪了！”
　　“书怎么可能掉线？！”
　　“你还说热带鱼也掉线了呢……”
　　“燕归来人品不好，他的鱼当然会掉线，我英俊帅气颜可可人品那么好……”
　　听到这里，关小熙心疼地替他叹息一声，挂断了电话，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她仰面躺在床上，这已是深夜三点，除了幽幽亮着的电脑屏幕，四周漆黑一片，万籁俱静。
　　燕归来已经回家一个月了，而她也为了那堆被师父责令扔掉的“垃圾”，而被颜可整整纠缠了一个月，以颜可的本事，她相信师父回来的当天他就得知了消息，所以很自觉地，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当然，电话骚扰除外，不为别的，就为那些他心爱的漫画书。
　　这家伙，好像总不罢休似的，关小熙心里烦躁，又看到电脑上亮着的满屏幕算术公式，心里才舒畅一些。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师父回来的那个晚上，就直接扔给了她一摞厚厚的数学教材，说，半年之内，他要把这些教完。
　　原来不是说学完一年英语后，要学一年数学吗？关小熙心中好奇为什么师父把时间缩短了一半，却也没问。师父那张依旧阴沉的脸，让她问不出任何话来，而她也绝对不会认为是自己不到一年背完英语词典，因此让师父刮目相看的。
　　不过，关小熙却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她的数学头脑本就不差，短短一个月时间，不但把过去高中的数学来了个系统的巩固，还把高等数学也看完了上册。
　　有吞下一本词典和大量英文原著的记忆力和胃口在那里，关小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一目十行和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应试教育书中浑浑噩噩了二十年的头脑，仿佛一朝开窍，阳光和新鲜空气灌进去，从此神清气爽、脱胎换骨，一切知识都不再是枯燥，不再是昏昏欲睡，看书自学根本不怕，关小熙如鱼得水般，她激烈地渴求着一切知识，一切能让她有朝一日与他并肩而立的生存资本，她唯一需要发愁的，是一天时间怎么只有24个小时这么短呢！
　　白天在师父家里听他讲算法，晚上就看教程自学、做题目，关小熙发现她就像爱斯内普教授一样疯狂爱着数学，如果说背英文词典是一个吸收的过程，那么看大量英文原著就是一个消化的过程。就像游戏中打怪升级学技能一样，关小熙的等级飞速地增长，而有了这些学习经验以及因此锻炼出来的大脑，她去学别的东西也是飞速的。
　　又过了一个月，关小熙合上了高等数学下册的最后一页，她心满意足地闭了闭眼，爬到沙发的另一头：“师父，我把数学书看完了。”她轻声说，“习题也都会做了。”
　　“不错。”
　　燕归来只淡淡一句，腾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又自顾自地噼里啪啦开始敲打键盘。
　　仅是如此，已让关小熙满心欢喜，师父的短短一句认同，她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换取啊，师父，她要告诉他，他没有选错人，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成为他最得意的徒弟。
　　这两个月来，在关小熙的记忆中，师父一直都在电脑前，仿佛有打不完的字，虽然她还不会编程，但明显地看出师父并不是在写程序，也不是在写论文，更不像潜水在论坛里一个个地给他们扣钱，反而有点像在写小说……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这个荒唐的念头从她脑中一闪即逝，随即又否定了，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问，偶尔几次不经意的瞥见，只看到屏幕上文档里那大段大段的中文汉字。
　　“我觉得师父最近很奇怪，好像在写小说。”有一次深夜，关小熙终于忍不住对颜可吐槽。
　　“他在写扔掉我漫画的忏悔书！”颜可依然沉浸在悲痛中。
　　“你的漫画掉线了，你不要逃避现实。”
　　“好吧，就算燕归来在写小说，哼，他以为他到哪都是大神吗，现在未来文学网有个网络小说至高神「天佑大帝」，我就不相信燕归来能超过他！”
　　“天佑大帝，那是啥玩意？”
　　“一个写□□小说的大神，我强烈推荐你看啊，相当精彩！”颜可发来一个热烈的表情，“就算燕归来去写小说，你们中华黑客会上百万注册用户都去捧场，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大帝，除非他刷点击，嘿嘿，我就知道他有技术没人品……”
　　“喂喂，谁说我师父真去写小说了！我只是有点奇怪而已……”
　　关小熙无奈地扶额，如果师父去写小说，她绝对是第一个难以接受的，但是她也一定会支持的，嗯……她要给师父写读后感，连题目她都想好了！
　　沉默一会儿，颜可又发过来一张截图：“你看，你们的中华黑客会又有一个著名程序被我推倒了。”
　　关小熙看了颜可发来的源代码截图，顿时一阵无语，却又不得不佩服他，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颜可这家伙，一直没有放弃砸中华黑客会的场子，业余程序全部被他推倒后，他又盯上了那些专业程序，那些发表至今，无人发现过漏洞的程序，一个接一个，竟然都终结在他的手里。
　　他就像一个死神，收割着历年来无数人的心血，却没有人奈何得了他，技不如人，谁也怨不得。
　　而且燕归来也持这副态度，颜可以少年之身，不但创造了历史记录，还成为中华黑客会成立至今唯一一个得罪了站长却没有被驱逐的人，竟然连论坛币都没有扣他的。
　　“他毕竟也是花阡陌那一脉仅存的徒弟了。”燕归来曾解答关小熙的疑惑。
　　可关小熙更加疑惑了：“师父不是和花阡陌是死对头吗？”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燕归来只说，“有些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师父年轻的时候，也曾认为这个世上除了黑就是白，除了好人就是坏人，就像机器语言，除了‘0’，就是‘1’。”说到这里，他微微蹙了蹙眉，他并不知道小熙已自学了基础，怕她听不懂，便解释道，“虽然编程语言五花八门，同一个结果，可以用不同的语言来实现，但无论你用了什么语言写程式，最终，它们都会被编译成‘0’和‘1’。‘0’代表断电，‘1’代表通电，最终机器执行的，仅仅是一个通电断电的物理过程。无论多么繁复的程式，屏幕上多么惊人的结果——它们的出生地与毕生去处，殊途同归，只有‘0’与‘1’。”
　　“所以师父最喜欢汇编？”关小熙脱口而出。
　　在有限的基础学习中，她也了解到，燕归来最拿手的最精湛的汇编，是一种最接近机器的编程语言，那些繁复、冗长、枯燥的十六进制字符串，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魔力。
　　那么，把时间停止的魔法师呢？
　　关小熙想到那个仰头站在摩天轮窗口的阳光中的少年，心中有一些迟疑许久不得解的问题，忽然就顿悟了。
　　除了“0”，就是“1”，在这看似遥远，茫茫黑暗的路途上，其实，只有“0”和“1” ，哪管那么多是非恩怨，事故人情，如果只认这“0”和“1”，那么这条路……
　　有限的“0”和“1”，构成的直线大道，却被无数的红尘纠葛所埋没，那些灯红酒绿、鬓香霓影，有多少人，在那之中，迷失了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条真正的路？兜兜转转，仍在原点，关小熙想起她遇到过的程教授、孙老、CM、戒指……甚至如意，他们的天赋在光阴中消磨，他们迷失的心沉沦而不得解脱，等到醒悟却已年岁无多……关小熙想着，心里竟有些凄凉。
　　不知道花阡陌，那位垂垂老矣的神，用了多久才走到尽头？
　　关小熙只知道，花阡陌的弟子，颜可，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已走得很远很远了，虽然想起他的漫画，他关于掉线的无耻借口，但她清楚，他的心，从来不在这些东西上面，仅是……一种消遣吧……消遣，仅此而已。
　　颜可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他的眼神中，只有骄傲，从未有多余的东西，哪怕他和她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也仅是……年华不经意的交错啊！那些流年里的光影，尘缘中的聚散，皆随之来，随之去，而他依旧一身独往，无挂无牵，到最后，立于众神之巅，只剩风，吹过世间。
　　果然，师父说的，这条路，注定孤独。
　　那一瞬间窗外下起了雨，闪电划开夜空，大风吹进厅堂，水晶吊灯光影摇曳，关小熙忽然理解了当初师父说的话，而彼时的她，一腔热血，义无反顾，也不曾想那话语中的犹豫包含了多少辛酸和不忍，她就这么答应下来，身为一个女孩，一个没有充足体力也没有充沛精力的弱小的女孩，她，要走这条路。
　　“师父都走过来了，颜可也走了好远好远……”
　　关小熙努力不去想身旁灯下的男人，这个被她唤作师父的男人，常年面对电脑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因长久通宵工作而憔悴的面孔……可是他把憔悴也冰冻了，喜、怒、哀、乐，那些挣扎的年少时光，那些一个人头破血流的过往，那些与镜子一起裂开的伤，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冰封埋藏，如万年寒霜，埋进夜幕的深处，无人可触。
　　燕归来，人们只看到他的名字，只看到他依旧年轻的、凉薄如水又稳重如山的绝代风采。
　　那么我呢？
　　关小熙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累了？”燕归来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以为她是这些天熬夜看书累坏了，不由习惯性地摸摸她的脑袋，“努力就好，但不要逞强。”他叹了一口气，又道，“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现在的颜可，就像当年的师父，自以为天下第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认同老一辈的理念……那时花阡陌是公认的神，而师父是新秀。”
　　一瞬停顿，他见关小熙没什么反应，又继续说道：“那时师父心高气傲，也专门和花阡陌作对，企图击败他来赢得属于自己的名声和掌声——就像现在的颜可。那时师父也以为，让花阡陌服输一次，师父就是神了——可师父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经老了，师父和他甚至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较量，师父就如愿以偿站在了黑客圈的顶端，不是师父胜了，而是他被岁月带走了，一个老人，又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和年轻人去较量呢？多数人当时都来到中华黑客会门下，规模空前壮大，那时候，师父才十九岁，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从来没想过这些，没想过胜之不武，甚至，卑鄙……”
　　“师父，你本来就是天才啊，那么强……”关小熙不知该如何对答，生平第一次，她听到师父说心里话给她听，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不争气的……又想哭了……
　　燕归来离开桌子走到窗边，任凭风夹着雨沫打在脸上，仿佛回忆起那些久远的时光，关小熙从未见过师父这副模样，不像一个神，反而像一个落魄的书生……师父改行写小说发到网上然后扑街了还被天佑大帝打击了？关小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管怎样，她摇摇头，秋天的夜雨已是冰凉，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她终于忍不住有眼泪落下。十九岁，天才，那又如何？依然是一条孤独的路，只有无数的“0”与“1”，没有别的色彩……她快步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外套不由分说冲过去地给他披上。
　　“没有经过真正较量就获得的胜利，喜悦过后是更大的失落。小熙，你明白那种感受吗？人们都喝彩着，仿佛你本就该得到这个位置，可只有你心里明白，这种不战而胜的胜利，实际上是一种耻辱，花阡陌那浑蛋为什么这么快就老了呢？没有等我找他，没有等我们公平的较量一场，没有等我成长……如果时间能等他，他能等我，我宁可什么都不要的，神的名头，他要他就拿去好了，可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十九岁那年，那浑蛋，给了你师父一辈子的遗憾。”
　　燕归来在回忆中叹息，而关小熙站在他旁边，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些旧事，虽然她很感兴趣，可是师父你也别站在窗口吹冷风啊……她不由得抖了一下，却未料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直接把她揽了过去。
　　师父的衬衫……体温……心跳……
　　关小熙顿时有些恍惚，刚刚还下定决心只认“0”和“1”的她，差一点就因此沉沦了。
　　嗷！师父！你这是用美男计在考验我的定力吗！关小熙强忍着鼻腔中热乎乎的感觉，却一抬头，发现师父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那双漆黑的、深邃如夜幕的眸子，遥望着窗外，微微仰起的脸，仿佛穿过纷乱的雨幕，看到了许久之前，那些不忍忘却的时光。
　　时光若有痕，那又是谁的“0”与“1”？
　　时光若肯等，那你会等我长大吗？等我变得……能配得上你的一天……
　　他没有等你，你可以等我啊……关小熙一句话酿在喉咙里，想了想，终究没有说出口。
　　“所以你要努力学习，打败颜可，完成师父的夙愿”，关小熙本以为师父会说这类励志又狗血的话，只是待师父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听到的竟是另一番传奇。
　　“也许你已知道那一年发生的另一件大事，让师父为此追寻八年，却也因此明白了……”燕归来抿了抿嘴唇，不知是不是笑，关小熙从未在师父脸上见过笑容，只是那如纸般的薄唇，依然如此好看，让人想……该死，她又被诱惑了！
　　燕归来却不顾他这小徒弟的狗血脑袋里装的些什么，只把手臂揽紧了一些，这个瘦弱的、颤抖的小小的身体，让他不由得心生怜悯：“后来，师父明白了，”他说，“这世上，并不仅有‘0’和‘1’两种色彩，就像逍遥法外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关进监狱的，也并不都是坏人。”
　　雨打在窗棂上，嘈杂繁乱，又似无声静谧。
　　这是一个让关小熙永远难忘的夜晚，在很多年后，她依然会想起，这一刻让她依偎的胸膛，原来，黑色也是可以温暖的。
　　而她挨在他的胸前，听他讲述那些散落在风中的往事，或许人们都已淡忘，可是他记得，说起来，竟是恍然如昨日，顺着那些泛黄的却依旧鲜明的色彩，她仿佛站在了他的时代，甚至都不在乎脸颊贴着的温暖，关小熙沉浸在他的叙述中，雨声里的低哑，遗憾却不悔的年华，关进狱中的男子，一代病毒之王的陨落，和女学生纠葛不清的……爱情……
　　“陆萧为了如意，折了自己，也折了自己的爱情……”
　　当燕归来终于讲到“爱情”两个字的时候，表情瞬间有些僵硬，犹豫一下，那极薄的嘴唇，才不情愿地吐出这两个字。
　　关小熙也回过神来，仰头望着他。
　　果然，师父和她讲这一番话，讲陆萧和如意的故事，比颜可的版本详细了很多……所以，这是有深意在里面，想告诉她一些什么吗？
　　不能轻易信人？
　　不能违背自己的准则？
　　要看清自己的路？否则哪怕是病毒之王，也会被爱情冲昏而万劫不复？
　　还是……身为老师，不该爱上学生？不该越过那道底线？
　　如意算是陆萧的半个徒弟，她和他都清清楚楚。
　　关小熙慌忙缩回手，退后了好几步，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承认，她意乱情迷了，即使她心中十分坚定要沿着“0”和“1”的直线大道心无旁骛地走下去，坚决不因别的东西而迷失……可是，可是师父在身旁，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些超越师徒感情的感情……
　　这个清冷又孤独的男人，她是多么想陪着他，就算一直当他的徒弟，只要能陪伴在他身边，那无论如何，都是幸福的吧！
　　他是她的目标，是她的动力，是她无数个通宵熬夜背单词时的温暖，是她每每无法坚持而绝望时的慰藉……这比高三最后复习冲刺还要黑暗艰苦无数倍的一年……她都不敢相信她竟然走过来了，只因“师父”这两个字绕在唇边，每当想起，都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指引着自己。
　　燕归来，你不但是师父，也是我一生的倾慕。
　　是我的光。
　　“晚了，送你回家吧。”
　　燕归来似乎有些不明白，是什么事让这个原本安静听故事的小徒弟，突然缩了回去，还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那天他扔掉她的漫画书时她的表情……
　　是打击到她了？
　　还是陆萧那个从病毒之王堕落到情圣之王的家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她并不喜欢听？也对，她年纪还不大，和她讲爱情干什么，他也是脑子被风吹坏了，游戏和动漫对这个年纪的她来说，明显应该是主要兴趣所在……
　　燕归来一边去车库取车，一边想着，要是以后她再买那些花里胡哨的漫画书回来……好吧，他会记得整理一层书架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