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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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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小哑巴”走近身边,薛凛故作轻松地松了口气,回头问道:“你……嗯?”
“啊,表哥,瑜儿给你准备了宵夜,姑姑说让我给你送来,你快趁热吃了吧。”宋瑜娇声道。
转眼所见并不是自己的妻子。
薛凛心口有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宋瑜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试图靠近:“表哥,你这些天在军中操练,晚上回家还要核对账本,实在辛苦。嫂嫂也不知道体谅一下你,还以你旧伤为由,借外出买药的空隙与旧相识私会,真是……啊!”
那双妖娆的手,刚一攀上男人的肩膀,便被对方暴力拂开。
宋瑜一时不察,被推开了去,差点撞上尖锐的书桌。
她恼怒瞪了男人一眼,但也不忘来此一行的初心。
趁其不注意间,顺势将桌上的账簿调换。
薛凛冷寒地瞥了她一眼:“聒噪。出去!”
“啊,表哥我……”宋瑜未料他这般狠心,有些不甘地抓着桌边徘徊。
薛凛回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冷酷眼神,十分恫吓。
宋瑜不敢再扮弱讨怜,狼狈地匆匆出门了去。
……
*
夜露清寒,花枝微掩木窗,一阵低语隐隐传出。
烛光下,冬儿正小心地为苏婵嫣手心的伤口上药,一边心疼地哽咽:“呜呜,小姐,她们太狠心了,你的手都被打出血泡了,要是不好好养着,照这儿那么冷的气候,冬天怕是要生冻疮呢……”
“啊……”苏婵嫣抬眸对她轻笑,摇头示意没事。
冬儿撇撇嘴,上好了药,又帮她用洁白的纱布包扎双手:“小姐你别强忍着了,冬儿看着都疼,怎么会没事呢?”
“啊……”苏婵嫣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冬儿看出她的动作,赶紧制止道:“别用手势了,小姐。你的手现在受伤了,比划着很疼的。你不用比,冬儿也能知道你说什么的。”
“啊……”苏婵嫣笑着点点头,用纱布外显露的几根手指头灵巧地动作。
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爱,逗得冬儿破涕为笑。
“哈哈,小姐你真是……”冬儿无奈地看着她。
苦中作乐,本就是她从小掩饰自卑和悲伤的方式。
在那些孩子嘲笑羞辱的目光里,苏婵嫣向来无法反驳,只能低着头逃出他们的视线,找一个无人关注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冬儿瞧她失神,以为是困了,又问:“小姐,走了一下午的路,肯定很累了吧?要不你先去榻上眯一会儿,我去门口守着,等将军回来了,我再通知你。”
苏婵嫣神色迟疑,摇了摇头。
冬儿心疼道:“哎,小姐你明明对将军一片真心,为了找那副膏药才迟回府中的,为什么今天下午的时候,将军都不帮你说情呢?他就那么走了,留你一个人在那儿受罚……而且那个表小姐打人居然那么重,平日里还总是三言两语挑拨你和老夫人之间的婆媳关系,真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唔……”苏婵嫣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冬儿慎言。
“啊,对不起小姐,我又忘了你之前跟我说的隔墙有耳,闲话勿讲,免得被人捉去把柄。”冬儿反应过来,急忙捂住嘴,四处张望。
苏婵嫣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她越发怀念儿时跟着师父上山采药,跋山涉水去镇上义诊的时光了。无拘无束,没有烦恼,还可以日夜钻研她醉心的医术……
“咳……”
一声低哑的咳嗽声响起。
苏婵嫣回神望向门,看着突然回房的薛凛,有些错愕。
冬儿刚刚也不知何时被他点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苏婵嫣立马如坐针毡,下意识站了起来,但身高的巨大悬殊,使她仍要仰头看向对方。
男人黑眸沉沉,神色平静,渊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床榻。
定身站了一会儿,稍稍侧目一看,发现小哑巴没有跟过来,还在原地局促不安地低头攥袖。
薛凛隐晦地看着她,心中默想:她什么意思?是要自己去哄吗?
就这么一点小委屈都受不了吗?那为何又有胆量不遵守家规?
“咳……”他叹了口气,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是准备一晚上都站在那儿不动吗?”
“……”听见他含带怒气的声音,苏婵嫣被吼得肩身一颤,唯唯诺诺走上去,像往常一样伺候他宽衣歇息。
女子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又涌入鼻息之间,薛凛忽然觉得安心了些许。
他顺理成章地享受小哑巴的贴身照顾,低头一看,便能看见她像只忙碌的小蚂蚁一样围着他转,只是今日因为手受伤了,解衣带的动作有些笨拙吃力。
薛凛瞧她神色艰难,便稍稍配合了些。
对方的眉心一下舒展了许多。
小哑巴从来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乖巧听话得令人怜惜。
这一点混不像她。
她的美是张扬的,明媚的,带着一丝攻击性,极易挑起他的征服欲。
小哑巴的美是温婉的,小家碧玉的,柔心弱骨,不争不求,温婉娴静,可在他心里的存在感也低。
但薛凛不可否认的是,他总是很容易沉迷在苏婵嫣那双纯澈的眼睛里,尤其是她把自己当成参天大树,依赖无比,或是当成高高蓝天,仰慕万分的虔诚姿态,卑微又惹人疼惜。
但奇怪的是,她今晚一次偷看他的眼神都没有,一直低着头帮他宽衣。
是在怄气今天下午没有帮她说情吗?
薛凛猜是如此,睨了眼她手上的伤势,都处理过了,似乎也没有很严重。
不免有矫情之嫌了。
一个替身,他也不打算多做安慰。
待身上繁重的衣物除尽,他便回了床,准备歇息。
苏婵嫣抿了抿唇,迟迟没有熄灯上来。
薛凛等了她好一会儿,才默不作声探头往帘外望去,发现她在外面的桌上仔细找了一番什么,才把东西捏在手里,匆匆折返回来。
“……”薛凛眨了眨眼,抱着手静观她的举止。
苏婵嫣忐忑上前,战战兢兢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啊……”
薛凛迟疑了片刻,才缓缓伸出大手去接。
他皱眉打量:“什么东西?”
苏婵嫣没说,等他自己打开看。
“……”薛凛神色狐疑,睨了她一眼,慢慢打开那个小木匣。
顿时一股清凉的膏药味弥漫出来。
薛凛眼神一定,抬头看向她:“这是……”
苏婵嫣轻轻眨眼,温顺蹲在他的脚边,手指灵活轻柔地撩起他右脚的裤腿,一直折叠到膝盖上方,显露出那道破旧的伤疤。
那是他曾经被利箭射穿的地方,当时恶战三月,粮药殆尽,军医也无能为力,愈合之后也留有后遗症状,就是每逢潮湿雨季,膝盖便易受风湿邪症之痛。
他一介莽夫,这点小痛并不碍事,更不在话下,但偶尔严重时,也疼得令人苦恼。
这处的旧疾,多年来,他早就适应了这偶尔发作的病痛,似乎都没怎么注意。
而苏婵嫣嫁给他不过半年,却将这点细心地记住了。
原来她真是为了给自己的沉疴找药才晚归的。
看着小哑巴轻轻将那片膏药贴上膝盖的动作,薛凛心口某处忽然一软,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苏婵嫣敷好膏药后,又用指尖小力地抚了抚边缘,确保不会脱开皮肤表层,导致药效减弱,也不雅观。
这轻轻的动作,令男人恍惚又想起当年在老榆树下,喂中暑的他喝藿香水的小女孩儿。
那也曾是令他无法抗拒的温柔。
哪怕长大后的她与儿时有极大的性格变化,也只是让他更加激赏了。
没有察觉他审视的目光,做好这一切,苏婵嫣又将他的裤腿原封不动地褪了下来,默默走向旁边的红烛,准备熄灯。
薛凛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往回轻带。
有些无措地皱眉:“小哑巴……”
苏婵嫣回眸,温和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的柔弱,又让他感受分明地区别开了二人的不同。
男人闭了闭眼,松开她:“没什么……”
*
入了深春,草木皆旺。
清晨的春雨纷纷,檐下青石微润。
薛凛准备去营中一趟,出门时,见雨势渐小,便没有要带伞的心思,径直出了庭院。
还未走几步,忽然察觉身后有人追来。
但他没有听见喊声,便大抵猜出是那个不能说话的小哑巴。
薛凛默不作声缓了脚步,静等在原地。
苏婵嫣气喘吁吁地小跑而来,一张清丽的小脸透着盈盈的红润,又是冒着小雨来的,妍润的秀发上还沾着几片飘雨的梨花,眉眼间的小雨珠晶莹闪动,不安地轻轻眨了两下。
“啊……”她又习惯性地用那种仰慕的眼光望他,双手将一把油伞递给他。
薛凛瞧她手心已经拆了纱布,血泡消了,结了伤痂,泡了雨水,是一层淡淡的粉,应该是快好了。
不禁又想到了她那日挨罚时殷殷望他的眼神,充满了光亮,却又迅速黯淡的场景,但事后也没有怪他不求情,也不向他讨安慰,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生怜爱。
男人有些惑然:明明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她为什么不跟他闹?为什么不跟他辩解委屈?
难道就因为他自信她没有背叛的胆量,令她误解了什么吗?
小哑巴心思单纯,一眼就能看穿心里的想法。
不像另一个她,目光总是透着一股狡黠的可爱。
薛凛见她总是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像极了那没人保护,寄人篱下的流浪猫儿,总是在别人微薄的施舍间感恩戴德地回报自己的所有,哪怕对方并不领情什么。
幸好她只是对自己奉献所有,而不是别的什么男人。
薛凛复杂的心情忽然平静了几分。
“……”
没说什么,他接过伞,默然走了。
余光下意识回头瞥她,发现那小哑巴竟然还在原地驻足望他的背影。
温顺而忠诚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千钧之重。
一瞬间,心头涌上了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滋味。
薛凛轻轻皱眉,骑上马,快马加鞭地远离了府上。
……
骑着骏马,在路上慢慢逡巡。
薛凛分心片刻,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了小哑巴每天在家门口等他回府的模样。
莫名觉得今日上午的时间过得太过漫长了些。
偶然路过营外的小树林,不经意间,望见不远处有个士兵在原地徘徊,目光焦灼,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正欲上前询问几句,高副将忽然驭马而来,喝住了他:“将军——”
“嗯?”薛凛淡淡回头,顺便问道,“去探探那人在做什么?”
若是鬼鬼祟祟,泄露军情,倒是应该多加注意一下。
但高副将没遵照他的意思,反倒笑容俊朗道:“将军莫上前,那人是在等他家里人过来探望他,不是别的什么。”
“……”薛凛轻微点头,这等人之常情,确实可以理解。
知道了原委,他也没急着离开,倒是勒住马儿,在原地观望。
高副将陪同他一道在原地打转,一边小声提醒:“将军,关大人今日邀你鹤祥楼一会,说是有事与你商讨……”
“嗯,我午时便去。”薛凛浅答一声,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一家三口欢乐团聚的场景上。
他看到那个士兵等了没多久,树林外便走来一名贤惠的少妇,荷着担子,一手牵着一名提着壶浆的孩童,脸上洋溢着疲惫的笑容。
那士兵见到自己的妻与子,险些高兴得手舞足蹈,急忙冲上去,帮妻子接下那压在肩头上的担子,心疼地埋怨道:“怎么又担了这么多炊饼来啊?多辛苦啊,快去树荫里歇歇凉。”
他的妻子不辞辛劳,会心笑笑,对他摇头说不累。
一旁孩子也冲上来抱着他,孺慕地喊了声阿爹。
那士兵一边嚼着妻子为他送来的饼,一边问候家中的情况:“你和恒儿在家过得好吗?娘呢?她的病好些了吗?”
他的妻子回答说:“都好的。娘的病也好了。这次出远门,娘还让我多带些盘缠,怕路上没钱投宿……”
“哦,那真是辛苦你,帮我操持家里,娶了娘子,真是我的福气……”男人感动地抹泪。
一家三口,短暂团聚,但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十分令人艳羡。
薛凛看入了神。
彼此尊重的夫妻,承欢膝下的爱子,宽容谅解的婆母,支撑了一个如此温暖幸福的家。
谁见了不心生向往?
高副将瞧他望了半晌,便多嘴了几句:“哎,这当兵苦啊,家中妻儿老小,好几年都见不到几次。像这种能舍得一路赶来看望团圆,偶然见上面的,都算幸运的了。”
“……”薛凛动了动嘴角,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
不知为何,他见那士兵的妻子如此贤惠懂事,心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安静乖顺的小哑巴。
“呃……”
这个对比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薛凛神色微变,不自觉勒紧了缰绳。
高副将还欲跟他说几句,他却烦躁地调转了方向,驾着马儿离开了军营:“我先回去了,你在此巡视吧。”
“哦,将军,莫忘了关大人还在酒楼候着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