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黑孔雀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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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后，明朝万历二十六年二月。桃花吐妍，柳树新绿，一派春天的风和日丽。离洛阳五十里地的辛家镇行来一骑一车。马上的男子浓眉星目，英姿勃发，他靠近马车说道：“凤姨，湘儿妹妹，日近正午，不如我们找家酒楼歇歇脚。”
布帘一动，一个面庞白皙秀丽的少女从窗口探出头来，她灵动的双眸左右看看，就像一对黑宝石：“还没到洛阳啊？傲泉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到？”
少年一笑：“起码还要两天。”
“哎，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真是闷死我了！”少女叹口气，转头说道：“娘，那我们先吃饭再赶路吧？您早晨没吃什么东西，一定饿了。”
“萧名，那就停车吧，找一处吃饭。”车篷里传来轻轻的咳嗽。
“是，夫人。”
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扶下来一个中年女子，这女子虽是布衣荆钗，面不着粉，但眉目清秀，风华宛然，只是唇色较浅，神情略带一点憔悴。再看那少女，神态亲切谦和，弯弯的眼睛又黑又亮，但是那眼睛深处的沉静，倘若细细一品，却似乎有着几分淡淡的忧伤，一种历经岁月沉积已没入心怀的淡然。
这一行人正是凤若兮母女与柳风扬之子柳傲泉等人。原来凤若兮带萧湘隐居九年以后，身患心悸之症，但她唯恐女儿担心，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在她担忧自己走在萧湘前面，放心不下女儿时，萧正廷托柳风扬带了一封书信给她。说他找到了医邪段斐，想替萧湘看一看病情，而且想让女儿认祖归宗回到萧家。
这萧正廷正是萧湘的亲生父亲，如今萧家的家主。二十年前，萧正廷还只是萧家的三公子，与凤若兮相遇在杏花烟雨的江南。两个人一见钟情，郎情妾意，不多时便定下婚约。谁知一年后，二人即将成婚之际，武林盟主华展坤的妹妹华展眉偶遇萧正廷，对他一见倾心，非君不嫁。而当时萧家家主萧啸为了攀上盟主，便拆散了凤萧二人。凤若兮因深爱萧正廷，决定怀上他的孩子，远走他乡。
凤若兮考虑到，一则可以让医邪给湘儿看病，二则萧正廷总归是湘儿的生父，把湘儿托付给他自己也可安心。于是便与师兄商议，柳风扬自是担忧，毕竟萧夫人华展眉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但为了萧湘也只得同意。萧家收到回信以后，派人将她们母女接去洛阳。柳风扬便让柳傲泉随行护送。
萧名曾是萧正廷年轻时候的贴身小厮，与凤若兮相熟。他停好马车，对她恭敬地说：“夫人，你们先去吃饭，我去前面的河边雇一只小船。倘若顺风，后天便可到洛阳了。”凤若兮点头：“快去快回。”
他们进了酒馆，正在点菜，忽然有人大声嚷嚷：“他奶奶的，忙活了这些天，一个鬼影子都没看到。那个小毛贼肯定是知道爷爷们在此，不敢来了。”一群拿刀拿剑的江湖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看上去面貌都颇为凶狠。
小二忙压低声音对凤若兮说：“客官，你们且管吃自己的饭，千万别乱看。”
“小二，小二！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伺候大爷们！”一个髯虬大汉径直坐下，抬起一条腿放到条凳上，大声吼道。
几个胆小的店小二早就躲到了后间，凤若兮等人桌边的小二见状，硬着头皮堆起笑脸快步走过去，心中直把其他几个伙计骂了个遍。“邱大爷，各位大侠好汉，小的伺候来迟，请恕罪则个。不知您几位今日想用些什么？”
“下次再这么不殷勤，小心大爷教训你！”被称呼为“邱大爷”的髯虬大汉吹胡子瞪眼，“先切十斤牛肉，来四坛杜康，再将拿手好菜快快上来。”店小二诺诺应答。
酒菜陆续端上桌，那四人大吃大喝，好不快活。“邱大哥，我们兄弟几个跟着您，真是跟对了人！有大鱼大肉吃，有好酒喝，还有银子拿。哈哈哈，我王大雷敬你一碗！”一个瘦矍精干的男子端起碗，一脸马屁精的谄媚。
“呵呵呵，好说好说！”髯虬大汉邱鸣马干了酒，用手一抹嘴巴，得意地笑道：“这一次承令狐庄主看得起兄弟我，这才能带着大伙一起发财。只要我们抓住那个不知死活的小贼，我们几兄弟可就名利双收了，哈哈哈。”旁边两个大汉分别是岭南双虎的白冲虎和白飞虎，他们上衣开襟，跟着放声大笑。
这四人肆无忌惮地笑谈，邱鸣马忽见旁边有两个食客正偷偷看他们，不由脸一沉：“看什么看？吃好了东西快滚，碍人眼睛！”那两个食客不过是寻常百姓，因好奇才偷偷看了两眼，一见邱鸣马脸上横肉直抖，又恶言恶语立刻吓得心慌不已，扔下银两就赶紧跑出酒馆。
邱鸣马在他们跨出门槛的一刻，扔出两只骨头，将那两人绊了个趔趄，跌到地上滚了一圈，滚出门外。那四人看见他们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
萧湘皱起眉头，柳傲泉也气得捏紧拳头。凤若兮伸出手悄悄摇摇，一语不发。
“哼！想不到令狐止居然找了你们几个窝囊废！乌合之众！”冷冷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砰！”邱鸣马还没开口，瘦小的王大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哪个竖子胡说八道，不知好歹？”
“夺”的一声，萧湘只觉眼前光芒一闪，一支黑色的孔雀翎将一封信钉在邱鸣马等人的桌子上。“给我带给令狐止。告诉他，轩辕镜我志在必得！”
那四人一见孔雀翎，脸色大变，一起站起来抽出兵器，紧张地看着二楼。寻常食客见势不妙，全都跑了出去。
二楼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邱鸣马、王大雷、岭南双虎的武器一起脱手，只听他们惨叫一声，全都捂着自己的右手。
“还不快滚！”
那四人哪敢再待，捡起自己的武器，一起跑了出去。邱鸣马终究胆子稍微大一点，又退回来，小心翼翼地拿走黑孔雀翎和信。
“老板，结账！”二楼抛下一锭银子。
良久，酒馆内依旧寂静无声。凤若兮说道：“他走了。”
萧湘一脸好奇：“娘，他是谁啊？”
凤若兮摇摇头。柳傲泉说道：“此人是江湖上近年崛起的一个人物。据说只要黑色孔雀翎一出，他信上提到的事情就必会发生。看刚才的情形，他是要去令狐山庄偷轩辕镜。此人有些邪气。”
萧湘第一次看见江湖之事，颇为兴奋：“傲泉哥哥，你再讲一些江湖上的事情给我听嘛。”
柳傲泉笑道：“一路上讲给你听的还不够多吗？”
“你上次说，五十年前八大派在光明顶诛灭了莫问天以后，魔教四分五裂。但他尚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那她后来怎样了呢？”
“当时她尚在襁褓，被莫问天送往别处，才得以逃脱。但二十多年以后，她迷惑了一个武林正派的掌门，妄图借住他的力量重建魔教，最后与她的夫君也被八大派消灭了。那个男人至死也不知自己受骗，反而一心维护那魔女，可见魔教女子的确会蛊惑人心。”
萧湘叹息一声：“那男子也算重情重义了。”
柳傲泉摇头：“我说他是是非不分，定力不足，才落得如此下场。”
萧湘不愿与他争执，微微一笑：“那江湖如今又是怎样的格局呢？”
“中原武林自然以武林盟主为首，其次便是威望盛久的八大门派：少林、武当、峨嵋、崆峒、点苍、青城、昆仑、华山。另外，开封秋家，氓山苏家，金陵南宫世家，洛阳萧家，并称为江湖四大家，江湖威望虽然次之，但权势不小，不可小觑。魔教破裂以后，有一些与之有所瓜葛的门派相继出现，如今在江湖有些名声的便是凌霄宫和神月教，也有人称他们为魔教。不过他们与六十年前莫问天统一的魔教，尚有很大差距。”
他们坐船又行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后半夜，船工们都累了，泊了小船休息。
所谓“近乡情更怯”，萧湘头枕波涛睡不着。就要见到那个被成为“父亲”的人了，她心情复杂。还未懂事的时候，看到邻家小孩子都有爹，自己却没有，便去问母亲为何自己没有爹，却换来母亲惨白的脸色和半夜里的暗泣。后来终于有一天母亲喜悦地让她喊一个男人“爹”，她却迟迟不肯。男人抱起她，送给她好多小玩意，还把她背在肩头逗得她开心大叫，她在心里悄悄叫了一声“爹”。可是男人走后许久都不曾回来，她渐渐明白自己的爹跟别人的爹不一样，不可以天天见到，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来接自己和母亲，他们一家三口会每天都在一起。可惜那一天迟迟未到，从邻人偶尔的暗讽中，她明白了母亲尴尬的身份，还有自己的。
母亲的委屈，艰辛，落寞，期待……她都看在眼里。她和邻居家的孩童打架，拼命把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孩子打倒在地，被母亲知道后狠狠地责罚了一顿。她倔犟着死也不肯认错。她没有告诉母亲，因为那个孩子喊她“野种”，说她母亲是“坏女人”。母亲责骂她后的深夜，以为她睡着了，偷偷抱着她哭泣。她心底的委屈顿时荡然无存，只要母亲爱着她，她承受什么都无所谓。从此，她就告诉自己，要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那个男人，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可是命运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竟然没有办法侍奉母亲到老！
倘若自己离开人世，母亲能在萧家幸福地生活下去吗？当初给我下毒的到底是何人？我一介幼童与人无怨无仇，凶手到底有何用意，他会对母亲不利吗？听说洛阳的洛神楼主，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知他能不能帮我查清楚此事呢？
她轻轻叹一口气，打开船窗，支着下巴看外面的风景。天上月儿弯弯，倒映在水中粼粼闪闪，泛着蓝色的光芒。如今已是二月底，晚风中带着微微的花香，醺醺然，令人陶醉。
忽听岸边轻微一响，几道杨柳的垂枝被拂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跃到水面上，向对岸飘滑过去，身姿轻盈得诡异。银色的月光在他脚底搅碎，碎波荡漾，点点光辉中衣袂翩飞恍如仙人。萧湘瞪大了眼睛：神仙？哦，不对，这就是传说中的凌波微步？
黑衣人在离她不远处转过头来，月光从他头上照下来，现出一个狰狞的青铜面具，泛着幽幽光芒。萧湘又张大了嘴巴：这就是江湖中人使用的面具？
她呆呆地看着黑衣人从水面上渡了过去，飞进岸边的树林，不见踪影。水波犹在微微动荡，她依旧不敢相信所见的一幕，却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
原来那黑衣人察觉到有人的时候，手上暗暗捏住一把暗器。他转头一看，一个渔家姑娘扒在船舱边看着他。看她那吃惊的模样，他觉得好笑，这乡下丫头一定把自己当成什么神仙或者妖怪了。就算她明天说给别人听，人家也以为她是胡言乱语。黑衣人手指一转，收起暗器，渡河而去。
他们都不会想到，这次相逢是他们纠缠一生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黑孔雀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