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五月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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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斜雾横，林间窸窣声不绝于耳。小道士攥住菖蒲叶，看看深林，还是有些忐忑。不过一想到乡亲们的期许，她在心中念了九遍“邪祟不侵”，终于撩开封住林子的铁链，走进初五林。
铁链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在她身后响，让她的神经紧紧崩起来。乡亲们说这片林子每月初五都会有反常的哭声和喊声，五月初五最凶，根本没人敢进。她作为一个刚刚下山的道士，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自请进林子探查。算算今日，正是五月初五，真是欲哭无泪。
林间蛇虫繁多，越往里瘴气越浓，小道士掏出一张符咒点燃捻在手里，霎时眼前雾气消散。这令她心里放松了许多——一来林间一览无余，二来也让她确定了，这所谓的哭声喊声，恐怕是有人在用术法故弄虚玄。
想着，她向前迈步，还未落脚，一条赤红色的大蛇悠闲地从她脚边游了过去，甚至嚣张地冲她吐了吐信子。小道士又惊又怕，刚想念咒，身后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嘴往后一拉，道：“这是蛇王，你要是伤了她，在这林中斗是寸步难行。”说罢才放手。
小道士更加心惊肉跳，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都在抖。她不敢回头，只是不断小声念着“邪祟不侵、邪祟不侵”。
背后之人气笑了：“我好心救你一命，你斗拿我当邪祟？”
小道士自知理亏，慌忙道歉，一转身，两人都惊得“啊呀”一声。
原来这小道士多年在山上修行，从不知红尘中竟然有这样好看的女子，只见她一双明亮金瞳似笑非笑，白皙小脸上端得是螓首柳眉、皓齿丹唇，额前两鬓碎发飘摇，头顶还带着银闪闪的首饰，烨然若九天仙女。两人对视半天，仙女先开口：“看你这么急躁，还以为是个男娃儿，没想到是个年轻妹儿。”
小道士脸一红，话都不知道从哪头说起：“阁下——不对，在下是凌雪塔弟子魏以婧。”她抬头，面前的仙女颇为有兴致地学着她的样子作了个揖：“我是本地人，来找我妹妹的。我比你大，你就喊我阿瑾姐。”
两人结伴前行。阿瑾带着魏以婧穿行，魏以婧拉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她摇来摇去的银饰。她对林间地形了如指掌，一路带她过草甸、躲毒虫，一双赤脚上的小铃铛响个不停，在魏以婧耳边响完，又在心里响。
见她好奇，阿瑾便介绍起来：“这是我家里人做的，据说在三里之内响起，互相之间就能听见。“阿瑾的眉头皱起来，她和魏以婧想到了同一件事：进了密林快有半个时辰，除了两人间的交谈和林间动物经过，再没听见过别的声音。
几乎是二人想到这件事的同时，林间大风乍起，伴随着风声，一阵似鸟啼、似鬼哭的低诉声随风传来，嘶哑哀戚，令人心惊泪下。魏以婧半个字也听不懂，饶是安慰自己这是术法也被吓得浑身僵直，摸了三次才摸到腰间符咒。阿瑾却毫无惧色，听了一会，“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以为是啥子，原来斗是被诓了嘛。魏妹妹你莫怕，这是我们的方言，我跟你说——”
她忽然一停，调笑的表情也不见了。魏以婧感觉周身升腾起一股冷气，每个毛孔都被冷汗粘住，手抖得像筛糠。风鼓噪在林间，阿瑾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风来的方向。
“我刚才听见我妹妹的铃声了。”
青年眼看四周没人，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林间。他艰难地背靠树干坐直身体，颤抖着手拿出随身的匕首，咬牙对准腿上的伤口猛刺下去。
“呲啦”一声，皮肉被划开，黑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甫一落在地面的草叶上，鲜绿的草叶立刻就枯萎了。
青年啐了一口血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痛。他不甘心，明明只要通过了这次的试炼就可以改名换姓成为内门弟子，他都已经刺伤了那条蛇，要不是那群人忽然出现搅局，灵蛇心就该是他囊中之物！
身为唐门外门弟子，就意味着被内门欺侮搓磨。挣到这个机会，他岂肯错过。可如今惹动了五毒教的杀机，别说完成任务，他不搭上命就算幸运。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林子瘴气浓重，地形崎岖，追杀的人要找到他也得费一番功夫。
这样想着，他好歹稳固了心神，开始打坐运功，调理散乱的内息。
耳边忽然“咔”一声，极近的距离。他慌乱中不顾内息错乱强行睁开眼睛，却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他后背发凉，手已经按在了天机匣上。小姑娘黑发柔顺，一头银饰精致漂亮，颈上还带着蛇形银项圈，分明是五毒教人。薄英从不轻敌，计算好了天机匣的射程，忍着伤痛等她自投罗网。
却听见小姑娘问：“请问，你是尸体吗？”
薄英一愣，还是回道：“不是。”小姑娘舒了一口气，拿起腰间的长笛，闭眼吹奏了几个音。
几秒之间，数只毒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钻进了薄英的伤口里。薄英甚至来不及按下发射的机括，毒虫就已经消失殆尽，而他周身运行的真气登时通畅起来，连带着散掉的部分也被聚拢其中。他方才见识过了五毒教人吹笛呼唤毒物攻击的恐怖之处，此时见识了这治愈之力，才真正为之震撼。
小姑娘见他松开手指，这才靠近他，满意地笑起来：“这一看就是天蝶派的毒，若不解毒，到时候变成尸体也没用了。”说完这些，她转身就走，视薄英如无物。
薄英心忖这姑娘既然能调理真气，便也能治愈伤口。便猛然呼痛道：“姑娘留步，天蝶派还有不少人在附近，孤身一人恐有不测。”
小姑娘无所谓道：“我又不怕。”
薄英道：“天蝶派在附近，恐怕不好找尸体。我知道一个尸体多的地方。”
小姑娘拧起眉头看了他一眼：“我要新鲜的尸体。”
薄英连连点头，报了林溪镇的名字。他不在意镇子里有没有新亡故的人——没有就创造几个——只要这小姑娘肯带他上路。
小姑娘果然心动了。薄英趁热打铁：“从这里出去有条近路，可惜我腿受伤了……”话音未落，只觉得身下一动，一看，自己被一条黑蛇驮在背上，三角形的蛇头正吐着信子。小姑娘拍拍蛇头，道：“你告诉阿黑怎么走，阿黑最乖了。”薄英无奈，只得照做。
一路上没遇到天蝶派的人，阿黑懂得人言，也懂得趋利避害，与那姑娘感情深厚。小姑娘天性纯良，赶了两天的路，薄英腿伤好的差不多了，也知道了小姑娘姓华，名彦君，出来找尸体是为了给自家阿姐炼药。
薄英嗤笑道：“要真能治好，也不知是信教的力量还是药的力量。”
华彦君当即不乐意了，拍拍阿黑示意他放下薄英，转身要走。薄英还没来得及叮嘱，就看见她掉进了一个不能更明显的陷阱里。
“别笑了！你拉我上去，我就不计较你刚才的话！”
跃跃欲试的阿黑无奈地看着薄英把自家小主人拉了上来，凑到主人身边蹭她的脸时，警示性地咬了薄英一口。
傍晚他们在林间找了块空地生火扎营。阿黑猎了些动物来，薄英变魔术般给那些肉加上调味品，吃得华彦君双眼放光，恨不能用自己的银耳坠和薄英换。
“这可不能换。”薄英笑道，“我拿你当朋友，对朋友当然不能算报酬。”
华彦君满嘴是油，感动得眼泪汪汪，看上去像只小狗。她咽下嘴里最后一块兔子肉，紧紧握着薄英的手，说话都带了口音：“薄英，我好喜欢你，明天就到镇子了，我们为撒子要分开嘛……”
薄英伸手摸了摸她后脑的银饰，抬头看着阿黑的眼睛，声音温柔无比：“我也不想分开，不如说，如果时间能够留在这一刻才最好。”
他伸手将华彦君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几乎是瞬间扣下了机关。机关匣中早已淬了毒的箭矢寒芒闪闪，随之被发射的银针根根针尖都被火烧成蓝色，在空中划过时带起一道道银蓝色的光，如同一片闪着光的银雨坠落，又像空中炸开一朵银针的绚丽烟花。天上一轮弯弯的红月，明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也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阿黑张大嘴扑上来，快如黑电。薄英头一甩，三根孔雀翎飞出，直取七寸。
“这也算是灵蛇心吧。不过真没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不舍。”
一路上藤蔓树枝交错，魏以婧几乎跟不上阿瑾的速度，手里的符咒也用掉了不少。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来，才发现已经到了一块开阔的平地，眼前是一颗十人环抱的大榕树，树下坐着一个人，正断断续续地呼痛，几乎已经看不出是人。
“这——这——”
阿瑾在她身前呼哧呼哧地喘气，眼睛盯着树下的人，神情凝重。
“我讲过不可以偷偷出来，炼活尸便好好炼，做啥子在关键时候故意引人回神嘛？”
榕树上轻轻巧巧跳下来一个赤足少女，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更衬得她五官娇俏。和阿瑾一眼，她手腕上戴着两串铃铛，落地时，两串银铃铛晃得欢快又活泼。
“阿姐，你告诉我的，辜负真心的人尝遍一百种毒都不够。”
魏以婧吓得瘫坐在地上，恍惚看到两个女人身后出现了两条蛇。她慌忙想走，却看到阿瑾那双金眼睛看着她，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魏以婧睁大双眼，浑然不觉眼泪鼻涕已经糊了一脸，只是不断念叨着“邪祟不侵、邪祟不侵”。
阿瑾笑了一下，凑到她身边撩开额发，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魏以婧愣在原地，神志都恍惚起来，等到回过神来，两个女人和榕树下的人早就不见了，天心月明，眼前是通往村子的道路。她愣愣地走回村子，迎接她的是赞誉和崇拜，小孩子拿着菖蒲叶替她开路，打在她衣角上“去晦气”。她一路被迎到村长家里 ，不知哪双手给她递过来一杯雄黄酒，魏以婧仰头喝下，辣得眼泪鼻涕直流。
魏以婧再没有遇见过那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五月初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