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入红尘》枕闲书卧

24、恨意

　　广阔无垠的碧思湖，此时湖泊上空笼着沉甸甸的乌云，似乎要把整片湖压住般，一片肃杀——风萧萧兮易水寒，洪波翻涌，放眼望去，那翻涌着的湖水上再无繁忙的船上人家，只随波逐流飘着一堆死气沉沉的破船板，破帆布之类的。再仔细一瞧，似乎还能发现那碧绿的湖水还漾着极其浅淡却让人瘆得慌的颜色，连条鱼都不敢浮上水面，生怕自己会为那湖色颜色添砖加瓦。这种贡献，小鱼儿破胆。
　　岸上一片残花败柳的惨状，那是高手过招后，强大内力所波及而造成的破坏。
　　一棵歪脖子树下，整天像穿着丧服的白衣齐思贤拿着把铁锹正像只土拨鼠一样吭哧吭哧奋力挖坑，嘴巴一个劲自言自语道：“……可怜我天生就是做好事的命，自打入江湖来，不是救这个就是救那个，真是天天做好事。这世道，江湖风波恶，好事做不赢。不过，日行一善，功满三千。人间正道是沧桑，黄泉多恶鬼，两位高义的大哥，我就把我的三千功德给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够稳稳当当地走过那恶鬼当道的黄泉……”
　　一堆新土堆在坑的一边，而坑的另一边正齐齐躺着两个从脚底到头发丝都湿漉漉的大男人，本来洁白无瑕的广袖长衫此刻被鲜血染得比朱砂还红，红得瘆人心魄，让人忍不住从脚底一直往头顶冒着彻骨的寒气，身前的衣服被锋利的刀剑划了十几到口子，可以说得上是衣不蔽体了，而他们的双眼紧闭，胸口一动不动，脸色皆是白石灰一般的惨白，——比惨死街头还甚。
　　大清晨，他心怀仰慕而远远送一程他们离开，却想不到还不到大半天的时间，令人羡慕的他们却成了死人，像水鬼一样的冰冷死人，而且还是因为那所谓的大道群经。
　　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想不到，与这腌臜世人格格不入的两位神仙知己也会因为沾满血的大道群经而丧失生命，可却不是因为贪婪，而是因为心中高义！
　　木繁心中百般自责，眼睛直直望着那两具被血染红的尸体，凄然苦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木繁胸口的自责渐渐翻涌成浓浓的恨意，双手越捏越紧——他要用这拳头去砸烂江湖这群披着人皮的恶鬼，用这群恶鬼的鲜血祭奠所有惨死的人！
　　齐思贤马不停蹄赶到碧思湖，只空余浩荡的湖泊和两具浮在湖面的尸体，什么都无法挽救了。制造热闹的，看热闹的，都溜得比兔子还快。没办法，被迫做惯好人的齐思贤只好再发挥爱心当个收尸人，把湖中那对令木繁羡慕和敬仰的知己捞起来，送佛送到西，救死人救到坑。
　　正奋力挖坑还碎念个不停的齐思贤忽然本能的觉察到浓浓的杀意，浑身不自觉的起了个寒颤，眼睛比心思快，便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其貌不扬的男人像死了爹娘般悲痛，拖着无比沉重的脚步正慢慢靠近，一步一步走得极其艰难，脸上神情无比哀痛，双眼通直通红，一双近乎透明的薄唇似颤抖着呓语，身上有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沉恨意。
　　齐思贤扶着铁锹柄飞快地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只觉得那双直勾勾通红的眼睛异常的熟悉，却一时半刻打死都想不来在哪见过，心里堵着一股被堵塞的气难受至极，便只得赶紧丢下手中的铁锹，站在坑里举起双手大声道：“兄台，这两位前辈是你的什么人吗？朗朗乾坤，堂堂正影，这两人可不是我杀的！你可不能把我当仇人哈。在下只是一介文弱浪人打湖里路过，见着他们浑身带血地浮在水上，实在是可怜至极，才拎着破碎的胆，大发善心，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救上岸，见他们已经没气了，又好人做到底，正为他们挖个安身之所。”
　　齐思贤见对方一言不发的停住了脚步，收起了杀气——明明听见了他的声音，但对方一双发直通红的眼里只盯着两个死人，而不看自己这个面俊心善的活人半眼。齐思贤撇撇嘴，不计较地跳出坑，拱手道：“如果兄台是对方的什么人，既然您来了，就由您来安装他们吧。在下一个过路的，由我来埋了他们实在是有点……”
　　齐思贤还没把“多管闲事”说出口，对方却又一言不发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
　　“哎！哎！哎！”齐思贤赶忙追上去，拉着对方被风吹向他的长袖袍道：“朋友，朋友，你就这样走了？这两位不是你的什么人么？你不埋他们了？”
　　乔装改扮的木繁见齐思贤没有认出他，便一把甩开齐思贤的手，自嘲般轻笑一下，低声道：“我何时说过他们是我的什么人？像我这样的人怎配得上成为他们这样的清流的什么人？”他们生前是他美好的敬仰，他渴望着等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也可以像他们那样远离江湖恩怨，遇到个散落在人间的星星知己，从此似神仙般过完余生。现在敬仰已逝，还是因为他放手荼毒整个江湖的大道群经所害，他有何资格面对他们？他又怎配成为他们的什么人？齐思贤看着油嘴滑舌，很多时候胡说八道，吊儿郎当，却是个做事靠谱之人，有他安葬他们，他亦可放心了。
　　“朋友？朋友！朋友？朋友！”齐思贤追着那奇怪的人背影直喊，无奈喊破喉咙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像只没有魂魄的幽灵一样飘荡而去。是的，那人面色清汤寡水，双眼猩红，脚步轻飘，就像御风而行一样，后背宽厚，却说不出的沉重与幽恨，可不就像幽灵么？
　　齐思贤对着那几乎要融入黄昏之色的幽灵背影失望地摇摇头，看看天，又看看躺在地上那血淋淋的两具尸体，看看自己挖了半大的坑，跳进坑里拿起铁锹道：“世道不古，好吧，好吧，这世界最大的热心肠就是我齐思贤了！送佛送到西，救死人救到坑。两位高义的大哥，咱们还是有点缘的，今早远远跟着木繁送……”
　　“木繁？木繁！”脑中闪过一阵白光，齐思贤猛然想起那人低低的声音，还有那人不耐烦拂开他手的动作，被那陌生人身上那熟悉又一时死都想不起来的堵塞的脑筋突然豁然开朗，齐思贤一把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真是个大笨蛋！刚才那人肯定是那个木头人！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还会在乎这两人的死活？可不就是那个木头人么！”齐思贤赶紧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去，但那个方向哪里还有人影？
　　齐思贤气性上来，一把扔了手中的铁锹，气呼呼道：“哼！木头人，别以为你换了张木头脸我就不认识你！真是个没良心的木头人，丢下我就算了，连自己敬仰得要死的前辈都不送一程，真是个没良心的木头人。木头人都不葬你们，那我又算什么？”齐思贤一口气堵在心上，跳出了坑本想不再多管闲事一走了之，但看看那两具到底是因为木繁而死的尸体，也是木繁敬仰之人，又想到可恨的木繁又有可怜之处，还是心软决定好人做到底，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好人了。
　　直到月亮出来，齐思贤累得半死才把两具血人埋葬入土。齐思贤燃着三个火把当香火插在新坟前，把采来的一堆白色鲜花插满新坟头，拜了拜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