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妍》三山九塔

47、第47章 相聚

　　“那是你们上官姑姑，她人和善，没什么脾气，往后若是皇后娘娘跟前有差事，你们能跟她往来也算是好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指着方才离去的背影，对一众小宫女们耐心解释道。
　　新帝继位，嬷嬷作为前朝老人，距出宫日子已经不远，这些经验倘若不在此处说出口，往后踏出宫墙，恐怕就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小宫女们满脸懵懂，眼底又似乎带着些期待，嬷嬷瞧得一清二楚，却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
　　上官霭在红墙下走得极快，间或遇上认识的宫女太监，也不过是一点头，权当是打过了招呼。
　　一晃眼，她也是被人称作“姑姑”的年纪了。
　　二十岁出头的上官霭比刚入宫时硬朗了许多，黑而亮的头发永远一丝不苟梳在头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双唇微微抿着，像是随时预备着拒绝别人。
　　不知走了多久，她脚步微微放缓下来，神色也松弛了几分，跨进宫门，也早有其他宫女迎了上来：“上官姑姑，娘娘她——”
　　那宫女声音里带了哭腔，上官霭却仿佛一早就料到了一般：“新药方子已经送去了，我瞧着他们配的药，别怕。”
　　安抚完小宫女，她又一步跨进寝殿。
　　寝殿里被经年的药气腌入了味，常年在这宫中的人走出门去，旁人闻一鼻子就知道她们打哪里来的。
　　徐皇后安静地躺在凤塌上。
　　失子后她总是那么躺着，除了皇上亲自来瞧，旁人哪怕在帘子外翻天，她也浑然不觉，有些胆大的小宫女偷偷朝帐子里瞄一两眼，都说徐皇后一双眼黑得吓人，盯着上面瞧，一动也不会动的……
　　*
　　“娘娘。”上官霭在塌前行礼。
　　“嗯。”徐皇后淡淡哼了一声，若不是殿内静得吓人，这一声恐怕都要随着风一忽儿散了。
　　“赵太医开的药已经送下去煎着了，您现在用两口饭，过阵子好吃药？”上官霭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像是怕吵到了徐皇后一样。
　　“嗯。”徐皇后又哼一声，全凭上官霭安排。
　　上官霭抬头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帐幔，欲言又止。
　　主仆二人无话可说——如今的徐皇后，跟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在上官霭将要走出门时，身后却又传来徐皇后的声音；“瑞霭，来。”
　　上官霭微微一怔，赶紧退回了徐皇后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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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枕下有一封信，你送去给皇上瞧。”徐皇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仿佛累极，喘了半天的气。
　　“你伺候了我一场，谢谢你。”
　　……
　　上官霭低着头静静等了半晌，却不见皇后再有吩咐，抬眼一瞧，却见她又恢复了往日直勾勾盯着上方的模样，于是在心中叹口气，伸手在她枕旁摸了信，又匆匆忙忙朝外走。
　　新帝日理万机，送信去无疑是又添一重麻烦，上官霭知道如此，却也不敢跟徐皇后说一个“不”字，信交给御前伺候着的大太监，片刻之后，又有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上官姑姑，那是中宫笺表！”
　　上官霭一愣，还未开口说话，一个小太监就像被鬼撵了似的跑了过来，头上的汗蒸成了白气往上飘，一见上官霭，马上就跪下了：“上官姑姑！皇后娘娘——”
　　上官霭闭上了眼，她感觉一切都在沉沉下坠。
　　*
　　人人都说徐皇后哪里都好，只是福气上差着一着。
　　她当了六年太子妃，顺顺当当坐上皇后位置，还怀上了龙子……可龙子说没就没，她在皇后的位子上也没熬过一年，前头长篇大论的铺垫仿佛都像是哑了火，硬生生将一个人就这么吞没在了宫廷里。
　　上官霭戴着孝，跪在劈啪作响的火盆旁边，想起当年徐皇后还是三小姐时说过的一句话：
　　普天下得意事有许多，当皇后是顶没劲的了。
　　□□从她口中出来，半点也不见狂妄，只是带着股淡淡的无可奈何与倦意。
　　上官霭伸手往火盆里加了些东西，口中喃喃：“三小姐，往后您是最自由的，普天下的得意事，您尽可以去瞧了。”
　　为徐皇后守孝百日后，上官霭也出了宫。
　　海春和含恨阻挠数次，都不及“皇后遗志”四个字重。
　　她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中宫去。
　　上官霭洗净铅华，卸下钗环，一步步踏出了宫门。
　　*
　　入宫两年时，她就托人在宣平府买了宅子，又将地契送了裁锦——宣平府与京城比邻，地价房价便宜，又挨着京城，遇上什么事也能照应一二。
　　裁锦没什么需要她照应的——她跟陈家断了关系，出了那些事之后，也用积蓄给自己从侯府赎了身，侯府自然没什么留她的理由，便任由她天高鸟飞。
　　上官霭坐车去向宣平，京城的景色风物被她远远甩向身后，她想，她要带裁锦去许多地方，那些只有她二人的地方。
　　*
　　这天早起，裁锦细细折了这几日做的绣活，要往城东的绣庄送去，换些补贴银子回来。
　　她其实是不缺银子的，从前她有积蓄，后来跟爹娘断了联系之后，爹娘兄嫂也没起心霸占她的东西，后来瑞霭和三小姐进宫，也给她留了一大笔，再后来……这些年宫里也断断续续送钱给她，这些银子都被她好好存着，若是拿出来点一点，也许都足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但她依旧做这些事，预备着有一日能与瑞霭相聚，她要瑞霭不吃一点苦地活在她身边。
　　想到这里，漫长的时光似乎也不那么难捱了。
　　*
　　“陈姑娘，陈姑娘——”
　　邻居大婶的声音在裁锦锁门时响起。
　　“哎，大婶。”
　　裁锦麻利地上了闩，回头朝着声音来处望去。
　　“陈姑娘，有人找——”
　　大婶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裁锦手中的绣活落在地上，她也无暇去管那上面沾染的尘土，只是痴痴望着站在大婶身旁的女子——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