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代理人》王潇仪

170、第 170 章

　　他的声音。

　　宗潇有好几秒钟完全没有动静，眼珠牢牢对着贺瑾秋的方向，但面上异化成了空洞又陌生的表情。

　　“……你是谁？”

　　他看不见，但不代表他没有嗅觉和其他的感知力，他对眼前这个人感到熟悉，特别熟悉，但这个人明显不是贺瑾秋——准确来说，他就不是人。

　　“我是贺瑾秋。我是贺瑾秋。”贺瑾秋抓住宗潇的手，这不可避免地弄得他自己一手血，他把宗潇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我就在这里。”

　　宗潇恍恍惚惚地对着他，嘴唇微微颤了一下。

　　像是一滴雨落在死水里，过分寂谧的平面拨开一点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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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

　　百里剑英已经大步流星走到这里，她靠得很近，因为害怕这个陌生又不确定的人对宗潇动手，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神情也是她所熟悉的那样，虽然痛色减轻了。

　　她把宗潇护到身后，比什么都警惕地看着他。

　　“……你没死？”

　　“死过。”他眼睁睁看着百里剑英把他和宗潇分出一段安全距离来，“我不知道他们打算让我死，使徒需要我成为真正的魔怪，在我复活之后不久才知道的。”

　　他的确是魔怪，身上一点人类的气息都没有，顶级巨魔的威慑感压缩在人类模样的躯壳里，根本不容小觑。

　　“为什么？”百里仍旧挡在懵懂的宗潇面前。

　　“因为魔怪里需要制衡日极的存在。”

　　最后一环的锁落下去，一切竟然闭合成相当完美无缺的圆环。

　　“我是贺瑾秋。”

　　百里剑英用难言的目光看了他片刻，“……可你现在是魔怪。”

　　“我得和宗潇呆在一起，他在谁身边都不安全。”

　　“不行。”
　　“不行！”

　　百里剑英和大师几乎是同一时刻回绝了这个提议。

　　大师捡起在地上蹭花了的神灯，灯神又冒出来，“没礼貌的臭小子——”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大师紧接着说，他惯常平静的表情变得头痛起来，“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不能让——”

　　“大师。”贺瑾秋的声音冷下去。

　　百里剑英冷冷地盯着贺瑾秋。

　　“我和使徒说好在一切完成之前不会让潇潇认出我，因为我不能进入星国内，现在我已经是魔怪的高危级别了。”贺瑾秋对百里解释，“但是他这样的状态我不可能放任他留在星国，而且我一开始就要把他带走。”

　　百里剑英不吭声，倒是大师说话了，“你带不走他。”

　　“你又是谁？”百里剑英把手伸向他，面容冷峻，“把神灯给我。”

　　“这可不行，神灯里有两个愿望是我的。”大师摆手拒绝了百里剑英，“我是贺音的丈夫，贺瑾秋和贺瑾春的父亲，其中两个愿望是给我的妻女，你不会拒绝吧？”

　　百里剑英无波地看着他。

　　“你没有其他愿望要许。”

　　“他是你的父亲？”百里转头问贺瑾秋。

　　“是的。”贺瑾秋没有多少感情色彩地回答，“同时他也是在鸿蒙上被抹去的魔怪，作为使徒的首脑一直生活在西铂利亚，如果不是我母亲和妹妹的意外他不会离开那里。”

　　“……一直在西铂利亚。”

　　“和森神在一起，一直计划至今。”贺瑾秋虽然在说话，但眼睛一刻不离宗潇，宗潇一直无声息地在看他，显得很困惑，那种慢半拍的困惑里夹杂着细微的恐惧。

　　……万一不是呢？

　　万一不是秋，又是一场空落落的哄骗，那要怎么办？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换个地方谈谈。”贺瑾秋抬头看了看眼下的情况，确实不适合继续久留了，他又望着宗潇说话，显然是忍着没硬向百里剑英把宗潇要回来，
　　“把这里恢复原样的事交给大师，带走神灯这件事不能惊动世安代。”

　　“要带我走啊？”神灯问。

　　“你们先走。”大师说，“我马上上来。”

　　“阵法——”

　　“阵法也不用担心。”

　　所有人都决意要走，然而谁都没动，因为百里寸步不让地挡在宗潇面前。

　　“你知道我是贺瑾秋了。”

　　“你不可能进入星国。”百里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只是现在。”贺瑾秋的目光重新回到宗潇身上，“只是多一分钟也好，我不想给你添任何麻烦。”

　　百里剑英没说话，因为这确实是屁话，贺瑾秋再不想给她添乱，也仍旧给她添乱。

　　“你父亲不是魔怪。”百里剑英侧开一步，宗潇还像一只巨大又漂亮的玩偶一样立着，有点摇晃，失血在复苏，烧焦的骨肉全都在萌生。

　　“潇潇，潇潇。”眼都没眨贺瑾秋就近临到宗潇面前，他声音很低，全身心都陷进去，根本没听到百里在说什么。
　　他先想把宗潇的伤口处理了，然而马上意识到宗潇其实是不需要处理伤口的，且现在也没有那个条件，只能用手指很浅地抹掉他脸上的血和灰，露出灰白的面颊来。

　　“到我这个阶段，魔或者人已经没有差别了。”是大师回答她。

　　“还有谁来到这里。”

　　“还有红莲花和伊丽莎。”大师端着那个灯，“两个愿望给我，一个愿望用来恢复这里，百里代理，你怎么想？”

　　百里剑英微微吸了口气。

　　“请吧。”

　　-

　　“没有人了吧？”伊丽莎问。

　　“还有。”

　　“感觉没有了呀？”伊丽莎旖旎地笑起来。

　　“有。”

　　他们疾驰在黑夜之中，轮胎没有一处着地，蓝色的火光像是彗尾，拉开辽长的箭痕，伊丽莎戴着漆黑的头盔，金发在风中扬起波谱，是卢卡森想都无法可想的夜梦。

　　伊丽莎慢慢降速，最终把摩托停下，不远处是巨大的湾区，波涛粼粼地托起星点光亮。

　　她把头盔摘下来，摩托跟着静下来，卢卡森还黏人的孩子一样抱在她腰后，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风吹过来，发梢就银白色那样微微卷着摇晃，她被搂住了，然而好像日上就会蒸发，眼睛一睁开就会消失，没有理由，也从不解释。

　　“糖果。”伊丽莎轻声开口。

　　她望着湾区的海水，以及远离市中心的灯光，这里荒无人烟，天地都在安睡。

　　“我很犹豫是否应该见你。”她没有回头，说话的声音轻而美，听起来让人心头发紧，卢卡森因此感到恐惧，不过转而她又笑起来，“我送你的礼物都好好的在吗？”

　　卢卡森的心跳还是很快，很犹豫是否该见他这句话让他心神不宁，“……嗯。”

　　“平时不试试吗？”

　　这次卢卡森沉默得久了一些。

　　“我想等你。”

　　伊丽莎轻轻拍抚了他的手，微微带着笑意，“总之还是让你等到了，不是吗？”

　　卢卡森一下抬起头，望着她稍微扭过来的侧脸，“你不走了？”

　　伊丽莎只是笑，没有说话。

　　那种空落落的恐惧和失望攥得卢卡森几乎要窒息，百里剑英说的话此时又在脑膜上振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和眩晕来——

　　“……审判日。”卢卡森的话语微微发颤，“要在审判日杀了你和卡利扬，真的是这样吗？”

　　“谁告诉你的？”伊丽莎立刻望着他。

　　卢卡森把她抱得更紧，像马上要被抛弃的伤心大狗一样不松手。

　　“真的是这样吗？”

　　伊丽莎没有说话，在这飘落的空隙里，卢卡森听到风吹拂时平稳的声音，潮汐在波动，他闻到异国不熟悉的味道，同时也闻到伊丽莎身上他不熟悉的气息。

　　“大代理。”伊丽莎开了口，“我已经叛离国安代多年，你就算现在处决我也没有问题。”

　　“叛离之后你和卡利扬没有做任何不可挽回的事。”

　　“你明明很清楚了，不是吗，点心？”伊丽莎镇定、平静得像是稍稍泛凉的溪水，“我们很快就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不做是因为不需要。”

　　“明明会有更好的方法——”卢卡森的眼泪漫上来，他想说什么却被伊丽莎制止了。

　　“真的吗？”伊丽莎反问他，“传说注定了撒旦会死在米迦勒手里，无数次都是这样，见证过真正历史的人也知道就是如此。
　　“无论我们做不做，做什么，该发生的事都依然会发生，这就是命运。”

　　“可这和耶利米尔没有关系！”

　　“谁告诉你大天使就会在审判日幸存？”

　　沉默。

　　卢卡森咬住牙，像是感觉冷得可怕，他的脸颊发僵，齿关也开始发抖，“我不能接受，伊丽莎，你凭什么私自决定这样做？你没有和我商量过，这件事只是你们自己想好的，你们——”

　　“世安代早就知道了。”伊丽莎打断他，“使徒的存在是世安代默许的，谁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否则你以为鸿蒙为什么检索不到我们？”

　　鸿蒙？

　　好久之后，在卢卡森已经悄无声息哭得一脸湿透之后，他才艰涩地再度开口，“我现在就逮捕你。”

　　“你真的觉得你能逮捕我吗，宝贝？”伊丽莎回过头看他，她的金发在卢卡森面前慢慢变成纯黑，那么纯正的黑色让大代理胆战心惊，蓝盈盈的通明眼睛在夜色里显出很好看的淡光，但此刻却可怕地亮起来，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血红。

　　她发出古怪、深远而带有轰鸣回声的低语——“认真的吗？”

　　半分钟后，卢卡森哭得伊丽莎不得不变回金发蓝眼的样子，耐心哄他别再哭了。

　　“都是我的错。”伊丽莎诚心诚意地道歉，“也许我不该来见你，卡利扬无论如何都要见凯文一面，所以在百慕大搞得一塌糊涂，我答应你会来见你一次，今天是实现我的承诺。”

　　多荒诞啊，在异国他乡，叛逃的轮蹲大代理抱着叛逃的轮蹲大代理，哭得天都要塌了。

　　“嘿。”伊丽莎单手托着他的半边脸，“嘿，不能再这样哭了，你很快就要回去见凯文。”

　　“我不回去了。”

　　“你跟使徒走？”

　　“我跟使徒走。”

　　“你也要叛逃啊？”

　　“我也要叛逃。”

　　伊丽莎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宛若晨曦那样波光粼粼，星河在天边绵延得遥遥不尽，她是天国降临的史诗传说，在人间悄声复活。

　　“看着我。”

　　卢卡森因此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模糊起来，他感觉到天气是温暖的，呼吸的空气也很香甜，海边的声音缓缓退去了，鸟鸣却点缀在耳边。

　　好像有人轻轻吻了一下他，然而似乎又没有。

　　——这种感觉都快因为缺失而遗忘了，他身处于旧日的轮蹲，那是还没成为大代理的时光，他会通红着青俊的脸，穿着让凯文脸都石化的服装，一个人去找伊丽莎。

　　“……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听到柔和的声音，然而不知道那是不是做梦，好像有什么很急迫的事压在脑颅里，他拼命想从回忆和梦境里摆脱出来，然而却被羞赧的情绪拽住脚腕，没有办法前行哪怕一步。

　　身后有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他的双手向门扉推去。

　　真的应该这样进去吗？凯文屏住呼吸。

　　他被用力一推，于是趔趄着撑上门，又撞进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