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6、第6章 驱虎吞狼

　　自家中生变之后，上官霭心中一刻不敢放松，此时面对画中人，竟有些鼻酸。
　　但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情绪，对三小姐道：“回小姐话，奴婢眼拙，只觉得画已经足够美，用一色裱足够。”
　　三小姐满意地点点头：“与我想的不差，你带去，告诉三少爷就这么裱。”
　　那个胖丫鬟被晾了半日，只见差事又被新来的得了去，心里暗恨，便做出一副热切模样，道：“瑞霭才来，可知道三少爷那边怎么去？”
　　上官霭自然不知道，便摇摇头。
　　那丫鬟道：“那便交由我送去，院里事儿还多着呢，你去忙些其他的，往后等认了路再说。”
　　说罢，就要上手去拿上官霭手上的画。
　　“染香。”三小姐淡声叫了一句。
　　“小姐？”染香一愣。
　　“她若是不认路，就让裁锦或者其他谁去，我瞧你闲着发慌，就去将那一海笔洗净。”三小姐面上淡淡的，说完话后，便拿起手边一本书接着看，再也没有理两个丫鬟的意思。
　　上官霭有些不安地对染香笑了笑，然后拿着画出了门。
　　她打算求有鱼带她去走一遭，认认路。
　　“什么东西，仗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那点玩意儿哄主子，正经活一把不干，巴结起来倒是热切……”染香阴阳怪气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上官霭半年来吃过不少苦，这点阴阳怪气在她看来比一阵臭屁还不值一提，不用风吹就能散去。
　　“上哪儿去？”裁锦裹着一身寒气进院，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匣子。
　　上官霭便对她说了方才的事。
　　“等着，我放了东西带你过去，认认路。”裁锦对刚认的干女儿笑笑，快步走进了三小姐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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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娘，三小姐有意疏远染香，只怕太过于明显了。”上官霭委婉提醒了裁锦一句。
　　方才三小姐何止有意疏远，简直就是当众给染香脸色看。
　　怎么说这也是二夫人赏的人，听说三小姐还不是二夫人亲生，这么一闹岂不是……
　　上官霭有些猜不透自己主子的作为。
　　裁锦看她一眼，冷笑道：“疏远？你说的恐怕太客气了。”
　　又道：“放心，三小姐从来不考虑这些，她对染香不客气，只觉得染香长得不好看而已。”
　　见上官霭脸上还有疑惑，裁锦一摆手：“她心里从来不装与人斗法的念头，旁人如何想，她根本不在乎。”
　　“可……”上官霭很想给裁锦分析一番，少时还好说，若是再过几年三小姐还是如此，将来被人如何生吞活剥恐怕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意思。”裁锦按了按上官霭肩头：“从前有我，如今我要走了，以后……恐怕只能靠你。”
　　说着，步子加快，将上官霭甩在后头，跟一个厚嘴唇丫鬟递上了画，道：“三小姐送来给三少爷的，还请三少爷帮忙装裱则个。”
　　上官霭在后面插一句嘴：“三小姐还说要一色裱。”
　　*
　　画虽被送走，但画上的影子却烙进了上官霭心里。
　　她隐隐觉得那画上公子眼熟，却又实在说不上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倘若天下当真有这样的男子，费尽心思能得见他一面也是极好的。上官霭心想。
　　但眼下撷英园的局势容不得她胡思乱想这些。
　　从前院子里六七个丫鬟，虽然除了裁锦之外没一个可堪大用，但好在大家心齐，办事力朝一处使，有裁锦操心，三小姐倒也没怎么在旁人跟前吃亏。
　　现在不同了，老太太派来两个，二夫人派来两个，原来院里的老人只剩了裁锦与有鱼两个，一下就分了三股势力出来。
　　“从前只消对付外头的就行，如今自家后院也起火了，往后只怕还有难的！”裁锦重重叹了口气，又见上官霭络子打得乱七八糟，抬手就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重来！教过你多少次了，还不长进！”
　　“今儿下午我还跟墨云吵了一通，鬼鬼祟祟不知倒腾些什么，我过去一瞧，是前几年咱们亲舅老爷夫人给小姐送的一套东西，她取出来一样样瞧，啧……没见过似的，简直恶心人！”有鱼气哼哼地将针扎在绣绷上，线穿过布料，呼哧呼哧作响。
　　“百灵和画眉两个倒是没这个心思，今儿教了一天小姐绣花，往后只怕还有一万条规矩要教呢！”裁锦实在看不下去上官霭手上的一团乱麻，只能自己伸手过去帮着理了理：“三小姐自幼跟着少爷一起长大的，哪里学得下这些东西？”
　　上官霭盯着手里的络子，慢慢出了神。
　　她想起自己七岁时，府上来了一位新姨娘。新姨娘刚来，自然是很风光的，父亲也宠着她。
　　她嫡母自然不允许这样一个姨娘的宠爱长盛不衰，便时时处处都捧着她，让她当那个出头的鸟儿。
　　后来自然是出头鸟儿骄横跋扈，欺负旁人时几次三番“恰巧”被父亲撞见，宠爱也就慢慢淡了，但她树敌颇多，这一淡，她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咱们院子被一劈三瓣儿，不能由着她们折腾，管他东风西风，赶紧少一股算一股。”裁锦说道。
　　“打叶子牌？东啊西啊的，我听不懂。”有鱼揉了揉脑袋：“你就跟我说，到底要干什么？”
　　裁锦显然也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干……干娘。”上官霭看向裁锦——她心中已经有了个模糊的打算，但她知道，这些话要让裁锦说出来才行。
　　“怎么了，说。”裁锦看她一眼。
　　“老太太和二夫人，哪个对小姐更不利？”上官霭问道。
　　“那自然是二夫人。”裁锦起身要拿茶壶，上官霭赶紧接过，给她倒了杯茶双手递过去。
　　“三小姐不是二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现在是二夫人没女儿，将来若是有了，不晓得要怎样呢！而且她心里总记挂着三少爷和四少爷不是她亲生，生怕两位爷跟三小姐串通起来要坑害她的儿子……”
　　裁锦又叹息：“这还是她儿子还小，将来大了，啧！”
　　上官霭对她一点头：“既然二夫人对三小姐更不利，那墨云和染香……”
　　裁锦一眼瞧住上官霭，随后又眯了眯眼。
　　上官霭有些吃不准这个眼神的意思，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打算解释时，裁锦的手就伸了过来。
　　水葱一样的食指在上官霭面前虚空点了点，随后一弯，轻轻勾了勾上官霭的下巴：“你倒是聪明，心里有了主意不说，等我说呢？”
　　上官霭被勾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避开：“只是瞎，瞎想……”
　　她一紧张，原本伶俐的口齿也结巴了。
　　“别欺负人家小姑娘。”有鱼笑着打了一下裁锦：“不在主子跟前就这么动手动脚的，有本事欺负画眉和百灵去，别光在我们身上占便宜！”
　　裁锦柳眉一挑，伸手就去挠有鱼的痒，片刻之间，二人就叽叽咯咯笑闹成一团。
　　上官霭只觉得下巴那里被裁锦蹭了一下的地方火热火热的，烧得她整张脸都有些发烫。
　　从前她身边可没有这样的人，就算是袁姨娘，也只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头罢了……
　　裁锦跟有鱼闹了一场，二人出了点薄汗，裁锦粉白的两颊透出些娇艳的红，在灯下看，美丽极了。
　　上官霭盯着她瞧了片刻，脸又红了。
　　有鱼喘着粗气理了理皱了的棉袄襟子：“乱七八糟说这么久，咱们到底要怎么办？”
　　裁锦伸手抿了抿头上发髻，转向上官霭，问道：“你觉得呢？想什么就说什么，我没那么多忌讳。”
　　上官霭是个好苗子，她得抓紧培养。
　　上官霭低了头，心里滑过好多个念头。
　　想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又想再跟裁锦讲讲培养她不管用，终究是要让三小姐自己中用才行，还想……
　　但她记得，袁姨娘曾经告诉过她：若是身份地位都在你之上的人，问你怎么想，或是嘴上说得客气，让你只管批评，可千万不要信。最好是说一些，留一些，在漏点破绽出来，让人家觉得比你聪明，你就慢慢会讨喜了。
　　于是她沉吟一阵，道：“两方都不好惹，都比咱们强，咱们不能一次对付这么多人，得一面一面来才好。”
　　“嗯，不错。”裁锦喝了口茶：“比前几个我教了几个月的还中用些，果然心眼都是天生的。”
　　上官霭苦笑——哪有天生的心眼？谁不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不过都是命运所迫，在她心上一个个凿出来的洞罢了。
　　第一句说对了，第二句她自然要留给裁锦些许挑理的地方，便又道：“画眉和百灵两位姐姐，都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咱们动不得，那墨云和染香两个，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告一状，让旁的主子管管他们。”
　　她何尝不知道，这国公府内宅如今是二夫人当家做主管着一切要事，旁的主子哪里会为了这等小事插手惹二夫人不痛快？
　　但这话，却要留着裁锦说才好。
　　果然，裁锦便叹口气，摇头道：“你到底是还小，没见过这些事，如今咱们内院都听二夫人的，你告给谁去？要从墨云和染香两个下手不错，但不能咱们自己下手，要让画眉和百灵两个去做。”
　　上官霭马上露出一副“受教”的表情，又赞了几句裁锦思虑周全。
　　裁锦果然很开心：“好好跟着你干娘，往后还有你学的呢！”
　　“早听人说驱虎吞狼之计，今儿在干娘这里见了。”上官霭叫起“干娘”来已经很顺口了。
　　“什么虎？什么狼？”裁锦和有鱼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