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入红尘》枕闲书卧

5、誓言

　　木繁见自己的狠瞪和怒斥不但没有让对方生出半分羞愧之心或者警备之心，对方反而肆无忌惮地睁着双亮晶晶得像鹿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像看宝贝一样，接着是心花怒放的开怀，把他的话当作放屁，心里更是一阵无名火起——他就没有见过这般白面厚皮的无赖。
　　木繁真想一拳揍上对面那张不知收敛地盯着他看的无耻厚颜，但又不能撤开给叔叔一前一后心口处运气的双手，只好愤愤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敛气凝神垂下头认真给叔叔调理渐渐微弱下去的气息。
　　姑姑说万事都可化小，万气皆可消，做人得能屈能伸也。齐思贤又不能见到对方那张完整的俊脸了，于是摇摇头淡然一笑，看一眼眼神热切的光已经暗下去的掌柜的，朝对方微微弯腰，拱手作揖道：“公子请原谅，在下只是被刚才那伙恶人给吓唬到了，心神未定，这位伯伯都打不过他们，却还要拉我去跟那帮恶人抢人，我是怕得紧，所以才一时口不择言触怒了这位伯伯和公子，是在下该死，在这给您和伯伯赔个不是，希望您和伯伯大人不记小人过。”
　　哼！给吓唬到了？怕得紧？行事说话不知道有多轻狂！实在是睁眼厚脸皮满嘴胡说八道，这鬼话连个小孩子都不一定骗得到，亏他这白面无赖说得出口。木繁心里冷哼一声，在帽子底下面无表情地翻着白眼，并未作声。
　　齐思贤见没得到回应，便自顾自地笑笑，然后伸手摸摸掌柜的脉门，接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粒褐色药丸，伸手两根细长的指就想往掌柜胸前的点。
　　木繁眼疾手快的伸出贴在掌柜前心口处的手挡住齐思贤的手，大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齐思贤淡笑一声，手宛如游龙般灵活飞快地前后左右隔开木繁不信的手，两只手势均力敌地飞快过了二十招左右，齐思贤逮着一个空隙，促狭一笑，把自己的手掌贴在木繁的手背上。
　　木繁感觉白面无赖张开大掌包着自己的手背，五指成风想撬开钻入自己紧贴的指缝，然后狡猾得像条蛇一样极快地钻到他掌心轻挠了一下，木繁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黑着一张脸甩手。
　　齐思贤得意一笑，趁势而追，追到木繁甩给他的一手烟雨小水珠。齐思贤便转手点住了掌柜胸前的一处穴道，趁掌柜张开嘴便屈指把药丸弹进他嘴里，然后再解开刚才点住掌柜的穴，一连串手上功夫行云流水，还有一丝狡诈。
　　齐思贤收回自己的手，感觉自己的指尖仿若还有对方手背手心上粗糙的温度，他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看，脸上挂上高手过招后略胜一筹的畅快笑意，然后看着对面的美君子含笑解释道：“公子莫要担心，在下给伯伯吃的是续命的，不是毒药。”
　　木繁伸手去摸摸自己叔叔的脉门，发现叔叔刚才式微的脉象和后心口处的真气确实强了些，心里记着刚才齐思贤的无赖，也就没有道谢。
　　在齐思贤给了续命丸后，掌柜的看向齐思贤的目光又热切的起来，又胡搅蛮缠讲起道理和算起账来：“公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有老朽我……一身老骨头……伺候了您两天半，还心疼您……闷闷空喝酒，赠了您……一碟我女儿……做的饺子，您要是……不答应帮我救我女儿……就江湖……大义灭，黄泉恶鬼缠。”掌柜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紧紧抓住齐思贤的放在膝盖的手，像捉住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鼓着双哀痛翻白的眼睛看向齐思贤，继续生命不止，游说不息道：“公子，你的心肠当真是铁石滚成的不成？老朽就这么……一个女儿，才年方二八，正是人生中……最美最美的年纪，她的手艺你也……尝过了，她活泼，明理，大方，可是这浊世中……最可爱的年轻女子，你就宁愿……我化恶鬼缠你，你也不肯出手……救一个可爱的女子吗？”
　　齐思贤越听越不觉得对劲，又在脑中极快的理一理掌柜的话，抓到年方二八四个字，最美可爱的年轻女子，想到了老家的憨宁尘也是二八年华。
　　齐思贤刚想回答掌柜，就被一道由远及近的年轻急促的声音给打断了。
　　“大哥，任叔叔！”和木繁同一样的装扮的一个男子飞快骑着一匹快马和牵着一匹快马过来，就在四五丈远处就及时勒住了马，马声高高嘶鸣两声，一个飞身越到了三人面前，半跪在地上跟木繁和他怀里的掌柜打招呼，见掌柜的身上被剑扎的窟窿不成样子，一阵心痛，伸手摸摸掌柜的脉门，半跪着的身子瞬间瘫了下去。
　　木繁也知道叔叔已经救不回来了，只是用真气多撑他一会，多一会是一会，望着自己兄弟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木明和木亮呢？”
　　“你前一步先赶过来，我们后一步就见到一伙黑衣蒙面人架着霁月而去，怕歹人太多，我们就商定由我牵着你的马过来帮忙，他们两个去救霁月了。”木星沉着声音回答自己大哥的话后，对着掌柜的说道：“任叔叔，对不起，我们来迟了，我们一定会救出霁月的，请您放一百个心。”然后，木星才恍然发现蹲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他的婶婶，而是一个陌生男子，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于是木星冲齐思贤点点头，算是点头之交了。
　　掌柜的虚弱又欣慰的点点头，没咽气都非常执着于让齐思贤去救的女儿，于是对仍未表态的齐思贤恨声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你这狠心的兔崽子，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将死的……老父亲的爱女心切吧。我看你面善，年纪轻轻就比……我年轻的功夫还高，还能出手救我，本就是个好人，为什么又要做坏人……你的侠义热肠……要给个死人陪葬，都不肯答应一个……将死的老父亲么？你就不怕……我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地缠着你……和你亲人么？”
　　又是骂的，求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夸的，贬的，威胁的……这掌柜的真是不认生的不达目的不闭眼，齐思贤哭笑不得，他生人倒不怕银魂死鬼，他的亲人嘛……齐思贤沉吟半晌，才看着掌柜的眼睛认真说道：“好，我的大爷，我答应你，一定拼了老命都会救出你的女儿。”
　　掌柜的见终于得到这硬嘴巴的兔崽子承诺，心中一阵欣喜，却仍看着已经答应了他齐思贤道：“你发誓说‘如若……不遵守誓言，定不得好死。’”
　　齐思贤就没见过这般胡搅蛮缠又得寸进尺的老头，默默忍口气，心道算了算了，这应该算是帮扶弱小，而不是强出头，于是看着对他还纠缠的老头举起自己的手，沉声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虽九死其犹未悔，五雷轰顶亦无悔。”发完誓，齐思贤对掌柜的说道：“大爷，就算死上九次和五雷轰顶加身，我都遵守誓言且践行誓言，您就千千万万个放心吧。”
　　掌柜的连声道了三声好：“好！好！好！”然后撑着最后一口气对木家两兄弟，悲怆的说道：“繁儿，星儿，你们就把……我和你婶婶两个，带回我们的……大道群山，合葬一起吧。我和你婶婶，隐姓埋名，贪图这热闹人世，卖茶卖酒多年，伺候过不少人，却想不到，不得好死于此……罢了，罢了，江湖热闹，却也不能……让人安度余生，妄想浪子，掌柜老王……任平生该还乡归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