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入红尘》枕闲书卧

48、到家

　　因齐思贤归家心切，木繁查证齐思贤身世真相心切，任霁月不能吃苦也不喊苦，木明只要能和任霁月在一起什么都可以忍受，故四人跋山涉水不到十天就到了岭南罗浮山。
　　踏上乡土的那一刻，齐思贤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感觉自己好像离开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初春离家夏末回，乡音无改心尘哀。齐思贤喉中几度发哽，鼻间几度发酸，眼眶几度含泪，心里明明很欣喜激动，却又有点近乡情怯，脚步沉重得久久难以挪动。
　　姑姑临终前让他远离家乡，木繁明里暗里百般试探与追查他身世，那些蒙面黑衣人有时像追杀他，又有时像追杀木繁和任霁月他们，在外流转漂泊数月，齐思贤嬉皮笑脸当作心无城府什么都不知道，却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木繁想要查找他的身世，他就半开玩笑半认真诱哄地给他机会，而木繁几度装聋作哑，但在分别又恰巧碰见的那晚半推半就。
　　齐思贤立马于山脚下，静静抬头望家乡，眼眶发热，心里默默道：“姑姑，贤儿回来了，贤儿很想你，贤儿回来看你了，希望你不要生气贤儿的不听话。”
　　木繁木明任霁月三人看着齐思贤沉默的立于马下而有默契地不发一言打扰。
　　片刻，齐思贤才深吸一口气，收敛起眼中的热度，又嬉皮笑脸起来，摸着马儿的脸，又看看还是公子打扮被长途跋涉折磨得几乎要脱相的任霁月，用东道主的口气热情对三人道：“马是没闲工夫养的，我们先把马牵去卖了，然后带阿月去买几套新衣服，吃个热饭，买点零零碎碎的东西再回家。”
　　任霁月道：“为什么只给我卖衣服？”
　　齐思贤笑道：“只给你买不好啊？”
　　任霁月看着风尘仆仆的三人，白雪衣变成黄泥衣，一路上风餐露宿，以为没钱买多余的衣服了，只给自己买倒不好意思起来，便道：“齐大哥，我还有衣服的，我包袱里面还有两套可换洗，不用给我买的。”
　　齐思贤对着木繁笑道：“你看看，我们阿月真是不会恃宠而骄，倒是恃宠而恐，是不是赶路赶傻了？傻得可爱。”
　　任霁月理直气壮地道：“我才不傻！齐大哥，我真的有衣服换的。”
　　齐思贤敲任霁月的头：“还不傻？”
　　任霁月躲到木明身后去，木明温柔地揉着任霁月被敲的头，笑道：“是可爱。”
　　任霁月雪白的脸立马透着两朵比荔枝还红的红霞。
　　齐思贤最看不得这两个小青梅竹马一路上旁若无人的各种腻歪，牙疼般牵着马往前走道：“走了走了，快走吧，我的老牙都要酸掉了。”
　　卖了马，买了任霁月的衣服首饰，吃过饭，又在街上买了许多小玩意，等木明背上的背篓都冒尖装不下了，实在是不能再耗下去了，齐思贤才慢吞吞带着三人上山回家。
　　从半山腰处开始，每隔三丈许就有一块齐人高的不规则大石头，上面长着淡淡的青苔，共四块，分两边，从前往后一路延伸一左一右分别写道：桃花坞、花果园、子不语、思无邪。
　　齐思贤才慢慢轻松起来，欢欣雀跃得像只鸟儿，每靠近一块石头都要上去摸两摸，边走边对三人介绍说：“这些字都是我姑姑以剑代笔刻上去的，听说和我同龄，所以自从我记事以来，这石头就在这里了。以前觉得这些石头真高，像座山一样沉默低头看我，好像在无言的嘲笑我矮，于是，我每年都不甘心的爬上它们头顶蹦跶半天，狠狠把它们踩到脚底下。桃花坞对应旁边的桃园，花果园也对应旁边五花八门的果树，子不语是对怪力乱神的不以为意，思无邪就是脑袋无所拘束，所思所想都无过错。”
　　木明道：“齐大哥你姑姑真是多才多艺，那这里岂不是包罗万象了？”
　　齐思贤笑着点点头。
　　木繁笑道：“花果园是否住着猴子？”
　　齐思贤笑道：“你进去就有猴子了。”张望了静悄悄的四周，心里有点发沉的自言自语道：“往常这时候都有很多小孩子上来摘果子了，今年怎么静悄悄的呢？”
　　正经过花果园，从来没有见到枝头那般红彤彤景象的任霁月早就拉着木明跑到大树底下，指着那压弯的火红枝头有点欣喜过望的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哇尖叫：“齐大哥这就是你说的荔枝吗？！好多好红啊！”
　　“是啊，这就是荔枝！”齐思贤大声的回答任霁月，脚尖轻点，就像只鸟儿一样掠到了枝头，然后三两下就摘下了几大串的红彤彤圆溜溜的荔枝下来，分别分给三人道：“这般红的荔枝就很熟很甜了，还有了酒味，要是再晚回几天，恐怕我们就是连荔枝壳都吃不到了，荔枝时间是最短的，很快就过去了。不过，荔枝过去了，龙眼也就熟了。”
　　木明连剥了好几个给任霁月吃，任霁月连连赞道：“真甜，真多肉，真好吃。”
　　齐思贤笑道：“这可是一骑红尘的妃子笑，杨贵妃远在天边跑死人都要吃的珍贵品种。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一种天然好滋味……”
　　木繁和木明也想到了这是仲深先生的《咏荔枝》，虽然不及东坡先生的《食荔枝》名气大，但同样文采飞扬，有自己的风姿，更加细致贴切，齐齐接了齐思贤的话：“可怜生处是天涯。”
　　“错！”齐思贤高声打断木繁和木明，笑道：“是‘荣焉生处是我家！’”
　　三个人念起诗来，肚子没墨水插不上话的任霁月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便不服气道：“我也会念诗！”
　　齐思贤挑挑眉毛，笑道：“哦？”
　　任霁月看着齐思贤不以为意的笑，哼一声，眼珠子一转，嘴一噘朗声道：“遥看枝头红彤彤，近看枝头红溜溜。借问枝头是个啥？乃是红尘妃子笑。”
　　“好，想不到我们阿月还是作诗了。”齐思贤拍着手笑道：“我们三个都是拾人牙慧，只有我们阿月是原创，了不起。不须更待妃子笑，阿月自是倾城姝。”
　　任霁月也不管齐思贤是褒是贬，照单统统收下就荔枝。
　　路上，齐思贤教三人吃荔枝以及相关注意事项：吃荔枝最好不要用手剥，而是用牙齿咬开壳再吃，这样才不会“一颗荔枝三把火”。为什么用牙咬开壳吃荔枝才不会上火，齐思贤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说以前大人都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不信邪还真容易上火。沾了荔枝汁的手不要乱摸，不然摸到哪哪就容易长脓疮，吃完荔枝要及时洗手，不要擦擦就可以了……
　　一行四个人边走边赏边吃荔枝，走得再慢，总有到家门口时。
　　家门还是紧紧的锁着，两边的大红对联褪了色，横联也要掉不掉的半挂在墙头上，一切都败坏萧条得如此之快，再也没有人会从里面给他开门了，齐思贤只觉得满目疮痍，心中伤痛，然后有什么东西控住不住的从眼里流了出来。
　　齐思贤飞快的抬手抹掉眼角流出的湿意，然后手有点微微颤抖地打开家门，看着庭院杂草丛生，廊檐里面蛛网密布，齐思贤的脑海自动浮上苍凉的一个词：三径就荒。
　　任霁月看见齐思贤眼角悄悄发了红，忍不住轻声道：“齐大哥。”
　　齐思贤喉间发紧发酸，轻声笑道：“终于到家了。”
　　木繁轻轻拍了一下齐思贤的肩膀，齐思贤顺势捉住肩膀那只温暖宽厚的手，又看两眼身边那两个两小无猜的小朋友，内心稍有安慰：如果不是这三人山迢迢水迢迢的陪他回家，他还真不敢回来。
　　齐思贤很快松开肩上那只温暖的手，领着三人进家门，让木明把背了一路装着的满满东西的箩筐放在中间的花厅上，打了水来给三人洗手，然后拿过一边的长扫帚扫掉千丝万缕缠绕在一起的蛛丝，带着他们三个绕过花厅，穿到背后的正屋一间间门前参观介绍：木槿花雕窗木门的槿室、霜花镌刻门窗的书室、丝竹管弦门窗的乐室、十八般兵器的兵室、二十八星宿的玩室、三十六条猴子上下跳蹿的贤室及修竹戴月的客室。
　　参观毕了，任霁月意犹未尽的对齐思贤道：“齐大哥，你真是家大业大，这房子真是雅极有趣极了。”
　　齐思贤好笑的敲任霁月的头：“什么家大业大？！你以为是地主啊？房子没人住就衰败得快，得好好打扫整理一番才能住人，不然今晚我们都得睡屋顶树杈。”
　　木明撸起袖子自告奋勇到齐思贤面前道：“齐大哥，我来打扫整理。”
　　齐思贤满意的点点头。
　　任霁月也赶紧道：“齐大哥，齐大哥，还有我呢，我也会干活的。”
　　齐思贤更加满意了，冲着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的木繁只笑不言。
　　木繁只好道：“我们一起帮你把家弄得干干净净的行了吧。”
　　齐思贤眉开眼笑起来，心花怒放道：“幸好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