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田【仙侠gl】》zhao朝歌

4、第四章 往事如翻页

　　转眼到了七月十三，这天早晨，祝无垠陪宣三去镇子上的寿材店买了好些纸人和纸钱，两年前那次在杭州城的封妖，三清观折了两个亲传弟子在里面，分别是宣三的七师兄和八师兄。
　　无我真人总共有十三个弟子，宣三是最小的一个，又是观里唯一的坤道，从小便被师兄们宠在手心，和师兄们感情极为深厚。
　　在宣三的印象里，七师兄和八师兄总是形影不离的，他们俩是同一年入的山门，感情尤为深厚。两年前，妖王临死之前引发自爆，想拉着前来围剿的玄门众人同归于尽，当时宣三被师父护在身后，七师兄和八师兄手拉手挡在了无我真人身前，被妖王自爆的冲击力炸碎了身躯。
　　宣三怀里抱着黄纸，神情低落，这两年无我真人为了唤回两个爱徒的魂魄，遍览群山，求遍了其他山门，只是那两个小徒弟道法低微...人死如灯灭，哪能逆了轮回呢...
　　祝无垠安慰她说：“过两日鬼门大开，你的那两位师兄一直在幽都里排队，还未入轮回，我可以安排他们出来同你见上一面。”
　　“真的吗？！”宣三闻言精神一振，双眼亮亮的，满是欣喜和激动，她几乎要为这消息跳起来。
　　“当然。”祝无垠点头，说：“我可是鬼帝的养女。”

　　待到七月十五的子时，鬼门大开，白无常拘着两个青年的魂魄到祝无垠的院落前，走到门口时，祝无垠挥手画了条线，将宣三和两个青年隔开。
　　自两年前出了那个小狼崽的事情后，东方鬼帝便对宅院下了禁制，不允许任何未经祝无垠同意的生灵进入。
　　两个青年走到门口，对祝无垠做了个长揖，待祝无垠拢袖离开，两个青年才迫不及待的往前跑了几步，扶着门框仔仔细细看宣三。
　　师兄妹三人时隔两年再见，自是有很多话要说，祝无垠不便打扰，拿着长柄叉子去后面检查草垛。
　　白无常也站在那。

　　“范先生。”祝无垠对白无常打了个招呼：“先生怎么有空来看我的这些牛羊？”
　　白无常生前是个不知变通的男子，一朝身死，脾性未改，仍旧是个古板耿直的性子，他又长手长脚的，板着脸站在那，宛如一桩直愣愣的木头桩子。
　　他问：“小姐怎么如此多事？”
　　白无常问这话时面无表情的，只顾嘴巴一张一合的开口，好似说话的这张嘴没跟其他四官商量。
　　祝无垠笑着回答：“怎么能算是多事呢？总归是见过一面的。”
　　“若是以小姐的论调，这十里八乡的人死后，都来您门前求上一求，也就能和家人们再见上一面了。”白无常的眉目更冷了：“小姐，您这是在给几位陛下平添麻烦。”
　　祝无垠握紧手中的长叉，低眸缓了缓说：“先生，他们救过人...”
　　白无常不懂祝无垠的这种论调，普天之下为救人而死的多了去了，他们死之前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死，过了那刹那光景，肯定都想再见家人一面，可是鬼帝总不能去同意每个人的请求吧，那样岂不是阴阳错乱，危害天下。
　　此次若不是有祝无垠请求，白无常是万分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夜色下，只有一个冰冷木桩似的男人和一个手握长叉努力整理草垛的少女，刚才白无常不轻不重的指责在祝无垠心里惊起一片涛浪，身为鬼帝的养女，她最害怕的就是别人说她在给鬼帝们“添麻烦。”
　　当年东方鬼帝把孩子抱回来的时候，不是没有声音议论，大家都觉得她会长成东方鬼帝的左膀右臂，没想到她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用自己的能力去种田。
　　正如祝无垠不能理解他人对“种田”的误解，他人也无法理解祝无垠的暴殄天物，有时候祝无垠也在想，幸好她种出来的瓜果蔬菜中蕴含清净心神的灵力，能够帮助到四位鬼帝一二，不然，早就被众人的唾沫淹死了。

　　夜晚过去的很快，天亮以后太阳生起，大地之中阳气升腾，鬼魂们受不住阳气，两位青年只好惜惜同师妹作别，又拜别祝无垠后同白无常离开。
　　临走时，其中一个忍不住回眸，他又看了一眼师妹，眼眶中盈满了眼泪，宣三咬着唇同两位师兄挥手，那青年被同门拽回身去，转瞬消失在宣三的视线里。
　　宣三看着两位师兄消失的地方，又呜呜咽咽地挥了好一会儿手，最后“哇”一声扑进祝无垠的怀里，抱着她哭的身体也跟着抽动。
　　祝无垠摸着她头劝慰她：“好了，都看过了，你也要放下了，死去的人终归是要轮回的。”
　　宣三也知道，生死有别，死去的人是无法强行留在人世间，只是心中情感沸腾，那次封妖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睡觉，每次一闭眼，就能看见两位师兄在最后那刻回身用□□当护盾...

　　好像又回到了封妖的那天，她、两位师兄、师父，四人分开站立，她道法低微，那次封妖本是她求着师父带她去长见识的，师父本意是只带两位师兄。
　　七师兄和八师兄一起站在第一层八卦的“离火”位上，师父站在第二层的“震雷”，当时总共结了三层八卦盘，她站在第三层，也就是离妖王最远的“震雷”位。
　　宣三记得，第一层的八卦盘，站着的皆是年轻弟子，各大道门都有用那个妖王为弟子磨刀的打算，师父们站在第二层压阵，第三层也都是出来长见识的小弟子们。
　　变故发生在最后时刻，妖王用魔音扰乱众人心神，在众人心神跌宕的瞬间，引爆妖丹，仅仅是刹那，无我真人仅来得及回身去保护最小的弟子，而后血光冲天，数人身躯被炸成血雾，刚才还活生生的师兄，转眼就散进了风里。

　　祝无垠看宣三呆坐在门口的门槛上，便知她又陷进了回忆里，两年前她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身子是种在泥土里的，魂儿还留在杭州的那次封妖中。
　　那年无我真人折了爱徒，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在地里补了将近半个月才提起精神，出来以后他总是痴心妄想的要把爱徒的魂魄唤回来。
　　四方鬼帝执掌阴阳轮回，无我真人恳求过鬼帝把爱徒的魂魄放回来，被鬼帝挥掌打出幽都，为这损了三年阳寿。
　　被打出幽都后，无我真人又跪在祝无垠的门口一拜再拜，一求再求，险些将她的门口磕平。
　　祝无垠当时站在门里，并未允许他进来，她当时问无我：“真人既知强求不得，又何苦在这作践自己？”
　　无我眼泪纵横，涕泗横流，这位从二十三岁受箓继承道观的真人从未这么狼狈过，他早些年也是杀过大妖、立过威名，被百姓景仰过，自认自己窥见了丁点天道，有朝一日定能踏碎红尘，证道成真。
　　只是此刻这些都没什么用了，它们换不来和爱徒再见一面。
　　道就是道，是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人死入轮回，神佛不可逆。

　　宣三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她同师兄们说了一晚上的话，精神又大起大落过，这会儿疲惫的不行，倚着门框竟这么睡过去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师兄们都在的三清观。

　　三清观的人丁不算兴旺，早些年，三清观只是个小门户，是祖师爷带着年少的无我在杭州旧战中立了威名，才扬起门户。后来祖师爷战死在杭州，无我继承三清观，收养了几个孤儿当徒弟。
　　当年妖魔入侵中原，中原遍地是白骨，孤儿夜啼声成了夜晚的安眠曲，能被收进道观中的，都是极为的好命。
　　宣三原本不是个孤儿，她本是高官之后，五岁的时候父亲得罪了皇亲，举族被贬，爹娘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她生的精致，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被人伢子看上面相，要拐去卖个好价钱，幸好无我带着两个徒弟路过，买下了这个小姑娘。
　　宣三还记得当时无我把她高高举起来，眼里有惊喜，有疼爱，也有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他一生没成过家，认识的都是些糙汉子，头一次，身边多了个小丫头。
　　“以后当我女儿好不好？”无我揣着期盼，小心的问这个小娃娃，当时宣三刚死了爹娘，哪听得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不好！！”
　　当时跟在无我身边的，正是七师兄和八师兄。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小男孩，手忙脚乱的安慰小宣三，小宣三只觉得自己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说什么也不肯停下来，后来哭的太用力，竟是哭着哭着睡过去了。
　　陈年旧事如书页翻览，宣三记起自己小时候说什么也不肯认无我当爹，无我没什么办法，只好把她先抱回道观，先当个小主子哄着。十二个师兄也是围着她团团转，他们对这个妹妹是想疼爱又不知道该怎么疼爱，只好千百事都顺着她来。后来宣三好不容易点头答应管无我叫“师父”，那天无我高兴的像是得了真道，开心的连开了好几瓶佳酿，酒香味儿扑鼻而来，宣三伸着小短胳膊想去摸酒坛，无我哪会让呢，把她抱在怀里只喝给她看，当时小宣三闻得着喝不着，可是急坏了，哇哇大哭出声，她当时心里暗想：等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把师父的藏酒全都喝光喽！
　　山中日子清净寂寞，小宣三不是个喜静的性格，那时候师兄们为了哄她，总是变着法的讲故事给她听。宣三听大师兄说，七师兄和八师兄原是一对堂兄弟，家中长辈是军人，战死在了杭州城，他们那年才五岁，竟然有胆子对妖魔举起枪。
　　宣三小时候可崇拜七师兄和八师兄了，觉得他们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毕竟她五岁的时候，别说对妖魔举起枪了，老远看见人伢子都忍不住哭哭咧咧。
　　在宣三的世界里，大英雄长成师父那样，能一肩扛起十三个徒弟如琢如磨，一肩顶住三清观在道门中赫兮咺兮。
　　小英雄便是七师兄八师兄那样，握得住长枪，身形正真。

　　祝无垠把宣三抱回榻上，看见她在床榻上不安的翻来翻去。

　　宣三又梦见两年前，她在杭州，站在师父后面，妖王的魔音灌进脑海里，脑里翻江倒海般沸腾，灵魂被卷着甩来甩去。
　　她头疼。
　　她听见一道声音在她脑子里咆哮：“杀了他！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