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哑妻》秾裕

10、误伤

　　回到将军府，已是半夜。
　　薛凛刚把人抱下马，小哑巴就醒了，揉着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他。

　　“……站稳。”
　　薛凛抿了抿唇，将她丢到身旁的柱子边站好，随后将缰绳递给一旁的府上小厮，示意他将马牵走。

　　不知将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苏婵嫣低下脑袋，心情忐忑地跟着他进府。

　　堂屋内，已经聚了不少人。
　　胡氏老早就在家里等着她了，这次还把佛堂里清修的老太君请出来做主。

　　这般强硬的架势，显然是要把苏婵嫣当罪人审了。

　　人刚一进屋，胡氏就眼看着来气，恶狠狠瞪她：“你还知道回来？是不是我凛儿不去接你，你这架子得摆到明天天亮啊？”

　　“啊……”
　　苏婵嫣摇头解释，比划着妄想说明缘由。

　　但胡氏压根不听她的辩解，加之侄女早早给她洗脑，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苏婵嫣故意逗留在药堂不肯回来，而不是她因为抵债被拘禁在了那里。

　　“瞎比划些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狡辩吗？帮着外人伤了我家瑜儿不说，还想给自己开脱，哑巴你真是不知好歹，嚣张跋扈惯了！”
　　胡氏盛气凌人，好坏都叫她数落完了，也不耐看苏婵嫣的哑语，就全都打断。

　　“我说过，再有下次，就算凛儿怎么喜欢你，护着你，我都不可能再饶你第二次！”
　　说罢，怒气上头的胡氏，连审人定罪的流程也不顾了，提着家法就想往苏婵嫣身上招呼。

　　她又惊怕又委屈，泪眼兮兮地往薛凛身后躲，紧紧抓着他腰间的衣裳，莹润的十指都用力到了泛白，可见是怕极了挨打的疼。

　　此刻的胡氏，就像儿时虐待她的二姨娘一样，每每弟弟做错事，都是拉她出来顶罪，不会说话，那便什么错都是她的。她反抗，便只会被打得更惨。

　　只要苏父不在家，二姨娘就无法无天，但凡看她不顺眼，就会动手打她。

　　那样痛苦的童年阴影，袭上心头。
　　苏婵嫣深深畏惧，泪落得又急又猛，抓着薛凛的手腕，不住摇晃，祈求庇护。

　　这样明明白白的暗示，令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薛凛皱眉，看着那张肖似白月光的小脸，心就莫名软了。

　　他伸出手将小哑巴拥入怀里，背过身，替她挨了那重重的一尺。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皮糙肉厚的薛凛也觉得有一丝尖锐的痛意，可想而知，胡氏这一尺的力道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有多容不下她啊。

　　众人被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

　　“啊！凛儿，你，你干什么啊？娘不是故意的，娘不是要打你啊，打疼了吗？快，快让娘看看……”

　　胡氏反应过来，自己失手打了儿子，心疼坏了，扔了手中木尺。语气一下软了，又气又恼地追问。

　　薛凛把人护在身后，回头皱眉，语气无奈：“别打她了。”
　　平日见她不会说话，还没觉得有什么，以为家人都和自己一样，并不嫌弃小哑巴。

　　今晚看到自己母亲如此痛恨苏婵嫣的模样，薛凛有些为难.

　　虽然只是个替身，但她的模样和苏小妹多么相似，她被人欺负了，就好像是他的挚爱被欺负了，看得人心疼非常。

　　加上一种出于强者对弱者的维护，让他迟疑地说出了这句恳求。

　　“你……哼。”
　　胡氏气红了眼，见自己儿子那么护着那个哑巴，心里恨得不行。

　　宋瑜见状，赶紧上来帮她顺气，嘘寒问暖的。
　　薛凛严峻的目光一直审视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够了！”
　　一旁的老太君像是看够了闹剧，不耐烦开口打断。

　　看着一边气得不行的胡氏，老太君摇摇头，讽刺笑道：“你啊，现在知道气了。何不想想当初我儿对你如此偏袒，气煞我这老母的时候，你有多可恶？啊？”

　　“老太君……”
　　胡氏没料她提起这等往事，一把年纪羞得害臊，火气果然消了不少，也没再威吓那胆小的苏婵嫣。

　　老太君喝了口热茶，招手示意孙子孙媳妇儿坐下，才缓缓道：“今天的事儿啊，你母亲都跟我说了，我也找了那个叫冬儿的丫鬟问了。两个人说的情况大相径庭，实在难判公正。”

　　“孙儿你既然亲自去了趟药堂，了解了情况，那今晚祖母就把这个处置的权利交给你，由你来判个是非对错，也免得你娘总猜忌祖母偏心那嫣丫头。”

　　“这……孙儿谨遵祖母之意。”
　　薛凛本欲草草了事，却见家亲一片目光依托，实在敷衍不得，只好重新梳理事情来龙去脉，做出决定。

　　沙场上，他杀伐果断，计划周密。但今夜，他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

　　一边是小哑巴受尽委屈，难以自辩的弱小无助。
　　一边是母亲盛怒难消，难容儿媳的咄咄逼人。
　　若是处理不慎，总会伤了一方的心。

　　换做从前，他倒可能会毫不犹豫把那小哑巴教训一顿，平息众怒。
　　毕竟他也不在乎一个替身会如何想他，怨他。

　　但现在自己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受了委屈，她没有错，难道还要昧着良心，惩罚一个可怜的哑巴吗？

　　传出去，真是令人笑掉大牙。虽然也不大可能传得出去。
　　薛凛心烦意乱，迟迟断不出抉择。

　　苏婵嫣不再看他，怕给他压力，但心里一直坚信薛凛会给她一个合理的结果。

　　“哎……罢了，孙儿莫再为难了。”老太君刚要起身。

　　薛凛突然开口道：“没有为难。此事我心里清楚，该怎样，就怎样。”

　　“嗯？”宋瑜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薛凛下定决心，向胡氏行礼请求：“容母亲恕罪，儿子决定明日便派人将宋瑜表妹送回老家……”

　　“什么？遣走瑜儿？”
　　胡氏震惊地站起来，困惑地望着薛凛，质问道，“你做什么？瑜儿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个，你倒好，不仅不教训那个哑巴，居然还要把她遣回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在这府中一日，便无消停一刻。”
　　薛凛冷冷道，十分讨厌这个充满心机又喜欢挑唆母亲想法的表妹。

　　胡氏气噎，抬手指着他吼：“胡说！瑜儿千里迢迢来此陪我，照顾我，替你尽孝，比那哑巴不知安分多少，你竟然如此颠倒黑白，不辨是非？莫不是要彻底伤了你老娘的心啊？”

　　薛凛理智道：“本就无需她来。您若愿意，这些小事，我和玲……婵嫣同样可以做到，是你先排挤自己的儿媳，偏信外人的话，寒了儿子的心，何怪儿子今日无情？”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那哑巴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把你给骗得这般好歹不分？”
　　胡氏再度怒上心头，看苏婵嫣的眼神又多了一分厌恶。

　　薛凛扫了一眼矫情造作的宋瑜，又道：“儿子有眼有耳，会看会听会想，而不是由着谁吹点枕边风，就失了判断的人。宋瑜表妹今日在外的言行举止，实在有失礼节。”

　　“如果乐康堂最后不肯轻易了事，闹上官府，再让圣上听闻，恐怕最后兹事体大，又会徒生事端。由此一见，表妹居心，非蠢即坏。”

　　胡氏瞪大双眼，见识短浅，一时也被自己儿子的这番话说到了心里。
　　她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侄女，忽然哑口无言了。

　　听出薛凛并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宋瑜松了口气。
　　但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将军府，连忙狡辩道：“我，姑姑对不起，这次是瑜儿不好，是瑜儿当时考虑不周，一时没忍住脾气，反倒误解了嫂嫂，不小心把事闹大了，瑜儿知错了，姑姑别赶我走……”

　　她急急跪下认错，哭得梨花带雨，凄凄切切。

　　“哎，你糊涂啊……”胡氏心坎一软，又看向薛凛，心虚道：“儿啊，瑜儿也不是故意的。你便看在母亲的面上，留她在府上吧。”

　　“不行，宋瑜必须离府。”
　　薛凛斩钉截铁道。

　　胡氏脸色难看，又问：“你就算撵她走了，那乐康堂的人难道不追究了吗？若是哪天又出尔反尔，找上门来，我们岂不连个对峙的人都没有？”

　　“不需要，乐康堂的药老板已经妥协答应，只要苏婵嫣每日去他药堂里帮忙看病开药一段时间，这笔帐就算了结了。”
　　薛凛淡淡说明。

　　本是好意解释，却叫胡氏钻了空子，武断道：“不行！她一个有夫之妇哪能成天往外跑？反正你要想我同意她出府，那便要瑜儿留下来陪在我身边！”

　　“她医术高明，出去治病救人有何不可？这不是你用来商量的余地。”薛凛不留情面，胡氏也无可奈何。

　　宋瑜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薛凛对那个哑巴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得如此迅速？明明之前都还没这般在意的。

　　还有他平时高冷寡言，今夜如此言辞犀利，句句在理，不像是他一个莽将的风格啊。
　　难道哪里自己出了差错吗？还是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了吗？

　　念及此，宋瑜面色惶恐，瘫跪在地上，抓着胡氏的衣裳，痛哭流泪：“姑姑，瑜儿不是故意的，您让表哥别赶我走，瑜儿在老家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人，若是回去，还不知死了算了啊，呜呜……”

　　胡氏母家势力单薄，亲眷寥寥。眼见这么一个远方侄女前来投奔，岂有不管不顾之理？
　　左右为难，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又求道：“留她吧，瑜儿在，我心安啊。”

　　“……不行。”薛凛沉吟片刻，仍是坚持。

　　“你，你……你要是赶走瑜儿，那就把这个不祥的哑巴一并休了！不然在这个家，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胡氏抚着心口，气得头晕脑胀，突然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向后晕倒了过去。

　　“啊，姑姑！你怎么啦？”宋瑜趁机混淆视听，转移众人的注意，大声喊道。

　　众人连忙担心地拥了上去，紧张的氛围一下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