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万里旌旗》小笼包的洞

14、揣测

　　暖帐里一片安静，章书皖尴尬的用脚趾把被褥抠的咯吱咯吱响。

　　所有人都神色复杂地看着章书皖和魏舒，地图上只有张苑小朋友还在活蹦乱跳：“因为简之哥哥长得好看，而且懂很多！今天简之哥哥把魏大人衣服掀开帮他清理了好几次伤口还换了药呢——咦，魏大人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热了。”
　　章书皖受不了了：“张苑，闭嘴。”

　　张苑被凶了，悻悻合上嘴。

　　半晌，李祁的眼神轻轻巧巧地落在魏舒肚子上，声线淡漠：
　　“那真是非常尽心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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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又安静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老军医终于把章书皖这最后一个伤号的脚伤处理完毕，又嘱咐人给他煮上祛风寒的药，提着木匣子把疼的龇牙咧嘴的小徒弟提溜起来走了。

　　李祁身边除了赵仪之外，还站着其他几个章书皖不认识的亲卫。那几个人在旁边看了许久的热闹，这会儿看着老军医把帐门带上出去，纷纷看了一眼李祁。
　　李祁坐在原位，眼皮微微垂下来，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那几个人见状，脸色登时严肃起来。

　　章书皖心知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作为目击证人他肯定跑不掉，干脆脱了鞋袜赤脚靠在塌上，懒懒地抬着眼皮看着他们。

　　李祁没有沉默太久。他垂着眼睛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对魏舒说：“你来说吧。”

　　这次的火起的蹊跷，连章书皖都想到了是为了灭魏舒的口，机敏如李祁怎么会想不到。

　　但魏舒闻言像是怔了一下：“爷，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他似乎是腹部疼了一下，忍了口气才接着说，“我当时只是恰巧遇到了那群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众人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赵仪道：“若是真的，那便是那伙人以为你看到了什么？”

　　旁边的刘钰接道：“但是那帮死士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也交代了他们来宣策营的目的……为什么还要灭口？”

　　章书皖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打断：“你们不应该先管管是谁能这么大摇大摆地在宣策营里放火么？你们这儿夜里的巡逻兵都是死的？”

　　李祁听到这句时才抬起眼皮随意看了一眼，像是终于听到了一句重点。

　　他第一句就开门见山，就是想最后看看魏舒会不会自己把实话说出来。但魏舒没说，李祁就明白了。
　　从魏舒嘴里问不出什么。他知道的，或者说——他愿意说的，已经说了。

　　能伤魏舒的人功夫需要到什么水平，他心如明镜。能一刀刺中他腹腔，但又不至他于死地，要么水平远在魏舒之上，要么……
　　是魏舒自己让那人这么做的。

　　前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那么就只剩后一种。

　　他一向用人不疑，不愿去揣测下属的忠诚度。魏舒跟了他多年，李祁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具体是什么原因让魏舒这样做，他大概能猜到。

　　宣策营里有内鬼，且是魏舒认识的并且熟悉的人。

　　被羽侦司密探抓住的人说，魏舒背后的人是来偷他的私印的。那日魏舒可能恰好经过主帐，遇到了那人。当对他的忠诚和对好友的义气两难的时候，魏舒确实是会做出这样的事。哪怕他遇到那人的时候并没有旁人在场，他也不愿意就装作没有看见，放任他们得手。他闹出动静，再故意放水让他们刺他一刀，既让他们的计划无法顺利实施，又给了他们机会逃脱。
　　对方应该也是懂的，所以下手的时候有轻重，没有刺的太深。

　　但是今晚的火显然不在魏舒的意料之中。
　　也许当天在宣策营被魏舒撞上的内鬼相信魏舒不会说出他的身份，但那内鬼背后的人不相信。为了确保他们的身份不被说出来，他们宁愿放火灭口。
　　魏舒是高估了对方背后的人对他的容忍度，且不清楚对方还有其他势力残余在宣策营中。

　　章书皖问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只要能找到是谁放的火，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指使的人。

　　李祁单手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问：“今天的巡逻兵是谁？”
　　赵仪负责营内调度，立刻回答道：“是第九队的士兵。”
　　“可问过了？”
　　“问了，我在第九队扑火的时候就询问过一次。魏舒的营帐在营地的西侧，他们当时正好绕到东面，所以是西侧的岗哨先发现的火星。他们得知消息立刻就绕过来救火了。”

　　李祁偏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赵仪立刻补充道：“他们几个都已经自己去罚没处领军棍了。”

　　……这大将军是真的喜欢罚人。章书皖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声讨他。

　　他的小动作没逃过李祁的眼睛。像是明白他想到了什么，李祁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刘钰分析道：“这么说来，放火的人非常清楚夜里巡逻的路线，也了解九队他们在什么时分会走到哪里。”

　　章书皖接过他的话头：“第九队所有人今天晚上都在巡逻？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会比较清楚他们的路线和时间？”

　　李祁询问的视线又回到赵仪身上。

　　赵仪思考了一下，没想出结果：“爷，容我再去查查。”
　　李祁淡淡道：“查不出来你也去罚没处逛逛。”
　　倒霉的赵仪：“……是。”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又熬到了凌晨，章书皖喝完药实在累极。暖帐中炭火充足，烤的人昏昏欲睡。李祁和那几个人商讨完的时候，章书皖已经靠着榻睡着了。

　　刘钰说完最后一句话，李祁抬眼朝不远处睡的昏昏沉沉的人看过去。

　　少年赤着的脚懒懒搭在被子上，白皙的皮肤上肿起来的脚踝非常显眼。他侧着脑袋靠在塌上，长长的眼睫垂着，手指捏着被子一个小小的三角边盖着肚子。

　　视线往旁边一搭，另一张榻上的魏舒也已经支撑不住坠入梦乡。

　　“爷？”刘钰见他没答话，叫了一声。
　　李祁顿了一下，对旁边几个人道：“今天就这样，你们先回去吧。明天把事交代下去。”
　　“……是。”众人闻言，俯身应了，转身抬脚往外走。

　　走到门口，赵仪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他们的大将军正垂眼看着烛台。
　　刚才那瞬间温柔看向章简之的目光应该是错觉吧……

　　章书皖其实没有睡的很踏实。

　　身边有一堆不熟的人在叽叽喳喳，讨论的还是“今晚到底是谁要杀自己”这种话题，任谁也不能完全放松睡下去。

　　他是在一片与之前截然相反的静谧中缓慢清醒的——就好像是坐在公交车的尾座上闭着眼习惯了颠簸，忽然车完全停了下来，反而叫人突然惊醒。

　　睁开眼的时候，他感觉到脚腕传来一阵微微的凉意。

　　他低头看去，然后猛得一惊——
　　大将军正低着头，一只手轻轻握着他的脚踝！

　　他猛地想要抽回脚，却被李祁一下抓住了小腿。李祁抬眼看到他醒了，皱眉道：“是我下手太重，把你弄醒了？”

　　这跟你下手重不重有什么关系？！

　　李祁握着他小腿肚的手掌温热，和脚踝处冰凉的触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章书皖满脸惊恐：“大将军您是大半夜的想看看我脚有没有断如果没有就帮我一把么？”

　　对面的人像是要被气笑了：“我帮你把脚掰断？”

　　章书皖这才注意到他一只手握着他小腿肚，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好像沾了什么东西，身侧还放了个开了口的小瓷瓶——并且他脚踝凉丝丝的。

　　他反应过来：“您是在……给我上药？”

　　李祁低下头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把他的脚轻轻拽回来：“你睡着了以后脚一直蹭被子，药都蹭没了。”
　　接着手指腹再次附上他的脚踝，缓慢绕了几圈，把手指上的药膏涂抹均匀。

　　章书皖感觉到一阵热气涌上来，紧接着脸颊和耳朵都开始发烫：“……这是……”

　　李祁似乎感觉到他在想什么，抬起眼望着他：“没什么，就是表达一下我的感谢。”
　　——感谢你两次帮魏舒处理了伤口。
　　——感谢你不顾脚伤把魏舒从火里救出来。

　　他话没说完，但章书皖已经懂了其中的意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实没什么。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的。”

　　李祁缓声道：“那倒未必。”

　　他出生于锦屋绣榻、钟鸣鼎食之家，从小结交的都是高门士族的子弟。这群人大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很早就能学会趋利避害。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像章书皖这样做事不先问利弊得失。

　　比如，军队有军医，章书皖大可不必在他面前彰显出他懂药理，也不必把救魏舒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再比如，营帐着火的时候，他大可以先跑出来，再叫人回去救其他的人。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到，他大概是打算一个人带着肿成山高的脚踝来回在火里跑两次，把那两个人分别救出来。

　　他指腹还贴在章书皖的脚踝上，又揉了两下，章书皖突然伸手轻轻推拒了一下，绷着脸道：“……这样就行了。不用再擦了。”

　　李祁欣长的手被他推开，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抽了回去。
　　半晌，他低声说：“那你早点休息。”

　　章书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李祁只能看到他微微红着的耳垂。半晌，听到他很小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