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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 ...

  •   “取镜台过来。”梳妆毕,我亦收了笔,字条入封,与紫凤吩咐道。

      案上摆放了子邃的来信,每日三封,已有三十二。

      “镜台在此。”一截玄色衣袖伸了过来。

      “柳苏彦,翰林学士皆是你这般游手好闲的么?”我依旧没抬眼皮。

      他置若罔闻,凑近些,道,“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翰林学士不但参与机要,还掌管典礼、编撰诸事,以资政殿学士行。哥哥我在创作容止五十九首,妹妹姿容——”

      “罗衣欲换却是不妥,须改个已字。”既是诗行入典,还是莫要歪曲得好,我遂提点了他一处更正。

      他灿然一笑,连连点头,接着道,“还有你那授琴的先生,世间竟有这般好相貌的男子!”叹完再无言语。

      是了,我初初便觉世间言语皆形容不来那人,此番连才高八斗文采斐然的兄长大人都只一句“好相貌”,黯然词穷。

      “小姐,先生已经来了。老爷唤我请小姐上学。”青鸾站在门外道。

      相府花园,有亭台六七座,秋千一两架,鲤鱼池畔有方亭台,绕的流觞曲水,映着桃红柳绿,春光正在花枝。

      那人拢着双袖子站在亭柱子前,静静望着我,眸中似有万水千山。

      他这般容华淡伫,看在爹爹眼里,背后不住叹其“冰姿自有仙风”。

      相府邻宅,先前是户部尚书的府邸,其告老归田之后,便一直空置着,平日里只几个小仆打理。

      月圆之夜,闻琴声自那园子里传出,云暗淡,天冥蒙,池鱼落泪,听者皆惘然。府人当下打听,才知那宅子换了主人,恰恰正是书院新来的那位夫子。

      爹爹是好琴之人,翌日便请了夫子过府一叙。这一叙,除却品琴,还请了他授琴于我。此前倒是有过请来家中授琴的先生,但都因我始终无甚长进,惭愧请了辞。爹爹亦同他说了这么个情况,他只含笑不语,却是点了头,应允了。

      他每日来相府,爹爹总要与他聊上一聊,大约两盏茶过后方唤我出来。此刻亭子里只他一人,想是爹爹已经离开了。

      迎着他的目光,我一颗心抖了两抖,脚步竟是不利索了。

      “先生万福。”

      “罢了。”他垂下眼皮,转身走至案前。

      我跽坐于琴侧。

      他知我是学塾的柳子昱,爹爹同他说的。我却摸不准他是否知道我还是当日救他之人。除却我,旁人如何也想不到他便是那落难公子。故而,无人同他提点我这份救命的恩情。

      委实令人惆怅。

      “这衣裳,你还留着。”

      我愕然抬头,他将琴推了推,抬起衣袖支住下巴,若有所思看着我。

      我猛地记起那日正是着了这身衣裙,沾的一身血污,却不让青鸾紫凤扔掉。

      “你知道……”是我。

      我咳了两声,在这两咳的工夫决定了闭口不提当日。我虽是救起那人,却也抱住他哭得惨兮兮,终归有些授受不清的,子邃虽没说什么,却是一肚子醋。当时不觉,现在想来,委实难为情。我不敢想象他如何会有那遭遇,亦不能过问,估计不是他自己想不开便是其他人想不开,大抵是些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我终归说不上什么。

      他淡淡一笑,眼中波光摇曳,“恩人特地留了名姓,在下如何敢忘。”

      我有些脸红,真不知当初为何巴巴说与他名姓,经他一说,倒跟要人报恩似的。姿态甚不洒脱。

      “恩人名字当中有个音字。”他仍是撑着头。

      我眼皮跳了两跳,望着地面,哭丧道:“先生,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吧……”

      他想了想,“那你也不要再称我先生抑或夫子。”

      “公子?”

      “恩人。”

      “苏公子?”

      “恩人。”

      “好吧,席之。”

      “……音儿。”

      不知为何,当他轻声唤出,音儿,我心中竟是一阵钝痛,爹娘唤我却不曾有过的起伏。

      我抬头,撞入他眼底一抹忧伤。

      极快地,他垂眸,一瓣桃花落在他肩头,描上一抹亮色,“你可知音——”他顿了顿,自顾道,“音,声也。生于心,有节于外。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夫琴者,八音之首也……”

      如这般,他从音说到琴,又从琴说回音,我呆呆听他道,着实不想我这个名字还有此番深意,渐渐惭愧起来,倒不是因了我对琴的造诣有愧吾名,而是——

      “先、呃,席之,我爹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完全是因了这玉上所生之字,你看,恰恰是个‘音’字。”我怕他不信,将坠子取下递到他眼前,叹道,“若是这玉上字换了别的,唔,譬如是个‘琴’字,我大约就叫柳苏琴了……”

      他看着那个玉坠,慢慢地伸手接了,指尖有些抖,轻轻抚过那个字,玉泽在他指下莹润剔透,“当初——”他笑了笑,“若是个‘琴’字倒也不错。”

      我想起那日玉坠悬在他额前,也是这般光泽流转,还有他当时比划的那个手势,犹豫来踌躇去,终是忍不住问了。

      他沉吟片刻,倾过身将玉坠与我系上,微凉的指尖触在我颈间,竟似挠在心底。

      “你这个玉很是了不得,颇有些灵性,还具佛性,那日见我受难,生了慈悲心——”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诌得一本正经。

      我瞟了他一眼,凉凉道,“既是如此,你再同它比划一番,将咱们挪腾个地儿,唔,远了不说,就你的府邸罢。”

      他勾了勾嘴角,“我的府邸?我的哪个府邸?”

      我哦了一声,连忙道,“不是城东习府,那个有点难度,就这隔壁的园子即可。”

      他自语道,“即便是玉宸又有何难……”摇着头,他指尖轻沾杯中茶水,衣袖一动,窸窣几声,我循着扭头,除却几方山石并几丛林木,四下无人,亦无动静,只不知这声响自何而来。

      “闭上眼。”他靠近我,托了那玉坠在手心。

      我其实没有来得及闭上眼,只眨了一眨,真真是眨眼工夫,周围竟换了景致!

      垂柳,荷塘,水榭,竹榻,还有琴案,赫然摆了方才那把琴。

      原户部刘尚书府邸的园子我并不陌生,小时候经常来玩,因其实在与别处不一样。别家的园子里常见的是花草树木太湖山石,尚书府中却耕了一两畦菜地,种了些应季的菜蔬,小孩子没去过乡间,自然瞧着新奇。户部掌国之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尚书大人委实干一行爱一行。

      现下这园子又不一样了。

      “如何?”那人衣衫不见一丝凌乱,低眉信手拨弄三两下琴弦。

      我喃喃道,“原来你不爱种菜,却好栽柳。”

      荷塘烟柳,柳色青青还未絮,袅袅亭亭碧连天。

      堤边碧柳成荫,曲曲幽香满路。

      我伏上扶栏,波上粼粼流影,竟是锦鲤纷纷游了来,他低头,琴声或缓或急,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我暗自点头,想必是几尾识货的鱼儿,若是换作旁人抚琴,不见得它们还会捧场。

      他领着我转了转他这宅子,府中仆人甚少,仅有的几个我瞧着竟莫名眼熟,不晓得是不是当年尚书府中的。茶点过后,估摸着往日习琴的钟点快到了,他又如法炮制,挪腾回了相府花园,也连了那琴。

      授琴先生抱了琴告辞而去。

      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饭,爹爹问了我今日习琴心得,我便将席之事先说与我的讲了讲,听得爹爹含了笑连连点头。

      饭毕回房,子邃今日第三封信也送了来。我取了信坐在案前细看,烛光将信纸映得柔和,恰似那人含情的眉眼。

      我知他首战告捷,敌人内部和战主张不一,纷争不休。这些都是听子宣说的,来信鲜少提及战事,只道不尽相思。

      窗扇吱呀一声,一抹人影纵身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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