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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新冬,四更寒月,我坐在天录阁里翻览命簿。
近日来我新得了个乐趣,抑或是说新近领悟了身在合虚的妙处,这令我从那桩风月烦恼事的自怨自艾中挣扎出来,郁结轻了不少,心境豁然开朗。
三千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没在其中,或欢或喜,或知或觉,或惊或怖,或悲或伤,却是无法解脱的。司命排写命簿,单凭文采斐然显见不够,须得借些悲欢离合写得高潮迭起,才叫扣人心弦。
我终日守在天录阁,埋首纸堆,一本接一本地读,忽然意识到我所经历过的任何喜怒哀乐都有人曾经或者正在经历,我尝过的那些滋味着实不算独尝。况且我还是个神仙,较之凡夫终归多些排遣之道,长吁短叹实在丢脸。
浮黎取了我的茶杯往里头添了些水,放回我手边,热气袅袅。我抬眼瞟了瞟,见他也给对面那人添上了茶水。
并非每回都是夜深人静适宜读书的。例如前日,始均值夜,拉住我闲话通宵。昨夜轮到灵华,更是变着法儿拐弯抹角想套我的话,我只抱着命簿充耳不闻,无关紧要处接上一两句。
司命当中,属浮黎最寡言。我翻一整夜命簿,他便也默不作声写一整晚,每每还能掐在我茶杯见底前添个水。他虽不说,可我直觉他心中了然,因他帮我搜罗的命簿大多有段失忆情节,如他这般明察秋毫又不点破,着实难得,也令我十分地感动。
感动之余还有内疚,平素我总觉得他闷葫芦无甚情趣,现在想来,润物还得细无声。
眼角略有些酸疼,我放下命簿,往后仰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起初我每翻完一本,都会掩卷细细回味一番,跌宕处唏嘘两声,这般细致读法昼宵下来仅能翻个两三本。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翻完一本紧接一本,再腾不出空来回味,如此不停歇地读旁人的故事倒也少了顾己的时间和精力。幸而天录阁里的命簿即便是我这般如饥似渴日夜翻览三百本也终无穷尽之日。
我便是坐在这里看一辈子书也是好的。
“柳儿。”
我抬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
文昌合虚各司其命,关系一直不错,近来更是愈发的好,好到文昌帝君竟然搬到合虚来办公,还是通宵达旦。合虚受三殿下之命特地拨了一干仙侍承其衣食住行,却被文昌君婉拒了。他不去旁处,只昼夜不分待在天录阁里。我埋头看书,他便看书;我发呆,他便望着我愣神;我闭目养神,他便叹一叹。
“你怎地还点个火烛?”我瞟一眼他举着的一个灯盏。
他笑笑,“夜明珠虽然省事,却失了情趣。你看。”
他将灯笼罩拿开。
流萤几点,飞来又去,轻盈绕与他指尖,如疏星落画檐。
竟是笼灯栖萤,凤烛亭亭。
我伸手去触摸他指尖歇着的一只流萤。
“三殿下。”
浮黎的声音,带着一丝诧异。
我指下一抖,那一只流萤轻盈飞去。
五更天。夜深露重。东海之东,隐约可见黎明淡灰的天光。
面前伫了一双云纹锦靴,那人眸光流转,扫一眼我跟梓潼帝君触到一起的指尖,微微皱了皱眉。
我一个激灵,忙站起身,道了声“三殿下”。
他点点头,转脸望着文昌君,冷道:“你到底想怎样?”
那人挑眉笑一笑,不急不慌将那个灯盏重新收拾好,塞到我手里,“我想怎样?我自然是为了她。你座下只得这一位女仙使,这个我自然晓得的,但女仙使也是仙使,你终归是不缺一位仙使的。而我却只遇着这一个投缘之人。”
梓潼君这个话,说得我愣了好半晌。
三殿下也是一怔,咳了两咳,眸光沉了沉,道,“这一位仙使,我却是缺不得的。”
我心中一颤。
“融音,”他转过脸,轻飘飘瞟了一眼我手中的灯笼,“连着这些天眼不阖地待在这里翻命簿,终归要吃不消,回去睡一睡罢。”
我道了声“是”。
他没再说什么,我不知怎么回事,忽就感觉一阵困意如山倒,仿佛一刻都站不住了。
匆匆辞别他二人,我轻飘飘踩着脚步走出这待了七个日夜的楼阁。回头望一眼,那一个白衣的人影,仍旧怔在原地,似曲终独立,不觉霜华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