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测谎侦探》一只贝壳

6、仓库工作与新节目

　　第六区执行局后勤仓库。

　　派伊站在抽屉前面，从中取出一双全新的消毒手套拆开包装。黑暗中，塑料包装袋撕裂的声音有一种动人的清脆，像是被人踩裂的干枯树叶。

　　他喜欢昏暗的环境，所以仓库中只有操作平台的上方点了一盏灯。

　　那盏电灯正发出苍白的光芒，不大不小，却正好是派伊却欣赏的。

　　他欣赏这灯光正如他欣赏自己，不是因为优秀，不是因为满意，而是因为它不引人注目。

　　如果这光芒太过明亮，那么仓库中的其它东西就会吸引人的眼球，分散人的注意力，叫人忘记枯燥的工作，转而尽情去享乐；如果这光芒太过暗淡，就不能照亮操作台上的器具。

　　只有这样是刚刚好的。

　　它发挥了价值，同时又默默无闻。但如果有人因此而觉得关闭它也无所谓，那么他就会好好尝尝黑暗的滋味。

　　派伊乐于这样，他总是把一头棕色的短发弄得蓬松柔软，让蜜糖色的眼睛里泛出平和，而他只有十九岁的年龄使这一切伪装更为妥帖合适。

　　富有亲切感的面容让他受益颇多，除非长久相处或是独具慧眼，没人能轻易发现他的本质。

　　童年时期，他在外城长大。那段日子的痛苦与悲伤，他至今仍然能很清楚地记得。拥有一段难忘的回忆后，你很难不再去想起它，即使能在白昼中控制住心神，夜里的梦境也总会背叛大脑。

　　脏兮兮的房子，烟头和污水。破布一样的衣服，角落里蜷缩的孩子，满身伤疤，瘦骨嶙峋，大得出奇的眼睛。

　　他记得父母吵架的每一句话，记得供应不多的食物，记得不死心的人为了评分而强撑的笑脸，记得那透过破烂残缺的窗户，照到地板上的月光。

　　银色的光点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他当然最记得自己，一个年幼的孩子，因注意到桌上的半块压缩饼，而蹑手蹑脚地爬过去，伸手试图掰上一小块，下一刻，却遭受暴雨一般袭来的拳打脚踢，和如影随形的窒息与痛苦，以至于昏迷过去，错过了迁移的队伍。

　　他在沙尘暴中挣扎前行，险些踏进一块废弃的辐射封锁区。

　　如果不是上天赐予他奇迹，他早就死成一堆没人在乎的骨头。旧纪元的骷髅尚有野狗叼走磨牙，而新纪元甚至已没有狗这个物种。

　　有时他会极度羞愧，对自己的懦弱生气。

　　十几年过去了，你怎么还会在意这些？

　　你是个白痴。

　　你已经掌握了知识，拥有了能力，是时候战胜梦魇中的自己了，如此弱小的你，怎么对得起埃布尔先生？

　　他把你从外城带回来，资助你上机械学的课程，帮你留在执行局，你就打算这样报答他？

　　——用沉湎在过去的愚蠢思维？

　　派伊突然晃了晃头，他知道这是自己因为长时间的维修工作而使得被压抑的情绪出现了。

　　也许是时候该休息一下了，他想，我已经把那台仿生人修了个差不多，不如等先生他们吃午饭回来再继续。

　　埃布尔先生会给我带一份午饭的，派伊对此很有自信。

　　他脱下刚戴好的手套，坐到椅子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近处的电视机。

　　电视机被打开后，根据算法自动跳转到最热门的频道进行播放。

　　金发碧眼的主持人穿着西装端坐在桌前，双手捏着稿子，俊朗的面容上带着笑意，用端庄的态度面对台下的观众席位。

　　派伊对他有些印象，这个人因出色的容貌和标准磁性的声音成为了电视台的新秀宠儿。

　　说了一段开场白后，主持人轻轻拿起一个盒子。

　　“亲爱的公民们，我们都知道新纪元的伟大之处在于科技。毕竟，美丽又伟大的希尔塔系统就是人类科技的结晶。”

　　观众们认真听着他的话，演播厅里十分安静。

　　“谁能想到在旧纪元，一些学者认为科技高速发展是件坏事呢？”主持人装模作样地感慨两声，“哦，当然，新旧纪元交替时发生了许多令人不愉快的战争，可是老实说，这和科学有什么关系呢？还不是那时候的人们道德水平不够高。”

　　“残暴、贪婪，永无止尽的欲望。就算有一天，他们把天弄塌下来了，我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现在？现在我们可不会这样了。希尔塔会确保大家良好成长的。”

　　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主持人露出愈发亲近的笑容：“内城区在希尔塔的着重治理下，长期、持续地取得不俗进步，这是可喜可贺的事实。”

　　“不过，由于我们的科学家实在是太能干了。”说到这里，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许多新发明让公民们一头雾水，闹出些笑话。哦，看看吧，那么多方便的机器，大家还来不及搞清楚说明，就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把我们服务得舒舒服服了！”

　　镜头再次给到台下，观众们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他继续说：“因此，出于对社会责任的回应，我们开辟了不定时插播的新节目为大家介绍新鲜事物，栏目的名字是——《新纪元百科》，没有书，当然了，没有书。”

　　“书是可耻的笑话，大家都知道，如果有人还不清楚，我可以解释解释。”

　　演播室轰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现场观众都被这几句话给逗乐了。

　　谁会不知道书有多么肮脏和令人厌恶呢？

　　它们让人思考不必要的问题，拖累人的大脑，使人变得疲倦又敏感，如蒸发雪水般蒸发掉快乐与轻松，既对个人无益，也危害社会稳定。

　　这难道还要主持人来说？

　　“百科是为了讲解一些知识，帮助公民们理解社会，更重要的是，理解希尔塔对我们的伟大意义。”

　　“由于栏目新开辟，接洽事务还没有做好，第一期节目很难拿到内城区的一手科技成果。”主持人说，“不过大家不要灰心，经典即是永恒，就让我们从它开始吧！”

　　他终于打开了手里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块圆形的、黑色的手表。

　　现场观众倒吸一口冷气，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有几个甚至站起来要走。

　　主持人立刻把它捧起来解释：“别担心，它没有主人，这是我们从中心城借到的未激活样品，事后马上会还回去。”

　　观众们又放下心来，那几个人坐下。

　　“希尔塔腕表，这正是它的名字。这是每个公民都必须拥有的，也是最重要最方便的终端。它可以联网，能投出虚拟屏幕，付款、聊天、接听电话等功能更不在话下。”

　　“在旧纪元，人们也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那时是方的，一种较薄的方块。”

　　主持人变得神秘兮兮，而观众们也屏住呼吸，再次认真地听他讲话，旧纪元的故事总是没人了解太多，因而变得悠远奇异。

　　“当然了，方块们完全不能和希尔塔腕表相比。我们的腕表可以显示评分，那完美的，根据道德与品质决定的公正评分。更何况，旧纪元的悲惨人类也无缘受希尔塔统合治理。”

　　观众们十分同意，并开始喝彩。

　　“当你们进出商场、餐厅或更多的公共场合时，都需要评分通过审核，结交朋友时也能主动查询对方的评分。”

　　“相应的，腕表会在每个人步入社会时发放。”

　　有人提问了，主持人示意他开口。

　　“为什么不是在出生的时候？那不是更规范吗。”

　　“哈哈。”主持人笑了两声，“特别孤儿院和特别学校都是全封闭式的，孩子们不出门，要腕表做什么呢？他们要是太小，也难以意识到腕表的意义。”

　　“而且腕表能够联网，娱乐功能对教育可不好。”

　　那个人心满意足地坐下了。

　　“最后。”主持人说，“用这个来收尾吧。在得到希尔塔腕表后是绝不能轻易摘下来的，希尔塔系统会通过腕表保护公民们的权利不被侵犯，如果非摘下来不可。”

　　他顿了顿：“充电是必要的，每天五分钟左右就能充满。一些车祸和灾难可能会让人们意外失去手臂，这时需要申请新的设备来发挥腕表。也许是一枚胸针，又或者是眼镜。”

　　“总之，如果非将腕表摘下来不可，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重新紧贴身体，通过采集相关躯体信息来确认身份。”

　　“要是没完成，后果是什么？”那位观众又站起来了。

　　他是个托，屏幕外面的派伊抱紧双臂，在心里嫌弃地想。

　　“后果？”主持人微笑着回答，“后果就是失去公民等级，沦为外城区流民，严重时被认定为反叛者，接受巡逻车的追捕。”

　　演播厅内寂静下来，即使早就知道这条惩罚，再听一次，人们也依旧觉得可怕。

　　主持人很满意这个效果，静静等了几分钟后，他开始暖场：“只要我们小心，就不会有事发生，除非故意，谁会让腕表离开自己呢？它那么方便，那么高雅。”

　　大家于是被他安抚了，纷纷点头附和，气氛再度放松下来。

　　“好的，今天的《新纪元百科》到此结束，亲爱的公民，我期待明天与你们再见面。让我们大声告别，来，说吧，希尔塔高于一切！”

　　观众们高呼：“希尔塔高于一切！”

　　节目结束了，电视自动跳转到另一个正在播出的频道。

　　太无趣了。

　　派伊按下关机键。